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許青沒有直接回家,她腳步一拐,到了一條街道裡,行人來往,路旁生著很高的香樟,枝葉隨風而動。
抬頭,天空被大廈一再切割,有圓形懸浮物在半空上下漂動。
又爬過兩個坡,終於,許青看見南瓜俱樂部五個字,樓的外牆有一麵爬山虎,碧綠色的,正門是普通的卷簾門,夠四五人並排進,鸚鵡和烏鴉就在那兒。
他們穿得簡單,一件背心,一條衛褲。烏鴉高一些,更沉默,鸚鵡臉圓一點,話密。
“姐,你來啦。”
鸚鵡靠過來,許青點點頭,和他們一塊進去。
裡麵空間很大,左側是排開的靶子,射擊台放著槍,大約有個六七種,用鐵鏈固定,槍口隻能朝向靶子。
在這裡,槍支不是自由流通物。
一個半月前,沒有完全清醒的許青遇見在發傳單的兩人,俱樂部有招人的任務,如果他們還不能完成就要被踢出去。
鸚鵡雙手合十向那時的許青祈求,因為她是唯一沒有朝他們豎中指,然後吐一口唾沫走的。
但許青也不是什麼善人,她隻是會更溫和的方式,比如無視。
意外的是,傳單上的槍械兩字下意識吸引了她,許青遵循自己的直覺,加入了俱樂部。
她對槍械很熟悉。
特彆是射擊時,握住漆黑冰冷的槍身,左腳踏出,雙手舉平,微微傾頭去瞄準,這會讓她產生一種奇異的懷念的感覺。
接著,扣動扳機,彈殼掉落,靶子的正中一個黑洞。
「10環」
射擊台上方的顯示屏跳出字,伴隨程序裡的歡呼聲,靶子自動推移,換上完好的。
許青戴著透明色護目鏡,黑發紮了馬尾,垂到腰間,她神色平靜,去看手上的槍,幾縷發落在臉側。
之前的她把這歸於興趣和天賦,實際是她曾經練過槍。
新紀時代,聯合政府對槍支的態度曾經曆過幾度轉變,從大開放時期到逐步緊縮,最後頒布禁令。
許青高中時在緊縮期的末尾,學校統一開設的射擊課還在,訓練的是T型手持槍,是市場上最落後的版本,價格卻很貼心。
許青很喜歡在模擬場瞄準靶子的感覺,她的射擊課是唯一一門優。
後來,電磁槍橫空出世,射擊範圍更廣,電磁射出時會呈現網狀分布,幾乎不需要瞄準,它淘汰了近八十的舊式槍支,包括許青的T形槍。
再後來,聯合政府通過了槍支禁令,同時發布了近億台浮空安保車,進行巡邏,保障平民安全,並進行槍支繳獲。
許青也上交了她的槍。
沒想到,在這裡意外找回了那段可以讓她稱作懷念的日子。
七咼市也實行槍支禁令,但相對寬鬆,槍械俱樂部遍地開花,暗中的流通途徑也有,不過要想更方便地持有槍械,則需要考取持槍證。
這也意味著需要成為政府的臨時工,參與收割投影區的任務。
在政府的官網上有這麼一條公告。
「如果您懷疑,在您的身邊出現了情感投影區。
請不要驚慌,保持冷靜,並儘快離開那塊區域。
您可以尋求魘師的幫助,但我們更希望您撥打電話,獲得警衛隊更加正規的救援。」
臨時工就是警衛隊的編外人員,政府允許你持槍,通過正規途徑購買用具。
你也必須給予回饋,得隨叫隨到。
這聽起來很像霸王條款,畢竟槍不是非要不可,再說,還有黑市這一條路。
不過,成為臨時工是進入警衛隊唯一通道,還是有許多人想吃這碗飯而去考證。
但事實上,能從臨時工走到警衛隊,比例不足1/50,而很多活都會派給臨時工,許青很懷疑他們是靠這種手段獲取低價勞力。
不過,這對許青來說不重要,她準備考證,想要知道這世界是個什麼鬼,那就不好怕事,相反,許青還擔心沒事找她,那意味著她沒什麼價值。
鸚鵡昨晚收到她的消息,庫庫發了一堆文件,他之前試著考過持槍證,沒成,但對此很熟悉。
文件裡有考試標準,法規和槍械結構圖,許青點開最後一個。
黑白色的圖紙,線條繁複流暢,勾勒出槍身內部構造,帶有機械嚴絲合縫的工業美感。
許青射擊玩得多,組裝生一些,今天就是來練這個的。
俱樂部有一塊是練習組裝的區域,桌上擺了十幾個模型。
考試標準裡寫了,至少要對三種槍型能夠熟練組裝射擊。
這裡的槍和她從前使用的T型槍不太像,但一些基本結構是類似的。
許青看著圖紙,一邊拆,一邊在心裡勾勒,準星,槍管,套筒,彈膛,照門。
鸚鵡和烏鴉在旁邊,見她的動作越來越快,從最開始的磕絆,到後麵低著頭,神情專注,十根手指翻飛,各式零件好像認路似的,一個個卡上,最後她掌心一托,作出標準的射擊姿勢,食指扣下,沒有響,這隻是模型。
鸚鵡看了眼時間,三十五秒,遠遠超過考試的標準。
他把下巴合上,跳到許青身邊,歡呼雀躍:“我靠,這也太快了吧。”隨後又很沉痛,“當初我要是有你一半好,也不至於考三次…”
許青拍了拍他的肩,認真道:“考進去也是當牛馬,都一樣。”
鸚鵡哭笑不得,烏鴉都難得揚起唇,他半年前考進去,一直在臨時工裡呆著。
“考試除了實踐,還有筆試,內容不多。”他說,“在官網提交申請,之後會通知考試時間和地點,一般一周以內,結果隔天就會出。”
許青記下來,又問:“那關於投影區呢?”
烏鴉想了想,說,“每個投影區形態都不一樣,大部分我們會采用暴力手段,對見到的所有生物進行掃射,它們是投影區的組成,隻要破壞超過40%,投影區就會崩潰。”
許青問過加百列,它的回答更簡潔,她想了解多一些,參與過收割任務的烏鴉是最好人選。
她又問:“投影區隻會捕獲類似情感,那我們要怎麼進去?”
“政府會提供一次性通行物。”烏鴉抬手,稍微比劃一下,棒棒糖那麼大,“一個球形物,有一個按鈕,確認進入,按下就可以。”
那倒是方便很多。
許青點點頭,想到加百列曾說,投影區隻會允許一人進入,問:“投影區隻能進一個人,如果同時有多人選擇進入同一投影區呢?”
“事實上,不是投影區隻能進入一個人,而是你進入的投影區範圍內隻會有你一個人。就像不同樓層的相同房間,大家推開門看到的都是一樣,卻處在不同的空間,最先出來的人才會得到隱物。”烏鴉補充,他頓了頓,“所以這時候要注意檢測儀給出的投影區數值,它對應的是其規模,不同的數值,我們需要攜帶的武器等級不同。”
那就是每一個進去的人都得單打獨鬥,風險還不小。
“如果沒有收割成功會怎麼樣?”許青看著他。
烏鴉頷首:“投影區內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並且沒有一個統一的數值,以官方的說法,外界的七個小時是人在投影區內的極限,超過這個時間就會被投影區同化,也就是死亡。”
七個小時,不算很長,許青垂下眼,正想著,聽見一陣嘈雜。
是一群阿姨,四五十上下,穿了花衣裳,脖子上圍著絲巾,feather站在她們之中,領人往裡走。
“嬢嬢們,這邊來,這邊來。”
他穿的是黑西裝,身材挺拔,手長腿長,留了及腰的黑發,上半部分紮起,其餘披在背後,綢緞似的。
眼睛上挑,眸是藍色的,很漂亮,鼻尖有一顆淺淺的痣,他笑得熱情,卻不讓人覺得諂媚,隻有舒服。
路過幾人時,他還打了招呼,鸚鵡嗤一聲,頭偏得老高,很長一段時間裡,feather的拉人技術令他感到深深的嫉妒。
許青和烏鴉倒是回了個微笑。
一群人呼啦啦過去,聚在另一頭,十分熱鬨。
許青沒再看,拿起另一把槍,繼續拆,鸚鵡拉著烏鴉,嘀嘀咕咕。
那頭,feather正舉著槍仔仔細細向她們介紹。
“這是扳機,這是握把保險。”
他做出一個射擊的標準姿勢,惹得嬢嬢們一陣驚呼,feather本人也笑得和朵花似的。
“騷包。”
鸚鵡受不了,難道他三個月拉不到人,是因為不夠騷。
這一聲,許青也聽見了,她盯著手裡的零件,動作卻心不在焉。
她在和曲線對話。
“他們和我一樣嗎?這裡所有的NPC都是真人嗎?”許青問。
「抱歉,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但我可以告訴您,他們擁有完整的情感,思想和人生。
或者,您認為隻有像您一樣才可以被稱為人。」
許青手指一推,卡進一個零件,麵不改色,“不要那麼尖銳,我隻是問問,不想討論哲學。”
「不,我隻是擔心您給自己加上不必要的道德枷鎖。」
許青沒有表示,她轉而問了另一個問題,“你的名字和我見過的另一位智腦有點像,它叫平麵。”
「為什麼您會這麼覺得,因為我們的名字都是數學概念嗎,或許我應該叫曲麵更符合您的猜測。」
“哦,有道理。”
許青見沒試探出什麼,也不再追問。
曲線卻在這時跳出了另一條信息。
「您好,楊娜正在抵達五匹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