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嶼鶴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裡他被困在了巨大的記憶漩渦裡,周圍漆黑一片,分辨不出方向。車子爆炸的轟鳴,出櫃時父母撕心裂肺的哭喊,還有客戶大聲的訓斥……快要震破耳膜。
漸漸地,這些聲音弱了下去,他聽到方鬱呼喚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眼前亮起微弱的光,出現了一些模糊卻真實的畫麵。秦嶼鶴用力揉了揉眼睛,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所謂人死前的走馬燈。在光的儘頭,還帶著些許青澀的方鬱朝畫麵中的自己走過來。
他們站在學校旁邊的公園裡一片沒人的樹蔭下,方鬱在對他說著什麼,臉上帶了點靦腆的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個人的臉上看到如此認真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方鬱輕輕抬起胳膊,試探著去觸碰秦嶼鶴放在身側的手。
秦嶼鶴沒怎麼猶豫,反手牽住了他。
畫麵戛然而止,那光芒卻越來越亮,直至將他完全吞沒。秦嶼鶴不由地抬手去擋。
隨著眼睛逐漸適應光線,眼前的景象也變得清晰起來。他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辦公室內,是他曾經工作了五年的那個律師事務所。
此刻,他就坐在那張熟悉的辦公桌前,周圍擺放著熟悉的文件和文件夾。
隻是一切好似又和記憶裡的有些不同。秦嶼鶴茫然地掃視著四周,目光定格在旁邊書櫃玻璃映射出的,自己的臉。
他慌忙去看擺放在桌角的電子日曆。
——2020年5月22日,下午6點05分。
2020年……是他和方鬱在一起的第二年。
秦嶼鶴愣住了。
他用手去觸摸周圍的物體,觸感很真實。
難道說後麵的三年都是一場夢?方鬱並沒有因病去世,自己也沒有車禍墜下山崖?
還是說,他回了三年前,回到了很多事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秦嶼鶴點開放在桌麵上的手機,微信屏幕上跳出了幾條未讀消息。他沒心思去看彆的,快速向下翻,找到和方鬱的聊天對話框。
方鬱兩小時前給他發了條消息,問他晚上回不回家吃飯。他沒回複。
秦嶼鶴頓時有點懊惱。
他連忙打字:回的。
發送後略微猶豫了半晌,繼續打字:你下班了嗎,我去接你?
準備要按下發送的那一刻,他的手指頓了頓,又把編輯好的信息一字一字地刪掉了。
他直接撥通了方鬱的語音電話。
秦嶼鶴將手機的聽筒緩緩貼近耳側,心跳也跟著加快,鼓點般急促,觸摸著屏幕的手指都微微出了汗。
現實還是夢境都不重要,他隻想再聽聽方鬱的聲音,隻想立刻就見到他。
方鬱托著電腦回到工位的時候,已經接近下午六點。和產品經理做了快一天的Demo,他有點兒累了。
坐在右手邊的實習生小姑娘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她一股腦兒地把電腦和文件往包裡塞,有些急切的樣子。
“男朋友又來接你啦?”對麵年紀稍長的女同事從電腦前抬起頭,對著她打趣。
小姑娘沒否認,嘿嘿嘿笑了幾聲,“是呢李姐,今天周五,他約了我晚上去玩密室!”她收拾好了東西,在手機上飛快地回著消息,對旁邊的方鬱揮了揮手,“那我先走了?方鬱哥,李姐,下周見!”
方鬱輕聲應了下。
實習生飛一樣地跳著跑走了。
方鬱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凝視了一會兒窗外的車水馬龍。
傍晚的天色有些暗了,街邊的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將樓下熙熙攘攘的公路和車流照得明亮。下班的人們紛紛從辦公大樓裡湧出,神色匆匆,都在趕著回家。
他回過神,拿起手機看了看。
沒有未讀消息。
早些時候發出去的那條信息還孤零零地躺在對話框裡,無人理會。
或許是還在開會吧,又或許是事情太多忘了回。
秦嶼鶴從年初開始變得愈加繁忙,方鬱自己做的也不是什麼輕鬆的工作。趕上新項目要上線的時候,調試程序,修改bug,幾乎從早到晚連軸轉。
跨時區的交流成了家常便飯,所以方鬱更加珍惜兩人一起相處的時刻,每天都會在臨近下班的時候詢問下秦嶼鶴晚上的安排,不知不覺已經成了習慣。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煩。
方鬱內心有點失落,麵上卻不露聲色。
他不易察覺地歎了口氣,一邊打起精神在微信裡打字提醒秦嶼鶴記得吃飯,一邊起身尋思著下樓買點什麼填飽肚子。
消息還沒發出去,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嶼哥:回的。
方鬱停住了腳步,連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他嘴角微微上翹,正準備回複,一個微信電話打了進來。
秦嶼鶴把車窗開得更大了些,發信息告訴方鬱自己到樓下了。
然後他望著辦公大樓的方向,又開始感到緊張,心裡忐忑得厲害。
他怕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場夢。自己坐在車裡,卻永遠等不到那個人。獨自回到家,看到的隻有空蕩蕩的房間。
直到方鬱終於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提著電腦,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
周圍的景象似是全部消失了,目光裡隻有那個和記憶中逐漸重疊的人。秦嶼鶴的心幾乎跳出胸口,他不敢眨眼,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眼前隻是一座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一個即將破碎的幻境。
他那樣用力地看著,直到喘不過氣,直到眼眶被撐得發酸發痛。
方鬱拉開門坐進車裡,“怎麼突然過來了,今天不加班?”
“……想早點見到你。”
方鬱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秦嶼鶴平時鮮少說情話。他臉頰有些發熱,耳尖微微泛紅,為了掩飾,忙側過身去係安全帶。
車窗已經關上了,隔絕開了商業區的吵鬨喧囂。密閉的空間內隻聽得到二人交錯的呼吸聲。
係好安全帶後,他的神色已經恢複如常,剛想問秦嶼鶴晚上吃點什麼,卻見對方正死死地注視著自己,眼眶通紅,手指緊扣住身下的皮質座椅,身體都在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方鬱嚇了一跳,忙傾身向秦嶼鶴靠得更近了些,問他怎麼了。
那一刻,秦嶼鶴像是個委屈時得了詢問的孩子,心中堆積許久的情緒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嗚咽聲。他忍不住伸手去觸摸方鬱的臉,在感受到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後,終是抑製不住地失聲痛哭起來。
他哭得近乎狼狽。
方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從未見到秦嶼鶴如此情緒失控過,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抬起手在對方的後背上一下一下輕輕拍撫著。
秦嶼鶴的情緒逐漸平複。大喜大悲後,心裡竟感到一絲平靜。
“我……做了一個夢。”
“做噩夢了?”
“夢到你不見了。”
方鬱這才放下心來,眼裡露出點清淺的笑意,轉身從紙盒裡抽出兩張紙巾遞給他,低聲哄著,“夢都是反的。”
兩人又安靜地坐了半晌,方鬱試探著開口,“你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
秦嶼鶴思索了片刻,“想吃你做的咖喱雞肉飯。”他聲音嗡嗡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好久沒吃到了。”
“好。”方鬱溫聲笑了笑,“不過家裡沒咖喱了,等會兒路過超市我們去買點?”
秦嶼鶴輕聲應了。
天幾乎黑透了,隻剩遠處的點點餘暉。昏黃的路燈點綴著夜晚的城市,給整條街道渲染出了溫暖的色調。
“走嗎?”
“走。”
秦嶼鶴發動了車子,喉嚨有點發緊,“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