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賭局 他手裡一定是小牌!……(1 / 1)

入了夜,廟前街各處便掛上燈籠,一條街燈彩輝煌,人流如織。在極好的地段,有一幢三層寬敞木樓,門首大匾上寫著:

紫玉樓。

這座樓在熱鬨的街上也顯得尤為突出,門口人進人出,小二脆生生地大聲招呼。進去後是寬敞的大堂,席間雜耍藝人在表演著幻術,人人仰望半空,癡迷地伸手去抓他們眼中嫩生生剛長出來的香瓜。再向裡走,經過一道堅實的小木門,經由台階到了地下,喧嘩聲如潮水撲麵而來。

這便是紫玉樓的特色。上頭正經做酒樓生意,下頭卻是個銷金的賭場。

裡頭人更多,四壁各有燭台,昏暗晃動的燭影中賭徒們嘶聲力竭,或笑或叫。空氣中悶著一股汗味、多天不洗澡的餿味、煙草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人頭昏腦漲的氣味。

擠在人群裡的梁師爺“啪嗒啪嗒”抽了兩口煙袋,布滿紅血絲的眼死死盯著桌麵。

六張葉子牌翻開陳列其上,一邊是彥青(一萬)、九條、九餅。令一邊則是李中(六萬)、明秦(七萬)、福(八萬)。

“你他媽的出千!”賭徒拍桌而起,怒而指著對麵,“你咋可能有連子青!你**肯定出千了!”

這是自然的,誰都知道對麵出了千,但卻沒人知道是如何做的。圍觀的梁師爺盯得雙眼通紅,也仍舊看不出來。出千沒被看見,便等於沒出千,那賭徒被看場子的拖下去,空留下籌碼和紙牌在桌上。

一雙骨骼分明、十指修長的手收走了它們。

在油浸的發黑的老榆木桌子上,這雙手便仿佛白玉一般,發出溫潤的光澤。它們靈活而沉穩地將紙牌切開、打亂、歸位。

“還有誰要來?”

手的主人開口了。梁師爺的視線上移,定格在了桌前坐著的少年身上。

今夜贏下整個賭場所有人的人,讓他看不穿手段的人,竟隻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聽聲音不過十六七歲。他臉上戴著副銀質麵具,上半張臉遮的嚴實,隻露出的下半張臉上,從開賭到現在,唇角的弧度甚至沒有一絲變化。就像個冷冰冰的塑像,坐在那裡,便有種坐鎮八方的氣勢。整個賭場都在他氣場籠罩下。

他麵具下的目光投向了梁師爺。

被這樣的目光一蟄,梁師爺心頭頓時奇癢無比,很想不管不顧擠開人群上桌來一把。但他咬住自己的臉頰肉,克製住了這種衝動。

現在是敏感時期,他不能出事。

不久前他奉吳茂之命,帶著他親筆書信一封、田契三張,赴京給應大將軍,好求他為自己說說情,能免了死罪。這是大事,但梁師爺這人有些個臭毛病:好色、好賭。久不在京都,乍一回這繁華紅粉地,他便克製不住地吃喝嫖賭,硬生生耽誤了幾天,一直沒去應大將軍府上。

本來,耽誤公務是大壞事,可世間的禍福總是如此無常,在延誤的這幾天,吳茂竟死了。

他這一死,梁師爺陡然意識到,京城的局勢完全不像他們之前揣測的那樣輕鬆。張正鉚足了勁想整死應發,而應發也並非如以前那樣可以毫不在乎。要是他真的一到京城就去找應發,估計就會落得跟吳茂一樣的下場:被殺了滅口。

梁師爺一陣後怕。

可雖然暫時免了一死,梁師爺卻知道,吳茂這一死,接下來自己就成了關鍵。兩方都想要他,他要是落到姓張的手裡,就會被用來對付姓應的,完了以後定罪處死。要是落到姓應的手裡,那就會直接被弄死。

兩頭都是死,進退維穀,剩下的唯一辦法便隻有一個字:拖。老話道:事緩則圓。等局勢明朗些,他再動作不遲。想通了這一點,梁師爺便暫時在這紫玉樓中蟄伏起來,幸而他帶了足夠的銀兩,入京也是用的假身份,暫且還算安穩。

所以這時候,他就算抓心撓肝地想賭,也得摁著自己不能上桌。

無人吱聲,場麵一時間竟靜了下來,那桌上隻有少年一人坐著。

“我來!”

一陣銀鈴響動。

接著一股異香隨風而來,梁師爺聞見,整個人頓時筋酥骨軟,聳著鼻子恨不能一氣把那香氣都吸進肺裡。他追著那香氣望去,就見儘頭那台階上,下來一位明媚豔麗的異域少女。

她一頭烏發光澤發亮,並未梳髻,而是自然地披散在腦後,茂密如海藻。身上的莎麗富麗堂皇,玉臂上戴著一手腕的鐲子,綴著各色寶石、小銀鈴,方才那一陣鈴聲,正是從此而來。

少女小麥色光滑的麵孔上,一雙深邃的棕綠色眼瞳撲閃撲閃,鼻梁小巧高挺,嘴唇紅潤,一笑起來,兩頰便現出兩個小酒窩。

這長相、裝扮,分明是異國人,可少女一開口,卻是一口流利標準的漢話:“我來跟你賭!”

她身後還跟著兩個高大男人,一樣的異域打扮,恭恭敬敬地垂頭跟在她後頭。

少女坐到那少年對麵,姿勢大馬金刀,頗為豪放。她豪氣萬千地一指桌上的紙牌:“怎麼玩的?”

梁師爺差點腳底一滑:這愣頭青居然連規則都不知道就上桌了。

那少年冷冰冰的並不言語,看上去很不耐煩,一旁看熱鬨的生怕這少女也下了桌,沒樂子看,便解釋道:“小姑娘,這葉子牌好幾種玩法,現在玩的是最簡單的一種:比大小。”

葉子牌去掉三張妖牌,剩下三種花色:萬、條、餅,從一到九,各九張。抽牌時每人三張,比點大小。其中三張牌一樣的稱為豹子,是最大。其次是同樣花色按順序的三張,即同花順,也叫連子青。再次是三張相同花色,然後是順子,再後是對子,最後最小的,就是三張各不挨著的雜牌了。

按常理說,摸到牌大牌小,全看老天運氣。可賭場上的千術高手,就是摸到小的,也能逆天改命,使偷梁換柱之法,神不知鬼不覺地叫它變作大牌。

她眼前的少年,便是此種人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聽完,便按照規則摸了三張牌到手,低頭一看,三張牌上分彆繪製著三個小人頭,下頭的字兒她不認識,隻知道大概是人名兒,上頭的字她則認出是:七萬、八萬、九萬。

乃是最大的一副同花順。

她噘著嘴想了一會兒,想到這就是所謂的“大牌”,比除了豹子以外的都大呢!臉上便一下子綻開了笑顏,兩個小酒窩明晃晃的。她笑盈盈地望向對麵,那少年露出的半張臉上,仍是一絲表情也無。

他摸的究竟是好牌壞牌呢?真是看不透。

少女猜不出個結果,索性不想了,盯著他的臉看。透過麵具那兩隻眼洞,借著燈光,她看見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水潤明亮,琉璃似的光彩清透。

“你的眼睛真好看。”她自然而然地誇道,“是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睛。”

“是嗎。”那少年睫毛都不動,兩指推出一疊籌碼,“到你了。”

這麼好的牌,自然要跟,少女對著後頭的仆人嘰裡咕嚕說了兩句,那仆人便從兜裡捧出一捧籌碼來,“嘩啦”放到桌上。

這豪氣的出手又是讓所有人一驚。梁師爺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那少女一遍,感到這小女子或許不是小人物。

少女微揚起下巴,笑容恣意:“到你了!”

憋悶古怪的空氣中,瘋狂隱隱發酵,眾人赤紅著眼睛,盯著桌子兩端的少年少女。在他們激動的吼聲中,桌上的籌碼越堆越多,少女麵色變幻幾次,少年卻巋然不動。他的目光,越過圍著的人群,遙遙投向出口處的台階。

上頭站了一個黑衣裳的高大青年,嘴裡叼著一隻水晶包,朝他點了點頭。接著便回身上台階離開。

少年轉回目光。

“我押一隻手。”他說,“你敢跟嗎?”

係統曾吐槽戚途去做“賭王”,還真沒有誇張托大,他本是聰明絕頂,在戚元的教唆下接觸賭博幾年,一手賭術已是出神入化。就比方他手裡捏著“一條、一萬、五餅”最小的對子,知道對麵是“七八九”的同花順,卻絲毫不露出慌亂。

少女貝齒輕咬著嘴唇。她不過就是圖個新鮮,花花錢無所謂,可若是見了血就不好玩了。當下就想下桌。

一旁的梁師爺趕緊想摁住她。他是老賭徒,雖然那少年從表情到氣勢無懈可擊,但還是讓他看出些端倪。他手裡一定是小牌!他焦急道:“跟呀!小姑娘,我打包票,他一定不如你大!”

“你怎麼知道?”少女好奇道,繼而搖搖頭,“可若是他比我小,他就要砍手,那樣也不好,我不喜歡。”

“哎呀你管他死活呢!”周圍人也急了。

“我就要管!”少女也急了。她一拍桌子,指著少年道,“這局我輸了。但不是因為我的牌小!你把你的牌亮開,若是比我小,你一分錢不輸。若是比我大,我再追一千兩!”

眾人咋舌。這姑娘真是個賭徒。

少女目光炯炯地盯著少年的手,這一場賭局她全神貫注看著對方,不僅如此,他背後、上方,四麵八方都有無數眼睛盯著他,他絕無可能作弊……那雙修長的手,不緊不慢,一張一張翻開牌。一萬、一條……

最後一張:一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