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算異常,什麼又是正常。
許青想過,既然這裡到處都是眼睛,最好,她的每一個行動都要有相應的合理的動機,並發生在她的社交圈之內。
楊娜和她已經打過照麵,現在隻差一個機會。
車站牌前。
許青掃過候車的人群,果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楊娜。
她靠著站牌,雙目無神,身邊依然是那個紙人。
許青淡定走過去,卻不看她。
楊娜恍惚著,瞥見她,忙不迭挎上紙人,擠出人群,不管不顧地向許青跑來。
許青沒動,被她握住了胳膊,楊娜滿臉淚水,就要跪下。
“求求你,幫我再說兩句話吧,我得,我得救我兒子。”
許青把人托起來,領到了路邊。
楊娜見許青沒有抗拒的神色,心中希望更甚,哽咽使她的話斷斷續續。
“求,求求您,幫幫我吧,我的,我的兒子還等著我。”
許青看著她,從兜裡摸出紙巾,遞給了女人。
等楊娜心情稍緩,許青才問:“當鋪不要的東西,我也沒有辦法,所以,你是需要錢嗎?”
楊娜聞言,停下擦淚的動作,小心地去觀察許青的表情。
女孩很年輕,長相溫和,漆黑的發落在她的臉側,她的眼睛也是漆黑的。
可此時,她的眼神裡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好像隻是在問一個尋常的,事不關己的問題。
楊娜忽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有些難以啟齒,可是她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是的是的,我需要錢,一千塊,一千塊就夠了,我把這個紙人賣給你。”
她把紙人往許青麵前推了推,眼睛裡都是淚水。
賣,一千。
許青注意到她的用詞,微微挑眉,曲線給她找的還真是個麻煩。
不說這任務這麼輕鬆,隻從楊娜身上看。
如果是賣,她完全可以在其他地方拋手,沒必要死磕當鋪。
如果隻需要一千,真的需要賣掉紙人嗎?這是一千,不是一千萬。
至於她提到的兒子。
許青想到了不對,但她沒有戳穿,而是順著接了下來。
“一千塊我給你,回去救你兒子吧。”她掏出手機。
楊娜做好了會被拒絕的準備,乍一聽這話,兩隻眼睛愣愣的,還是流淚,和剛剛又不一樣,她拉著許青的手,埋頭說了一堆感謝的話。
許青表麵在聽,心裡在和曲線討價還價,“現在呢,我直接帶走,真有人找上來,我連跑都跑不脫,有沒有彆的方法?”
曲線靜默一瞬,回複「您可以不帶走它,這不影響任務完成。」
許青:?
不帶走,難道紙人會自己跑過來,她還想著麵板裡有個物品欄可以直接收進去。
這個任務比她的畢業論文還莫名其妙,許青一看麵板,任務還是未完成狀態,隻不過後麵的進度一拉,拉到了80%。
看來還有幺蛾子。
不過曲線都這麼說,許青也無所謂,她已經摻活進去了,也不怕事情更亂。
她目送楊娜離開,女人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卻還回過頭,看了她一眼。
眼圈通紅,微微皺眉,有感謝,又隱隱透出不安。
她在不安什麼。
許青把紙人靠在垃圾桶邊上,紙人很輕,臉上兩坨紅暈,唇彎著,像用筆描摹了許多次。
許青腦子裡閃過了許多猜測,最終歸於平靜,她轉身離開,回去還得報名,希望考試能快點。
她沒有時間了。
麵板上的數字依然倒數「距離遊戲被攻擊還有45天6小時32分」
許青到單元樓,意外的,今天彭前沒有在樓道裡。
她腳步頓了頓,回到出租屋,戳進了政府官網,往下拉,有一個報考窗口,點進去,先是基本的個人信息,這沒什麼問題,不過在最後,有一道問答題。
「請您簡述報考的原因(注意,請認真作答,該題會由中控台米迦勒審核,關乎您是否能夠報考成功)」
許青退出頁麵,到網上搜了搜,有人貼了自己的成功答案,也有人總結模板,總體就是要高大上,為了城市,為了居民,為了和平。
她借鑒了一下,格局提到,也講了些私心,她窮,要沒錢了。
當鋪一個月五千五,許青對比了消費,就是個不上不下的水平,勉強應付得了生活,今天她還花了一千,再不找工打,她要喝西北風了。
填寫完畢,許青點擊上傳,又翻出考試相關的資料起來看。
有一條規定,是關於考試麵向的人群,隻有十八歲以上,五十五歲以下的一類居民才能報考。
這裡的一類指的就是人類居民,而其他的則歸為二類居民。
後者的數量其實並不多,約占了城市人口的三分之一。
許青習慣了街道遇見一匹馬穿西裝,或者一隻狗在打電話的荒誕場景。
她也有一些不著調的猜測,譬如,這些動物實際都是人變來的。
但目前沒有任何證據,他們的存在似乎隻是讓這個世界更加怪異。
一類和二類居民的交往不多,人種之間都有隔閡,何況這種明晃晃的區彆,居民更像是熟悉了彼此的存在,交流有,但更多是在必要的情況下。
隻是,在這樣的考試裡居然擺明了區彆對待,許青其實很意外,她詢問過加百列,得到的回複是一類居民更有助於任務的執行。
她懷疑這個答案,二類居民在城市裡擔任的位置大大小小都有,政府的警衛隊卻對其有限製。
許青默了會,她手上一點,轉到了政府的征軍頁麵。
簡潔明了的公告裡,一條信息杵在那,和持槍證報考標準是一樣的。
許青往下滑,頁麵除了關於征軍的要求,隻寫了一句「protect our world」
捍衛我們的世界。
這不是她第一次點開這個頁麵,最開始了解持槍證考試和警衛隊時,她就把軍隊一起看了。
後者的要求更高,且它的選拔是不定期的,現在也隻是掛了個公告,沒有任何報名的途徑。
這個世界沒有國家,城市之間也不會爆發戰爭,軍隊的存在是為了另一種形式的戰爭。
「頻道之間的摩擦和侵吞」
許青惡補過這個世界的曆史,投影區和頻道是從來就存在的,包括二類居民。
世界一直四平八穩,直到三十年前,第二頻道出現了漏洞,原因是另一個未知的頻道與其重疊,並發生了摩擦。
如果把頻道稱為一個城池,現在,它的城牆破了。
如果不及時修補漏洞,第二頻道就會被侵吞,裡麵所有的居民都會喪生。
那一次,政府成功組建了臨時軍隊,並解除了危機。
之後,軍方就成立了,以應對這樣的情況。
三十年下來,頻道間大大小小的摩擦也有十來次,並且有愈加頻繁的趨勢。
這是許青能查到的所有,但她更想知道的為什麼頻道會發生摩擦,政府是怎麼修補的,以及如果隻是修補漏洞,為什麼需要一支強力的軍隊,是否存在敵人。
這些卻沒有任何答案,無論是曲線還是加百列。
許青關閉終端,吐了口氣,目前為止,她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少得可憐,能看到的都是彆人願意讓她看見的。
加百列和曲線是她獲取信息的來源,它們一個代表這個世界,一個則是越過世界的存在。
但它們都不是許青疑問的解答者,她想知道的,隻能自己去找。
說實話,她不喜歡這樣,人的本能都是尋求秩序和安穩。現在她暴露在完全陌生和未知的環境,前有狼,後有虎。
曲線不用多說,純老油條一個。
至於遊戲,她之前把它看成一個整體的威脅,也就是不能表現異常。
可它不光是遊戲,還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危險和勢力,她才接觸就感覺到其中的怪異。
還有玩家,他們在哪,他們是什麼立場,他們知道這裡的NPC裡有和他們一樣的新紀公民嗎。
許青調出麵板,技能和物品下兩個好大的無。
真的是炸裂開局。
這種沒本事也要硬上的感覺,仿佛讓她回到了剛找工作那會,每天麵對不同的人講同樣的話,輸出完全不符合自己情況的內容,還要一臉微笑,裝得自信老練。
許青現在除了想笑的無奈,奇怪地,她居然還感到了一種隱隱的興奮。
就好像麵對一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裡麵有什麼不知道,通向哪裡也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就是裡麵的東西夠有意思。
那就走嘍,到了這裡,許青也不能後退,她就希望自己能活著走完這條路。
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
許青吃了個麵包,對付兩口,洗漱完就熄燈上床,到頭睡覺。
好像把紙人這事拋到了腦後。
開始還好,後頭越睡越累,越睡越冷,有風呼呼地往臉上吹,熱汗混著冷汗一塊淌。
有什麼勾了勾許青的神經,她猛然睜眼,一個人影就站在床前,門被打開,月光冷冷地照在地麵。
許青沒有驚訝,她往身後一摸,抽出一把刀,寒鋒一閃,穩穩往人影刺去。
中了。
沒有血肉的阻力,像是戳破什麼,探入了一處空洞。
許青皺眉,順勢起身,要把那東西摜倒,隻是一瞬,人影擺脫了刀,去到了門口。
月光把它照得透亮,許青看見它潦草的五官和臉上的兩坨紅暈,胸前破著一個大洞。
是那個紙人。
許青靠了一聲,去追它,紙人仿佛輕輕一笑,又閃到了樓梯下。
許青也不慢,她縱身一躍,動作靈巧矯健,眼看著要摸到紙人,異樣陡然產生,腳下如同坍縮出一個黑洞,瞬間將她吞噬。
黑暗籠罩視野的前一刻,許青抬眼,紙人正看著她,嘴上還是那個粗糙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