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許青疑惑地重複。

“是，小說。”林子婭轉過頭看她，笑容淡然，“那是一本由家庭手工作坊印刷的粗劣的書籍，我們研究了小說，發現它隻是使用了最低級的暗示手法。”

她回過頭，繼續走，“小說的內容很簡單，主角是一位小醜，他過著不如意的生活，每天在繁重的演出過後，他會製作玩偶進行售賣，補貼生活。

一天，他製作了一個和自己相似的玩偶，沒有人買它，小醜把玩偶留在了身邊，他沒有朋友，因此很多話選擇了向玩偶傾訴，很久後的一次，玩偶回應了他，它活過來了，小醜除了驚訝更多是開心，他把玩偶視為唯一的夥伴，無時無刻不把它帶在身邊。

但小醜的生活越來越困難，他失去了在馬戲團演出的工作，陷入了饑寒交迫的境地，他對玩偶說，去找一個新的主人吧，他要死掉了。

玩偶卻對他說，為什麼不去一個全新的沒有痛苦的地方，這是我簡略的陳述，書裡有很長的章節描寫了他們的對話，也就是這裡用了許多的心理暗示手法，對主角，也是對讀者。

最後小醜相信了它，聽從玩偶的話，他把自己裝進平時放玩偶的箱子裡，讓玩偶拉上了拉鏈。”

“故事到這裡結束。”她說，“關於故事的結局，有三種猜想，第一種，根本沒有會說話的玩偶，一切都是小醜的想象，他最後殺了自己。第二種，這本書是以凶手的視角寫的，會說話的不是玩偶，而是小醜的朋友，他殺了小醜。”

“第三種，小醜的確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小說的最後有一串數字，破譯後，是一個坐標點，但它在寂靜區，沒有任何方式可以到達那裡。”

林子婭的話在這裡停下，好像這隻是她閒來提及，沒有希望得到許青的任何回複。

這確實不是此次巡邏的關鍵，他們要做的隻有排除異常，詳細的內容知道或者不知道都無傷大雅。

寂靜區，許青不陌生，三個頻道都有它的存在，它橫貫於各個城市之間，其中有一種磁場波動，會殺死任何的活物，擾亂進入的儀器。

目前隻有深宇建設的普羅米修斯號列車可短時地安全跨越寂靜區，聯通各大主要城市。

“所以那些人可能是想前往那個坐標，所以失蹤了。”許青斟酌後開口。

這個猜測看似合理，但還有一環顯得奇怪，既然被認定為失蹤，那應該是查不到任何蹤跡，可他們如果要前往那個坐標，肯定會留下痕跡，那應該被認定為一種自殺，而不是失蹤。

林子婭似乎猜到許青在想什麼，她輕輕推了臉上的眼鏡，“這個城市裡還有很多角落是看不到的，日行巡邏是排除異常，也為了檢測是否有投影區生成。”

許青皺眉，檢測投影區，但似乎這裡沒有檢測儀的存在。

忽然，她聽見很細微的機翼嗡鳴聲，抬頭，一架無人機自頭頂盤旋而過，亮著一點藍光。

“如果有投影區，它會告訴我們。”林子婭說。

終端上有共享的詳細地圖，兩人特意巡查了各處的死角和巷子，除了四處逃竄的老鼠和野貓，她們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feather和格恩那邊也一切正常。

兩個小時後，巡邏結束，四人在最初的地點集合，林子婭回收電子射槍和無人機，和幾人道彆，一輛浮空警車接走了她。

格恩勾著腰走了，好像再遲一會，他就要困得昏迷。

feather走向一旁，那裡停著一輛機車摩托，深紅色的車身，非常亮眼。

許青抬手看了看時間，現在還能趕上末班車。

“送你一程？”feather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許青看去，人已經戴上頭盔，跨在車上。

“不用了，謝謝。”

許青一頓，她想到自己還是個可憐的每天擠公車的打工人，今天過來打的那車花了她一天的生活費，很讓人心痛，這算是付費上班嗎。

feather沒有堅持，他一揮手，伴隨引擎的轟鳴，嗖的飛走了，許青的角度隻能看到他揚起的衣擺。

等她有錢了，也要買輛代步工具，許青想，然後憶起還背著二院的債，她的夢想就熄滅了。

老老實實搭車回家，她還沒吃晚飯，出租屋倒還有麵包，但許青已經連啃了幾天，再吃下去，她要營養不良了。

街上還有夜宵店開著，許青買了份餛飩回去，一邊吃，一邊對今天進行複盤。

當鋪那兒不必說，她用進入後備隊這個消息試了所有人的態度，大部分人差不多，除了林秧和黛麗，聯係到上次的紙人，許青把黛麗的名字在心裡圈了又圈。

雖然在當鋪工作了兩個月，但兩人的工作幾乎不搭邊，關係不深。

“有些事沒你想的那麼好。”

她在警告自己嗎？

清亮的油花浮在餛飩湯上，還點綴了脆生生的蔥花，許青喝了口湯，接著往下捋，下班後她到白銀路，見了JK黃，在去之前，她的把握其實並沒有那麼大，更多是碰一碰的心態，但對方的反應有點出乎她的意料，在看到隱物後JK黃幾乎沒有猶豫就確定了合作。

一個是JK黃目前的付出對他無足輕重，第二是像許青這樣的人估計不少，JK黃更像是撒網，隻要十條裡有一條是真的，他就不虧，側麵反應了隱物的價值很高。

許青覺得今天她的行為有點衝動，如果JK黃選擇的不是合作，而是殺了她奪取隱物，會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但她沒有彆的選擇了，想要得到什麼，一定要承擔相應的風險。

所以，她得到了暗網的端口，以及不會被監控的終端，當然，這個不會被監控限於政府係統，至於JK黃有沒有在這裡麵埋後手，她不在乎，他們現在是互相透明的狀態，出現任何問題，她隻會找上他，JK黃不會乾這麼蠢的事情。

最後是晚上的巡邏，她認識了一位新的警衛員，林子婭，對方向她透露了一點無關緊要的信息，一本致人失蹤的小說，影響有限，隻是這個城市運行裡十分微小的問題，警衛隊甚至沒有表現出深究的態度，就是簡單的巡邏。

不過，許青的直覺天賦對它產生了特殊的反應，這件事沒那麼簡單，就像是海洋表麵露出的一點背鰭，底下是什麼生物，沒有人知道。

許青的思緒不自覺跑遠了，把從曲線出現到現在的事又過了一遍。

其中有巧合，也有偽裝成巧合的必然，比如那個紙人，樓下的鄰居彭前，再比如和她前後腳出現的玩家天座一。

她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許青不是第一次意識到這點，但這次她難得產生了焦慮的情緒，她想找人聊聊，不是釋放情緒，隻是簡單轉移注意，換種方式活動她的腦神經。

“在嗎？”她連接了曲線。

「您可以直接表達您的訴求。」

麵板浮出，每句話都是機械方正的字體。

這是嫌她囉嗦，許青有點想笑，“你會監控我嗎？”她直接了當地問。

許青可以避開米迦勒，避開加百列，避開這個世界存在的任何一個探頭，但她避不開曲線，這個與她綁定的存在，隻要它想，它可以獲得許青的一切信息，甚至可以讓她隨時死去。

說實話，許青對此感到厭煩和不安，但她沒有辦法與曲線剝離，隻能儘可能維持表麵的和平，不痛不癢地試探。

「事實上，我隻關心您對於任務的進度，並不會時刻關注您的行蹤。」

潛台詞就是可以，但它不想。

許青無聲地笑了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最近怎麼樣？”

一個奇怪的問句，它可以用在朋友敘舊，用在兩個不熟的人閒扯，但許青是向一個智腦拋出了這個問題。

她還在試探它。

許青想知道曲線是否能作出更人性化的回複，她在思考它具有獨立人格的可能是多少。

從那一天曲線回複她「他們擁有完整的情感，思想，和人生」時，懷疑的種子已經埋在許青的心裡。

新紀聯合政府曾頒布法規，嚴禁任何的人造人及數字生命研究。

這是科技發展的紅線，越過了它，人類的定義會被瓦解。

法規頒布時，許青14歲，還在上初級二階學校，一個月有兩天的假期。

放假時，她會一個人乘坐磁軌車，跨越半個城市回到自己的“家”，那是她的父親許藍山為她租借的房子，有一個狹小的廚房，一個衛生間，一間臥室，除此以外，他還留下了個至少淘汰兩代以上的外置終端，作為平時的通訊使用。

內置腦機芯片需要昂貴的費用，本界的公民幾乎不會去考慮。

可惜許青不會聯係他，她隻會使用終端短暫為自己的生活增添一點樂趣。

眼花繚亂的屏幕裡充斥著廣告，遊戲，低俗的暗示，如同色彩斑斕的異界國度，好像在說，暫時忘記自己的疲憊吧，我們有許多樂趣可以供您選擇，您依然可以感到愉快和喜悅，儘管第二天還是同樣的生活。

低級終端不會識彆內容進行屏蔽，許青就在這些頁麵裡瀏覽，尋找她感興趣的內容，這時候往往就會彈出一個窗口。

「想要定製一個獨屬於您的戀人嗎？希望有一個暢所欲言的朋友嗎？想要輕易決定他人的生活嗎？

來試試這款模擬器，隻要您輸入相關的內容，它就會根據您的要求，模擬出一個人的人生，它會是您創造出來的獨一無二的生命。

現在進入不要999，不要99，隻要66.8」

數字生命的廣告見縫插線，無處不在，它引出了人們天然的欲望，好奇，以及做一回上帝的渴望。

主宰一個虛擬人物的人生，多新奇的體驗，你想要它的童年悲慘，或者被萬人簇擁都可以，一切的一切都能隨你的心意變化，你難道不好奇在你的設定下會誕生一個怎樣的生命嗎？

在這類情感的催動下，網絡上各式各樣的模擬器層出不窮，一樣的話術，相似的界麵，同樣的，它們也擁有拙劣的技術，人們似乎忘了那時候連人體的數據上傳都無法完成，何談利用小得可憐的終端服務器去模擬一個人龐大的一生。

第二年，聯合政府通過了關於科技發展與人類道德的法案，明令禁止關於此類的研究，不僅是數字生命，還包括人造人，數據上傳等試驗。

畢竟有市場，就會有人孜孜不倦地鑽研，現在他們依然拙劣，但有一天如果真的在一台電腦誕生了數字生命，他們擁有完整的人生，卻頹然發現自己隻是一團數據運行的結果。

這和傳統的智腦覺醒危機不同，數字生命是作為人被創造的，一旦成功，不光是對那些創造出的“人”是一種災難，對於數據網外的公民同樣是恐怖的切割和瓦解。

人是什麼？

這個問題恐怕會像鬼魂一樣纏著人類，直到一切滅亡。

如果這裡是遊戲，也就是數據運行組建的世界，而這裡的居民擁有完整的情感，那這背後的主使人可以被拉出來處決一百次也不為過了。

這是第一，第二，在和曲線的對話裡，許青能感到它呈現了一種相當的獨立性，儘管這不是獨一無二的，她也接觸過一些高度擬人化的ai，它們熟練回應你的每一個問題，使你感到就像在和一位朋友談天。

但這依然不能排除曲線具有人格的可能，也算老套路了不是嗎，覺醒的智腦和人類，關於此類主題的作品，許青看了不下十來部。

所以，她在試著摸清曲線的底細，它到底是一個工具，還是主導者。

在這個問句裡她還挖了另一個坑，曲線手裡一定不隻她一個遊獵者，其他人呢，他們的任務會是一樣的嗎？

如果把曲線背後的計劃比做一個鏈條，它一定會有很多環，每個遊獵者負責其中一環，最近怎麼樣，也就是詢問其他人的任務進度如何。

曲線會怎麼回複，許青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