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的臉躺在那，臉上還有些土，她在笑，眼睛一直轉，嘴巴裡缺了兩顆牙。

許青低頭，幫她把土擦乾淨，又繼續往下挖，從土裡拔出一個小孩。

李由穿白色的碎花小裙，一雙小皮鞋，頭發紮一個馬尾，還彆了小花。

許青抱起她，她順從地攬上許青的脖子，不說話。

許青走出花叢，腳下還是空白，落了很多的花和葉，她回頭看向校門，保安也抬起了頭，他沒有眼睛，隻有兩個黑黝黝的眼洞。

許青知道他看得見，他們對視了會，保安又把頭埋下。

她則抱著李由往另一個方向去，要回家，她想，在這個想法形成的瞬間，眼前出現那條漆黑的樓道。

她們往上走，沉悶的腳步聲一次一次回響。推開那扇門，一切都變了模樣，地麵積著厚厚的灰，茶幾上的花枯萎，沙發散發黴味。

許青繼續往裡，在她的臥室對麵有了一扇門，鎖孔鏽跡斑斑。

李由輕輕地笑，她晃晃腦袋，伸手去摸脖子，掏出鑰匙遞給許青。

許青把鑰匙插進鎖孔，哢噠一聲響，門開了，房間裡很安靜，一張床，一個衣櫃，靠牆有張梳妝台。

詭異的是牆麵，從每一麵牆到天花板都突出一張張人臉，和牆紙的花紋融為一體，像浮雕，它們閉著眼，張著嘴。

許青看見了楊娜，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張孩子的臉。

天花板上有兩張臉睜開眼睛，隻有眼白，五官激動地扭動，它們從牆裡探出身子，伸出手臂，手臂越來越長，幾乎像柳枝一樣垂下。

許青懷裡的李由抬頭去看，她咯咯笑，也伸手去回應。

手臂纏繞上李由，把她一點點向上帶，許青鬆手，注視著她越升越高，直至觸碰到天花板，像落入平靜的水麵，李由的身體融進牆麵，她回過頭看許青，直到最後一隻眼睛也沒入牆體裡。

身後的門砰得關上，許青轉身，眼前忽然一片黑暗。

“叮”

有什麼金屬物品落在地上，許青往前走了一步，手上出現光亮，是她的手機，她往周圍一照，她還在楊娜的家中，楊娜的屍體靜靜靠在沙發，笑著。

許青照向腳邊，是那把鑰匙。

「D235895號情感投影區已收割」

「物品：一把鑰匙（特殊隱物）」

「任務已完成」

黑色麵板浮現在眼前。

許青看見明晃晃的任務已完成，感到荒謬。

完成了，就這樣，她還什麼都不知道。

她回憶曲線的用詞，「尋找原因」，它要的從來不是真相。

楊娜和楊嘉嘉是因為這個情感投影區而死，這就是原因，所以任務完成了。

曲線隻是一個工具使用者，至於工具在想什麼，想知道什麼，它不會在意，也不會是那個引導者。

許青環視屋子，沙發上依然是楊娜的屍體。她走上前，仔細觀察，屍體沒看出什麼，但在楊娜的腳邊卻有一小撮灰燼。

許青皺眉，她照著那撮灰燼，隻能隱約辨認出是紙燃燒的產物。

她認真理了理目前的線索，紙人背後很可能是慈恩宗。

而楊娜是把紙人帶到她麵前的橋梁，她說要救她的兒子，現在確認她的兒子已經在投影區死亡，楊娜也死了。

許青忽然覺得她得離開了，一個餌有時候不隻能引來一條魚。

天座一抵達幸福小區時，街上沒有什麼人，她嚼著口香糖，臉上是誇張的妝容，耳下兩隻圓環，一條短裙到大腿中段，長發紮了雙馬尾放在身前，眼睛四處轉著。

“不要磨蹭，儘快。”

耳機裡傳來男人的聲音，天座一翻了白眼，把口香糖換一邊嚼，不以為然：“知道了，屁大點事。”

她慢慢騰騰走到「603」，踢開門，無視沙發上的屍體，轉而看了一眼右手腕。

沒有顯示投影區數值。

天座一兩腿一跨，坐到屍體旁邊，往後一靠，把腳抬到茶幾上，姿態放鬆，如同在自己家裡，她點了點耳機：“東西沒了，有人來過了。”

也不等那頭回應，她掐斷了通話，可不想聽人嘮叨。

劍魚不怕麻煩，一個投影區要她巴巴地趕來，和慈恩宗有關係又怎麼樣，有牽連的事還少嗎？

嘴巴裡的糖沒了味，天座一隨意吐掉，起身，打算走了，腳步卻在到門口時頓住，厚重睫毛下的眼眸猛然抬起，星光燦燦，像找到什麼有意思的東西。

她猛然反身一抓，拎出條胳膊，“哐當”是刀落在地上的聲音。

暗處的人躲避不及，被掐住脖子，狠狠懟到了牆上，脊骨碰撞，氣血都翻湧上來。

天座一仔細去看，是個年輕的女孩，長相和她的身手很相符，弱得像草。

“居然是一隻老鼠。”

天座一興趣去了大半，她從後腰摸出槍，頂在女孩下巴上，語氣懶懶，可其中的銳利卻不容忽視。

“哪邊的，你現在說，我還可以保你少吃點苦。”

許青回答不上來，她現在眼冒金星，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脖子上跟有鐵圈箍著似的。

這種力量不是一般人。

許青覺得天座一再用點力，她的脖子就要折成三段了。

對方似乎也意識到這點，微微鬆了點手，天座一沒想到這麼弱的人也敢來襲擊她，她不由得想這會不會是個煙霧彈，重要的人已經跑了。

許青喘了兩口氣，感受到槍口又往上抬了抬，貼著皮膚，很冷。

“喂，問你話呢。”天座一不耐煩，她皺眉，眼神很沉。

許青卻不說話，直直望著她，或者說那麵隻有她看得見的麵板。

「是否使用第二次遁形」

「是」

她在心裡回答。

五分鐘前。

許青走出幸福小區，店鋪大都拉了門，街上靜悄悄，幾個晚歸人低頭匆匆地走。

許青也埋下頭，隻管走。

忽然，她聽到不一樣的腳步聲，一個人從街對麵與她相向而過，兩隻耳環亮得出奇。

許青沒法描述那種危機感，好像對方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她的心臟，電流從後腳跟一路麻到天靈蓋。

她要離開，許青隻有這一個念頭，卻在此刻，麵板彈了出來。

「任務欄（已更新）：擊殺天座一，取得玩家手環，並加入moonpost（月郵），並引爆其在七咼市內設下的距控陣，炸毀深宇第一頻道七咼市分支」

「技能（已激活）

第一直覺（天賦）：請相信你所有的第一判斷

遁形：在對方無法察覺的情況下進行移動，具備逃脫作用。現可以使用兩次，第一次持續時間為30秒，第二次為15秒

粉碎：拋擲硬幣，隨機粉碎對方某一部位，麵積不定，無致命作用，現隻能使用一次」

「物品：紙人（一般隱物），硬幣（已融入技能），鑰匙（特殊隱物）」

許青一麵看，一麵也沒有亂了步伐，走過拐角，她才靠牆，吐出一口氣。

她低頭，腳下一個閃爍的箭頭，指向女人離開的方向，那裡是幸福小區的所在。

曲線還在輸出，它換了一麵字。

「我可為您提供十分鐘的監控屏蔽時間，現在，倒計時開始」

月光冷冷的，從窗外落進來。

天座一眯眼，想到暴力手段讓人張嘴，手上卻忽的一空。

許青不見了。

天座一環視四周，嘴角上揚，她察覺不出女孩的位置，但可以確定的是，人還在屋子裡。

左後，一盞台燈飛來，天座一抬手輕易粉碎，接著是茶幾，電視，冰箱，許青把能用來乾擾的都扔了，除了楊娜的屍體。

這些對天座一構不成威脅，卻讓她感到煩躁，她沉著臉，腳邊堆了一片殘骸。

十五秒後，許青的位置暴露，她去看天座一，人沒了影，瞬間，右後襲來一陣風。

許青閃身險險躲過，左手臂擦了一下，骨裂的疼痛傳遍全身，她額上冒出冷汗，腎上腺素飆升，心臟聒噪。

冷靜，許青，冷靜，她對自己說，還差一點。

“就這點本事。”

天座一甩甩手，表情輕鬆，頭兩側的馬尾隨著她的動作晃動。

勝利是壓倒性的，許青的三腳貓功夫在她眼前看也不夠看，如果不是要問話，用槍的話早就結束了。

天座一旋身，一記掃腿，動作快到在許青眼裡劃過殘影，她後退但沒能躲過，被橫掃在地，砰的一聲響，腹腔劇痛，肋骨大約斷了。

許青仰麵躺著，口鼻湧出鮮血，咳著，模樣狼狽。

天座一蹲下看她，手上轉著槍，神情戲謔：“不要玩了，妹妹，早死早超生，你說了，我肯定給你痛快。”

她的眼神在許青身上隨意掃著，心裡分神想到其他，卻陡然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

沒有痛苦，沒有害怕。

她在觀察許青的時候，許青也在注視天座一，她眼裡的世界像是被放慢了數百倍，忽然，她感覺，時間到了。

這不是敗者的眼睛，天座一心中一凜，她犯了大錯，輕敵。

她想扣動扳機，晚了。

硬幣在空中劃出優美的曲線，在月光中升起落下，一切隻在眨眼，天座一的左手炸開，化為血霧，劇烈的疼痛使她產生瞬間的鬆懈。

許青瞳孔一縮，抬手奪槍，對準人的腦袋，食指扣下。

沒有槍響，這是一把消音槍。

溫熱的液體噴濺，天座一倒地，血從她的發間爬下，她睜著眼，渙散的瞳孔裡倒映一個身影。

許青站在月光裡，臉側濺了一行血，她低頭，手裡握著一個手環。

這是天座一死後出現的。

許青的指尖發麻，疼痛讓她的大腦幾乎空白，但是她抓住了唯一一次機會。

她很弱，隻有在完全暴露自己的弱小的情況下，對方才會麻痹。

當然，隻有這點不夠。

還有煩躁和輕視，這都是天座一遞給她的刀。

在硬幣離手後，她直覺，她隻有不到一秒的時間，錯過了，就是她死。

「屏蔽時間還剩兩分鐘」

麵板的數字還在走動，許青沒有耽誤，迅速離開，撿起刀，揣上天座一的槍。

到了小區門口，麵板跳出了一行字。

「請前往康健二院進行治療」

還是一個箭頭，指向道路一旁幽深的小巷。

許青走了進去，跟著麵板的導航，在各處巷子裡穿梭。

傷勢讓她的速度快不起來，一線細細的月光從牆頭躍下，許青看見自己手上的血，好像又聽到子彈旋轉穿透骨和血肉的聲音。

她殺人了。

許青似乎才意識到這個事實，她很仔細地去想，是什麼感覺呢。

沒有感覺。

人的大腦是個好東西，有些事情從來沒覺得會發生，想也沒想過。但發生了，它就會讓你接受，一想，好像也沒啥。

許青是個普通人，不好不壞，如果可以，她能一輩子當三好公民，不違法，不犯事，可要是涉及自己，她也不會猶豫。

要說特彆，最多學過射擊和格鬥，可學過這些的人多了，連小學都有體能訓練。

她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和這些事碰上了，怎麼就是她呢。

沒有答案，但許青有個好習慣，想不通的事就不想，先活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