家門打開,秦嶼鶴內心卻生出了些膽怯。他站在玄關處掃視著屋內,遲遲不敢邁進去。
這間三年前的房子與記憶中的樣子基本重合。布局,家具,擺設……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曾經客廳裡的很多物件都是方鬱在後麵幾年慢慢添置的。他很喜歡買些小玩意兒,將原本冷冰冰的出租屋也布置出了些許家的感覺。隻是上一世他們分手後,方鬱把這些物件儘數帶走了。他離開得毫不拖泥帶水,讓人無跡可循。
而如今,這些東西都還在。
“怎們不進來?”
秦嶼鶴回過神,方鬱已經整理好了食材。他穿好衣架旁邊掛著的圍裙,正在係身後的綁帶。秦嶼鶴快步進門走到他後麵,抬起手就要去幫忙。
兩人的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一起。
那觸感溫熱柔軟,秦嶼鶴感到一絲電流竄過心底,方鬱的動作也隨之一滯。
“我幫你係。” 他垂下眼,按耐住想要握住對方的衝動,手指輕柔地在他身後打了個漂亮的結,“好了。”
接著他跟隨方鬱進入了廚房,幾乎是寸步不離,目光像是粘在了他身上。
方鬱被盯得臉頰發燙。他本想叫秦嶼鶴去客廳坐著,轉頭看到對方微腫的眼眶和直勾勾的目光,像極了一隻害怕被主人拋棄的大型犬。
想起這個素來冷靜克製的人方才在車裡抱著自己哭的場景,方鬱內心冒出點好笑的無奈。他拿起兩個土豆和削皮器一同遞給秦嶼鶴,“幫我把土豆切了?”又挑了挑眉調侃道,“秦律師還會切嘛?”
接過削皮器的秦嶼鶴如臨大敵。他在廚藝上的確沒什麼天分,甚至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兩人剛在一起的時候,他還不服氣地開火做過幾次飯,不是糊鍋就是傷了手。方鬱見了直歎氣,從此便攬過了家裡的廚房大權。
秦嶼鶴用對待工藝品一般認真細致的態度把土豆削皮切塊,盛進碗裡。隻是因為技術水平有限,土豆表麵被削得坑坑窪窪,凹凸不平。
“……賣相不太好。”他疑似聽見土豆發出的尖叫聲,尷尬地摸了下鼻子,“以後我再多練練。”
“不要緊 。”方鬱抬眼看了看,雙唇微抿,勉強憋住笑,“等會兒下鍋了也看不出來。”他將襯衣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清瘦的手腕,正拿著菜刀熟練地切著胡蘿卜丁,動作流暢,一氣嗬成。
方鬱乾活利索,很快便備齊了食材。他開火將醃好的雞腿肉放進鍋裡煎了一會兒,再放入一塊咖喱與洋蔥土豆胡蘿卜丁一起翻炒,調味。咖喱濃鬱的香氣很快彌漫了整個廚房。
熱氣繚繞著升起,籠罩在兩人之間,也讓秦嶼鶴的眼底漫上一層霧氣。方鬱的臉在煙霧中變得模糊不清,若隱若現。
秦嶼鶴已經不記得上回這樣專注地看方鬱是什麼時候了。
前世的他剛開始工作時,還沒有後麵幾年那般忙碌,平時方鬱下廚時他就在旁邊陪著,偶爾打打簡單的下手。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工作中發生的趣事,像無數熱戀中的情侶那般。
後來律所的事情漸漸多了起來,他們幾乎沒再一起做過飯。秦嶼鶴加班頻繁,到家也越來越遲,有時候晚上乾脆就不吃或是在公司解決。忘記回消息,亦或是說好了回去吃卻不得不臨時改變計劃,成了常有的事。
記起有一次,他承諾了要回去吃飯,卻在下班時臨時被一樁案子絆住,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方鬱正坐在餐桌前對著筆記本電腦處理工作。他見秦嶼鶴一臉疲色,關切地問他,“今天這麼晚,吃過了嗎?” 說著起身便要去熱菜。
秦嶼鶴的目光掃過餐桌上的四菜一湯,菜早已經涼透了。
他對自己感到懊惱,亦是對自己的言而無信有些無地自容,可話說出口卻莫名帶了些煩躁,“以後不用做這麼多,吃不完也浪費。”
方鬱似是愣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了窘迫的神情。他低垂著眸,蹙了蹙眉,再次抬起頭時已是理好了情緒,“好,我知道了。”
秦嶼鶴說錯了話,張口想要解釋,又怕加劇對方的誤解。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他徑直回到房間繼續處理剩餘的工作,其他的便沒有多說什麼。
誰也沒再提起過這件事,隻是從那以後,方鬱下廚的頻率明顯減少了。秦嶼鶴不回來吃飯的時候,他便自己草草糊弄。
或許就是在一次次的誤會和曲解中,他們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疏遠,直到分手時的相對無言。
自己真是一個糟糕的伴侶,秦嶼鶴想。他以為自己在為他們的將來努力,卻始終不得要領,最後什麼都沒能給到方鬱。他的忙碌和忽視是一把無形的刀,親手挖了那條橫亙在二人之間的鴻溝,讓他與方鬱的關係陷入難以挽回的無力感之中。
後來方鬱去世的那天,秦嶼鶴獨自回到這間他們一起住了五年的房子。房間裡冰冷空曠,寂靜得讓他害怕,恍惚中卻還能聽到昔日與愛人相處時的一句句溫聲交流。可是那聲音逐漸失真扭曲,帶著回音,像是在嘲諷著他一直以來自以為是卻徒勞的付出,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以為痛失所愛和往後孤獨迷茫的人生是對他的懲罰,卻未曾想,自己竟獲得了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
當時光倒回從前,他幾乎要跪下感謝上蒼,就像沙漠中長途跋涉的人突然看到了綠洲,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奇跡般得到了赦免。
飯很快做好了,再次和方鬱對坐在餐桌上吃飯,秦嶼鶴感覺已經過了幾輩子那麼久。
上一世他就是從這一年起越來越忙碌的。他接手了律所的幾個大案子,隻要是能賺錢的幾乎來者不拒。和方鬱的感情,也是從這時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不能心急,要從長計議。
“這周末有安排嗎?我們公司送了兩張畫展的票……要不要一起去看?”方鬱率先打破沉默。他斟酌著開口,停頓片刻又故作輕鬆地繼續道,“如果律所那邊太忙就算了,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不忙。”秦嶼鶴眼神微動,“你把地址發給我,我查查路線。”
“好。”方鬱點點頭,看起來很開心。他夾起一塊雞肉,輕笑著問, “今天的咖喱雞做得如何,是你想念的味道嗎?”
那一刻秦嶼鶴幾乎落淚。他低下頭,把臉埋進碗裡,強忍住內心的波瀾,咬下一塊雞肉。雞肉口感細膩,嫩滑多汁,混著咖喱醇厚的濃香在口中綻放開,辛辣微甜交織,依然是記憶深處的味道。
“……很好吃。”他的聲音低低的,有些哽咽。
緩和了好一會兒才敢再度抬起頭。秦嶼鶴放下筷子,目光直直地望進方鬱的眼裡,“對了,律所那邊的幾個案子近期應該就能處理完,之後就沒有現在這麼忙了。”
說完頓了一頓,又繼續認真道,“小鬱,前陣子是我不好,工作太忙,在很多事情上忽略了你。”
方鬱臉上的詫異一閃而過,他從沒想過秦嶼鶴會因為這事對自己道歉,輕輕彎了彎嘴角,笑意便從唇邊蔓延至眼底,“好啊,那你準備怎麼補償我?”
“以後每天都去送你上下班?”
“那倒是不用,你們律所挺遠的,來我這還得繞一大圈。”方鬱笑了笑,迎上秦嶼鶴的目光,“但是,你不要總是不回我消息。”
秦嶼鶴握住他放在桌麵上的手,語氣輕緩卻堅定,“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兩人一邊閒聊著一邊解決了晚飯。秦嶼鶴讓方鬱先去洗澡,自己則收拾好了廚房的碗筷。他走到陽台,借著夜色點了支煙,稍理思緒。
煙燃儘後方鬱已經洗完了。他披了件鬆鬆垮垮的浴袍,正拿著吹風機吹頭發,濕漉漉的發梢還有水滴順著鎖骨落下。
秦嶼鶴的喉結動了動,也飛快地去衛生間衝了個澡。
再出來時,房間裡隻有那盞昏暗的床頭燈還亮著。方鬱走近,身上帶著熟悉的清爽皂香,手緩緩撫上秦嶼鶴的腰,灼熱潮濕的鼻息噴在他的脖頸處,酥酥麻麻。
燈光很暗,給整個臥室鍍上了一層朦朧的薄紗。方鬱的臉大半隱沒在陰影裡,瞧著不甚真切。隻是眸子依舊亮亮的,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鼻尖上那顆淡淡的痣顯得柔和又靈動。
“來嗎?”他問。
秦嶼鶴沒回答,用了點力將方鬱拉進懷裡,細碎的吻落在他的雙眼和鼻尖上。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如此想念這個人。
(此處省略1000字)
初夏的夜晚很是涼爽,不像白天那般燥熱。微風從窗外吹進來,混著草木和花的香氣,輕柔地掀動窗簾的一角。燈光滅了,卻有月光灑進臥室,透過斑駁的樹影照在二人相偎的身影上。
秦嶼鶴將方鬱摟在懷裡,手指在他的頸側來回揉撫著。
他透過臥室的窗戶看到外麵的夜空,半輪月亮高懸著,星星卻在城市的光亮下顯得黯淡了些。
“小鬱。” 秦嶼鶴揉撫著方鬱的頭發,“有時間我們去你的家鄉看看吧。”
“怎麼突然說這個?”
“想和你一起去看星星。”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不是看過嗎?” 方鬱輕笑,他支起身子,手指在秦嶼鶴的臉上輕輕摩挲,“那次野營的時候。”
“不一樣。”秦嶼鶴捉住他不老實的手,反客為主將他壓在身下,堅持道,“那次的不夠亮。”
“好。”他將溫熱的指腹貼近秦嶼鶴的唇邊,鼻息湊近對方的耳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