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姐姐,有沒有看到剛才坐在這兒的男生呀?”林知南小心翼翼湊到一位護士身邊,用手指了指剛才徐嘉譯坐的位置。
女護士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噢,他呀,已經被我們主任帶去輸液了。”
“你是他女朋友?”女護士上下打量著她,語氣突然變得八卦起來。
林知南急忙擺手否認:“不是不是,我們還在念高中呢,不談戀愛的,我們隻是校友,碰巧在一個圖書館裡自習。”
林知南的回答似乎不太符合女護士的預期,她興致索然地指向走廊:“他在走廊儘頭右邊那個病房。”
林知南道了聲謝,急匆匆趕過去。
病房裡,隻有徐嘉譯一個病號,護士姐姐正捉著徐嘉譯的手背準備給他紮針。徐嘉譯不敢看針頭刺穿皮膚的樣子,把臉彆朝病房門的方向,正好看到林知南走近床前。
徐嘉譯臉上難得地顯露出些許緊張的神色,林知南忍不住打趣他。
“你是不是怕打針呀?”
“……”
護士姐姐把吊瓶掛在架子上,叮囑林知南幾句注意事項就推著小推車走了。
“怎麼樣?還疼嗎?”林知南坐到病床邊。
徐嘉譯半靠在床頭,緩緩眯眼道:“才剛打上止疼藥,哪有那麼快?”
林知南點點頭,想起來自己還沒通知徐嘉譯的家人,一拍腦袋:“對了!還沒給你爸媽打電話呢!”
“不用打。”提到父母,徐嘉譯的臉色明顯冷了下來。
“可是……”林知南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她本來想說,不通知父母的話,醫藥費怎麼辦,零花錢夠看病嗎?又想到徐嘉譯家庭貧困,不告訴父母可能是因為不想讓父母擔心。
她起身走到另一邊,拿起自己的書包,背過身去,拉開最底層的拉鏈,裡麵隻有一張紅彤彤的毛爺爺,是劉雪芬這個暑假給她的零花錢,她還沒舍得花。又摸了摸褲兜,還有剛才打車送徐嘉譯到醫院找開的三塊零錢。
林知南把錢合在一起,撫平褶皺,心裡思忖著該怎麼把這些錢拿給徐嘉譯,既能讓他接受,又能照顧到他的自尊心。
還沒想到很好的辦法,徐嘉譯在她身後乾咳了兩聲。
“那個……我想去下洗手間。”
“哦,好。”林知南放下書包,跑上前幫他舉著吊瓶。
到了男廁所門口,林知南舉著吊瓶和徐嘉譯大眼瞪小眼。
“我應該隻能送你到這兒了吧?”林知南麵露尷尬,“我進去好像不太方便……”
徐嘉譯從她手裡接過吊瓶,打算進去再想辦法,正好一名護士姐姐從女廁出來,招呼著給他找來了一個移動式的吊瓶架。
徐嘉譯推著吊瓶架進了男廁,林知南靈機一動想到了辦法,火速跑回病房,找到本子撕下一頁,給徐嘉譯寫了張紙條,連同那些錢一並塞到了徐嘉譯書包帶拉鏈的夾層裡。
徐嘉譯從衛生間回來,看自己書包的位置被人動過,狐疑地看向林知南。
“你動我包了?“
“啊?”
”沒、沒有啊。”徐嘉譯懷疑的目光像X光線一樣從她臉上掃過,林知南心裡一虛,視線飄忽不定,臉上也頓時升起了紅暈。
徐嘉譯一眼就認定林知南在撒謊,但轉念想到是她把自己送到醫院來的,算是欠她一個人情,不好再繼續發作,隻好當做無事發生,自顧自躺回病床上。
這時,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醫生大步走進病房來。
“嘉譯,你好些沒有?”他的麵上雖戴著口罩,但從眼角的褶皺能看出他臉上滿是溫和的笑意。
徐嘉譯點點頭,沒有說話。林知南覺得這個醫生隨和親切,上前問起了徐嘉譯的病情。
“醫生,他該不會是闌尾炎吧?”
男醫生笑了,解釋道:“不是,是急性腸胃炎,問題不大,不用擔心“,接著又轉向徐嘉譯,”我已經聯係上你父母了,你媽媽正在來醫院的路上。”
聽到這裡林知南有些詫異,徐嘉譯不是不願意告訴父母嗎?醫生是怎麼知道徐嘉譯父母的聯係方式的?
徐嘉譯聽完不答話,連頭也懶得點了,隻是微閉上眼睛,輕皺著眉頭,似乎仍在忍受著腹部傳來的痛楚。
林知南看場麵有些尷尬,主動搭話道了謝。
醫生走後,又掛了兩瓶點滴,徐嘉譯的眉頭漸漸舒展開,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
最後一瓶點滴吊完,護士拔了針。徐嘉譯側頭看向床邊,她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一個小凳子,老老實實一直守在床邊,凳子上還放著那本數學習題冊。
打完針已經是晚上八點,林知南的肚子開始嘰裡咕嚕叫起來,嘴唇也乾澀到不行,剛才為了守著吊瓶,她連水也不敢多喝幾口。
“林知南,你回家吧,不用留在這裡守著我。”徐嘉譯的語氣難得地柔和下來。
“你一個人在醫院還是需要有人照應的,等你媽媽過來我再走吧。”
林知南把習題冊塞進書包裡,順手又拎出一個被透明塑料紙包裹著的奶油麵包,遞到他麵前。
“對了,你餓不餓?我這裡還有個麵包。”
徐嘉譯看著夾心裡飽滿的奶油,想起了那天晚上栽倒在他背包裡的麵包,被他順手當作垃圾扔進了垃圾桶裡。
原來那天下午她是把麵包塞到我書包裡?可是為什麼呢?難道她以為我沒錢吃飯?
徐嘉譯怔怔地回憶著,百思不得其解。
“我先放這裡,你要是餓了的話就打開吃,”林知南把麵包放在床頭的桌子上,“我去上個衛生間。”
林知南去了衛生間,徐嘉譯翻出書包裡的手機,解鎖一看,有15個未接來電,全是蔡莉鵑打來的。
徐嘉譯把手機扔回包裡,呆呆地看著病房的天花板。
沒能安靜幾秒鐘,“噔噔噔”的高跟鞋聲音由遠及近從病房走廊傳來。
林知南上完洗手間,一邊洗手一邊回憶起徐嘉譯剛才說話的樣子,才反應過來,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
看來大冰塊也不是那麼無情無義嘛。
林知南暗自傻笑,悠閒地踱步回病房,等到徐嘉譯的家長到醫院,她這個“監護人”就可以卸任了。
剛到病房門口,就聽到房門裡傳來女人溫柔又責備的聲音:“讓你平時好好吃飯,你就是不聽我的,整天就知道跑那個圖書館裡泡著,你在家難道就不能學習嗎?”
林知南一聽,這八成是徐嘉譯的媽媽到了,興奮得正準備邁步進門叫阿姨,就看到女人拎起床頭桌子上那個塑料包裝的麵包,滿臉鄙夷道:“誰給你的麵包?這都是劣質奶油,吃了對身體有害的。”
“這我給你扔了,等會兒我去瑞和那裡買,他們家用的都是進口的動物奶油。”說著就把奶油麵包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
看著麵包“撲通”一聲摔進垃圾桶裡,林知南莫名覺得有些無地自容,她根本不知道,原來香甜的奶油也有劣質和優等之分。
她站在病房門口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該硬著頭皮上前,還是就此落荒而逃。
蔡莉鵑轉身要去見醫生,正巧看見穿著樸素的林知南羞怯地站在門外。
林知南腳踩一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不同於徐嘉譯故意挑選的做舊風,她的鞋是真的洗得發白,甚至能看到鞋膠的邊緣有即將斷裂的痕跡。瘦弱的平板身材包裹在不那麼合身的夏季校服套裝裡,眼神裡自卑的躲閃像受到驚嚇的小麻雀。
蔡莉鵑眼光毒辣,光看林知南這副模樣就知道這是個什麼家庭出身的孩子。
“哎,這就是送你來醫院的小姑娘吧?”蔡莉鵑臉上鄙夷的神情瞬間消失,轉頭問徐嘉譯時,柔亮順滑的卷發也隨著身體輕柔擺動。
林知南才發現,和徐嘉譯的媽媽比起來,自己和劉雪芬的頭發就像秋天收割的稻草一樣。
她這才認真觀察起徐嘉譯的媽媽來,他的媽媽穿著一件絲質連衣裙,身上沒有一絲褶皺,腳下的黑色高跟鞋乾淨得發亮,手腕上戴著一隻看起來就很貴的玉鐲,讓人一眼就知道這個女人和“貧困”完全沾不上一點邊。
難道……徐嘉譯並不是什麼貧困生?
林知南還沒完全想明白,雙腿卻不聽使喚地向前走,連帶著她的右手,也異常變扭地抬起來揮了揮,訕訕地朝蔡莉鵑打了個招呼:“阿姨好……”
“好孩子,是你把我們家徐嘉譯送醫院來的對吧?真是辛苦你了。”蔡莉鵑走上前迎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雖然蔡莉鵑語氣溫柔隨和,但林知南總能莫名地感到不自在,她低頭看了一眼垃圾桶裡的奶油麵包,匆匆抓起自己的書包,潦草地拉上拉鏈,尷尬地笑道:“阿姨你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林知南本想和徐嘉譯告彆,但又不敢看清他的表情,對著病床胡亂擺擺手,倉皇而逃。
大街上,車流忙碌地穿梭,林知南邊走邊笑,埋怨自己像個白癡一樣,誤把富家少爺當作貧困生,還給人家塞自己的劣質奶油麵包,把自己搞得像小醜一樣尷尬。
她的心突然有種刺刺的、酸酸的感覺,在昏黃的路燈下仰頭,看著周圍五彩的霓虹燈,隻覺得絢麗而模糊。
林知南走後,徐嘉譯趁著蔡莉鵑去找醫生,把垃圾桶裡的麵包撿了起來,塞在了書包裡。翻開底層,拉鏈沒有完全合上,隨手打開一看,幾張紙幣靜靜地躺在夾層裡,他拿出來攤開,整好一百零三塊。
他的心裡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像一支潔白的羽毛輕輕拂過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