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倒應(二) 帶危機!應大將……(1 / 1)

殷止微坐在一塊木樁棋盤前,兩指捏著一枚黑棋,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半刻鐘。張明橋坐在她對麵,並不催促,笑眯眯地看著她苦思冥想。

會試已經結束,他終於清閒了點,便經常往殷止微這兒跑。時至中秋,空氣中浮動一股桂香,中和了殷止微房中的中藥苦氣。張明橋一手提起殷止微袖邊的藥碗,舀了一勺送到她唇邊:“彆光顧著下棋,藥快涼了。”

人前他還記得避嫌,人後就總是忘記,自然流露出兩小無猜的親昵。殷止微偏頭避開:“待會兒我自己喝。”

她眼睛盯著棋盤,慎重地落子:“八之十一,打吃。”

張明橋愕然,欲言又止,抬頭看了眼殷止微的表情:似乎是認真的。他心裡不由覺得可樂又可愛:芝芝這麼的聰慧一個人,偏偏是個臭棋簍子。他搖搖頭,忍笑應了一手。

“唔。”殷止微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出來:“我輸了。”

她端起藥碗慢慢喝藥,張明橋一個一個將棋子拾回棋盒,殷止微看著他泛紅的手掌邊緣,慢吞吞道:“戚途犯錯,伯父卻罰你麼?”

“隻挨了幾下手板,沒什麼。是我沒看顧好他。”張明橋莞爾,“不過二弟這次去賭,陰差陽錯,倒是幫了父親一個大忙。”

吳茂死後,應發並未停止興風作浪,仗著沒有確鑿證據,在士林中散播謠言,說張正欲借吳茂打壓異己,威逼吳茂咬出彆人,以至於逼死了人。

就在輿論被他煽動時,卻發生了錫蘭國國寶被竊這麼一件案子,張正做夢也沒想到,一直要找的梁師爺,就這麼自己從天上掉了下來。刑部連夜將人要過來,開始審問吳茂貪汙送賄一案。

“小姐,”果兒這時進來,看到張明橋,便閉上嘴巴。在得到小姐的眼神示意後,才接近,在殷止微耳邊報告了一句:“人已經放走了。”

殷止微點點頭,將空藥碗給果兒帶下去,問張明橋:“審出什麼沒有?”

張明橋手頓了頓,有些意外:“芝芝怎麼會問這個?”

他最了解她,知道她一向最厭這些俗人俗事,絕不會過問。因此她突然問起這個,他是驚訝的。不過他對她一向是事事有回應,有問就有答,於是如實說道:

“已經拿到了口供。吳茂貪汙的銀兩,他自己占三分,剩下都給了應發。物證是書信和三張田契,已經派人去搜尋了。”

……

“混賬!”

大將軍府的後堂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吼聲,管家站在門外,提心吊膽地聽裡麵摔打東西的聲音。等到裡頭主子喘著粗氣道:“滾進來!”才低頭邁著小碎步進去。

“什麼事?”應發粗聲粗氣道。

管家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每次都撞槍口上,但又不得不報:“方才公公來傳旨,陛下說,今日不用您進宮伺候了。”

這消息好似涼水滴入油鍋,讓應大將軍更加歇斯底裡。即便有梁師爺的口供和物證,他也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永光皇帝不讓他進宮了,卻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陛下不信我了。”他英俊的麵容幾乎扭曲,感到一絲絕望。

“得去找呂先生問問如何辦。”他喃喃,猛地抬頭對管家吼道,“備車,去白雲寺!”

白雲寺位於京城東郊,乃是赫赫有名的一座古刹,住持師父名叫妙一,是一位得道高僧,被永光皇帝點名要去做皇寺的住持。隻因國庫空虛,皇寺暫緩修建,他才繼續留在這白雲寺中。

“去把呂先生給我找來。”應發落座後,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他口中的呂先生,是半個月前在白雲寺遇見的一位奇人。那時吳茂的事兒還沒出,故此他有閒心到白雲寺逛逛,順便求了一支簽,想看看運勢。

簽文上寫著:

三蟲食血事多端,陰害相連未得安。

縱使開花能結實,他時採摘不堪餐。

應發一見便臉色大變。

他筋骨一軟,手沒拿穩,竟失手將簽子掉了下去。木簽落到地上,發出清脆一聲,他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忙作出一股怒容,罵道:“什麼破簽,一點不靈!”

“阿彌陀佛,”一旁的妙一和尚念了句佛,道:“吉凶禍福,已由天定,應大將軍何必和一支簽置氣?”

“哼,”應發故作氣鼓鼓地拾起簽子,“妙一師父,依你看這簽該怎麼解?”

“吉凶禍福自有天數,”妙一搖搖頭,“老衲不做預測。”

不論應發如何說,這老和尚就是搖頭,後來應發真有些動氣,他才道:“老衲雖不解,但有一位施主,或許能解。”

妙一和尚說的這位高人,便是呂先生。此人姓呂,號弱山,是前不久才借宿在寺裡的,自稱雲遊至此,暫時歇腳。妙一見他器宇不凡、談吐脫俗,便同意他住在寮房,數夜與他秉燭交談,深感此人天文地理無所不知,見解獨到。

能讓妙一都讚歎的人,想必不是俗物,應發便讓他把人叫過來見見。又叫住妙一:“他不知道我是誰吧?”

“清寺時隻說是貴人前來,並未說是大將軍。”

“不要告訴他我的身份。”

就這樣,應發見到了這位“呂先生”。呂弱山頭戴一頂天青色陽明巾,身上穿了件黑綢暗花道袍,步履沉穩,不緊不慢。應發見他年紀輕輕,不由得心生懷疑:這嘴上沒毛的小子真的能行?

“幫我看看這支簽如何解?”他把木簽遞過去。

呂弱山掩住嘴輕咳兩聲,倒和他的號一樣,十足的弱態。

“三蟲食血之卦,以惡害義之象。大人,你最近要有大麻煩。”

這種模棱兩可、聳人聽聞之言,跟江湖騙子也沒區彆,應發心裡更輕視他:“說仔細些。”

“這簽文很好懂,‘三蟲’者,蛔、赤、蟯也,乃是寄生在人體內的吸血蟲。寄生蟲在人體內吸血,陰謀禍害接踵而來,攪得人不得安寧。縱然先前種花得果,采摘時也不堪食用。意思是大人你的麻煩並不來自外部的仇敵,而是內部的寄生蟲。”

“內部?”應發半信半疑。

“要小心‘自己人’。”呂弱山道,聲音緩慢,但有種不容置疑的自信,“你們先前一定合夥做了件事,或是買賣,或是工程,目前看著收益頗豐,但這隻是不堪吃的果子,你們拿不到,就算拿到了,也得再吐出去。”

他言之鑿鑿,說的明確,應發一時間想到了好幾個人,但他不能確定是誰,便急切地問道:“這個人是誰?這麻煩能否化解?”

呂先生卻微笑搖頭,慢吞吞道:“簽文隻可解到這裡。”

或許是看應發大為失望,他呷了口茶,又慢慢道:“罷了,我看大人麵善親切,便幫大人算到底。請你報一個字。”

“字?”應發一愣,餘光瞥見窗外青天,便道,“那麼就‘天’字吧,請先生幫我看看。”

呂弱山站起身,背著手在房間裡緩步踱了幾個來回,然後轉過身,對應發道:“天者,時也,對彆人是天時,在大人這裡卻是天災。此事與天災有關。‘天’字從大人你口中出,乃是一個'吳'。”

“所以此人姓吳?”

呂弱山點點頭:“吳姓,也是吳地,吳地近來有天災者,浙也。”

“等等!”應發聽到這裡,不由得心驚肉跳,慌忙打斷了他。

萬萬沒想到,這呂先生能從一個字裡解出這麼多東西,怕他再捅出什麼機密事,應發連忙去將窗戶合上,防止聲音傳出去。

關完窗一轉頭,卻見背後呂弱山那蒼白的臉上,表情大變。

“怎麼了先生?”應發緊張地問。

呂弱山搖搖頭:“看來大人這次要碰上的麻煩,非同小可。”

“這如何說?”

呂弱山指了指關上的窗戶:“遮蔽天空,不見‘天顏’。大人是身居高位之人,想必知道是什麼意思。”

……

那次解簽之後,不多時,浙西巡撫吳茂賑災不力、激起民變的消息就傳來,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和那呂先生說的分毫不差。應發這才相信,世間真有能預測陰陽、通曉未來的奇人。到了現在,他想起臨彆時呂弱山對他說的:“若是大人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到絕境時,可再來找我,或許可以逢凶化吉”,便急匆匆再去白雲寺找他。

誰知妙一和尚卻說,呂弱山不在。

應發又急又怒,追問呂弱山在哪裡,他去找他。誰知妙一卻又搖頭。

“呂施主是個來無影去無蹤的人物,他在何處,老衲實在不知。”妙一道,“不過他既然說的是,您到絕境時來找他,他現在不在,是否也說明,大將軍您還未到絕境?”

碰了一鼻子灰,應發回到府中時,臉色黑的好似鍋底。天色已晚,下人將後堂宮燈點亮,華光溢彩,他在燈下焦躁地來回踱步,就是不知道如何破局,正焦頭爛額,又聽見管家在門外畏畏縮縮地叫他。

“又有什麼幺蛾子,滾進來!”

管家立馬小碎步進來,這次卻終於不是一副要死的臉色,報說,戚元捉到了。

“戚元?”應發想了片刻,才想起這人是誰,“哦,他招出那小雜種在哪兒了麼?”

“這戚元是個軟骨頭,還沒打就什麼都說了,他說,他把侄子托付給了張正。張□□上的二公子,戚途,就是寧王殿下的弟弟!”

“什麼?”應發大驚。他雖然注意到戚途、戚元同姓,可卻隻當是巧合,從沒想到過張正這麼大膽,敢把王爺的兒子收養在府裡!

這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應發幾乎一口銀牙咬碎:“哼,真是冤家路窄。”

他坐回黃花梨木靠椅上,盯著華美宮燈上的穗子,出神地思考,不多時,一條毒計便在他腦中醞釀成形。

此計若成,一來,人死了,寧王那邊滿意。二來,可以給張正定一個私藏龍種、居心叵測之罪。三來麼,害死龍種的變成了張正,和他應發一點乾係沒有,既不必擔心後患,還能整死張正。

“果然是還未到絕境。”應發喃喃,心中不由得又對呂先生多了幾分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