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倒應(一) 倒應活動絕讚進……(1 / 1)

永光皇帝手裡撚著一串骨製佛珠,棕不棕青不青,刻著梵文。這乃是從一個西域密僧手裡討得的,一串雄珠一串雌珠,雄珠在他蒼白手指裡,雌珠則纏在下頭坐著的應發左手腕上。

應發未著官服,隻一身紫色杭綢道袍,華貴俊美無匹。他生的一幅濃墨重彩好相貌,高鼻深目,一瞥就有睥睨天下的氣勢。他年紀不大,與皇帝相仿,都才三十出頭。兩人幼時便認識,是一對密友,後來皇帝年輕登基天下不穩,應發四處征戰幫皇帝坐穩了天下,被視為股肱之臣。皇帝封他為柱國大將軍,又讓他入閣,將工部交給他管,器重寵愛無人能比。

因此彆人站著,唯獨他被賜了座。

可他今天坐的卻不大安穩,沉著臉望向正在說話的白胡子老臣。

自皇帝修佛以來,就很少上朝會見文武百官,一應大事,隻在宮內召見大臣奏對。這次招進宮中的,隻有五位大臣。

這位閣臣管著兵部,手裡的折子正是浙西剿匪之事。數月以前,浙西民變,一股叛民揭竿而起,竟衝進當地官邸,把朝廷命官的頭割下來掛在城門示眾。其無法無天膽大妄為之狂悖行徑,朝廷自然不能容忍,立刻就派兵前去鎮壓。可是數月之後,不但沒有平叛,叛民卻更多了。

“這都是吳茂惹出的禍端。”另一個閣臣接過話,憤憤道,“朝廷撥的賑災銀,倒有一多半進了他肚子——陛下,依老臣看,這吳茂雖貪婪,卻沒那麼大膽子吞下這麼多。他上頭一定還有人。現在他不明不白地死了,這背後必有隱情,應當嚴查。”

“哼!”話音剛落,坐著的應發便冷哼一聲,“一個貪腐案被你們拿來做這麼多文章,是查案還是借此攀扯咬人?有這力氣,不如花在剿匪平叛上。”

那閣臣聞言,也冷笑:“應大將軍,你不要做賊心虛。誰都知道吳茂是你的門生,當初也是你一力保舉他做浙西巡撫,他是個巨貪,難道應大將軍就一點不知情?”

“你!”應發猛地站起來,怒目瞪著那閣臣。那閣臣冷冷的笑著,眼光頂回去。

“行了。”

皇帝的聲音響起,即便聽著虛浮,卻讓劍拔弩張的兩人又低眉斂目,站了回去。

“應發,坐回去。怎麼氣成這樣?”皇帝道,齒音黏糊含笑,有一種親昵逗弄的意味,“清者自清。你待朕的心,朕是知道的。”

這句話中偏向他的意思很明顯,幾位閣老心中沉了沉,應發唇角勾了勾,麵上幾分得色。

皇帝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張正:“普度大會籌備的如何?”

在場的五人中,唯有張正不是閣臣,本不應該在這裡。但他作為禮部尚書,幾乎一手策劃普度大會,因此這一年來得以經常出現在禦前。他整了整袍服,從容回話。

張正聲音溫潤沉著,不緊不慢,不高不低,條理清晰,讓皇帝聽得相當舒服。直到最後說要降低各國使團接待規格,皇帝才皺起了眉。

“怎麼回事?”他不悅道,“什麼叫沒銀子了,難道我泱泱大國,連區區八十萬兩都拿不出來了?”

“回皇上,”這次是兼戶部尚書的閣臣說話,“工部修建皇寺,年初造的預算是一百五十萬兩,分三期撥給。可第一期工程款下來就有一百萬兩,超支過巨,戶部撥給之後,國庫空虛,實在無力承擔接待使團的開支。若不降低規格,就隻能暫停皇寺工程了。”

繞來繞去,這矛頭又指向應發,明裡暗裡說他借修建皇寺貪銀子。應發大怒,剛要發作,皇帝卻先說話了。

“朕不管這麼多。”他沉聲道,聲音在不大的暖室裡回蕩,“普度大會一定要風風光光地開,皇寺也要修。至於錢怎麼來怎麼花,你們回去各部自己商量去。”

……

眾人散去後,應發還留在宮中,服侍皇帝直到天色將晚,才回到府中。他的府邸建在京都繁華地界,占地足有七十畝,說不儘的雕梁畫棟、錦繡風流。嬌童媛女服侍他更衣,應發將那串永光親賜的佛珠小心摘下,由下人仔細清洗保養後,妥帖收到專門的紫檀木盒子裡。

“老爺,有寧王殿下的信。”一旁的管家畢恭畢敬道。

“說什麼了?”應發口氣不耐煩道。

“說是正在搜羅張正的把柄,還說……請您務必快點找到他要的人。”

應發濃眉一皺,薄唇便吐出句不雅之語。

“搜羅搜羅,都多久了,一點有用的都沒找到。他自己的事倒是挺心急,恨不得一天催八百遍。”他靠到那黃梨木靠椅上,“對了,上次不是說查到那小雜種的舅舅了麼?人呢?捉著沒有?”

“這,沒有。那戚元泥鰍一般,加上我們的人近來不敢太大張旗鼓,所以……”

“廢物。”應發罵了一句,把腳翹到一名麵容姣好的少女腿上,少女纖纖玉手拿著支紫水晶小錘,輕輕地給他敲腳心。

自從吳茂出事以後,那幫所謂清流就像蒼蠅見了屎,一個個赤著眼睛來了勁,要拿這事大做文章。要不是皇上有心回護,他早被這些惡狼撕了吃了。他讓寧王幫著反擊,這老小子卻借機提個條件,找他那庶子弟弟。

原本對他來說,找一個人不是什麼難事,把京城翻個底朝天兒都行。可他眼下正在風口浪尖,不能太招搖,免得又叫人抓住把柄。

[三蟲食血……陰害相連……未得安。]

一句簽文又模模糊糊出現在他心裡,應發黑著臉甩甩頭,問道:“你們在吳茂家裡,到底有沒有找到那三張田契?”

管家覷著他臉色,見他臉色黑沉,情知今日定要觸黴頭了。但茲事體大,不能不如實回稟,隻得硬著頭皮乾巴巴道:“回主子,他家裡翻了個遍,連馬桶縫兒都看過了,都……沒、沒有。”

“廢物!”

應發爆出比先一句更大聲的叱罵,一腳踹飛了那紫晶小錘,“砰”地飛到牆上碰了個粉碎。眾侍女和管家都慌忙跪下,哆哆嗦嗦不敢抬頭。

“呂先生說的果然沒錯,事情要壞在這個姓吳的身上。”他咬牙說道,“你不是說他有個師爺提前從浙西離開了麼,說不定在他身上,給我去找。還有,寧王那老小子怕是故意拖著不辦事,顧不上什麼張揚不張揚了,三天之內,把京城拎起來抖落抖落,也得把人給我找到!”

*

戚途站在殷止微院門前躊躇。

他這般已有幾日了,目的是想得到殷止微手裡關於應發的把柄。此前問了幾次,全被她笑吟吟慢吞吞的一句擋了回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呢?

第一次,他去威脅她,若是不說,他會讓張明橋知曉她的真麵目。

他自以為捏住了她軟肋,卻沒想殷止微托著下巴,隻是眨了下眼睛:“然後呢?”全然不在乎她的未婚夫。

第二次,他拉下臉買了禮物,打聽到她喜歡山水畫,特地淘了副古畫,送上門去。

卻被殷止微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小姐說,二公子又答錯了,所以還是不能告訴您。”她身邊那侍女,果兒,給他傳話道,“小姐讓您好好想想她說過的話。還有,她現在對書畫沒興趣了。”

戚途望著那甚至未啟封的絹盒,頭一次因為她而感到頭大。但他也讀懂了她的提示:這原來不是一句夾槍帶棒的反問,而真的是一個問題:

她為什麼要把線索告訴他,為什麼要幫他呢?

他想起那日他問這個問題時,她的回答:

“我早就告訴你了。”

她對他都說過什麼?

侮辱過母親……想到這裡戚途臉色沉了沉,除此之外她還說過……

戚途回憶一刻,發覺他幾乎從未留心她說過什麼,一時間竟毫無頭緒。他有些心煩地起身,推開窗吹風。

秋風攜著秋海棠吹過,落英繽紛,他眯了眯眼睛,想到了什麼。

[宿主,戚途到你門口了。]

這幾日急的不止戚途,還有係統。它巴不得殷止微立刻告訴戚途,然後戚途把證據交給張正,他們美美讓應發倒台,趕緊把第一個劇情走掉……但殷止微卻遲遲不肯開口。

[我要在他腦中植入一個想法。]殷止微這般向它解釋她的行為,[即便他不信,也要牢牢記住。在以後下意識想起。]

戚途這次來,是邀殷止微賞菊。

殷止微欣然同意,跟著戚途一道出府,到茶肆觀賞菊花山——金黃白玉,紅粉流紫,千百盆堆疊成山,蔚為壯觀。

“殷止微。”

殷止微將目光從菊花山收回,轉向對麵的戚途。他們此時坐在二樓雅間,窗外是一片綠湖,安靜怡人,看得出來,戚途挑這個地方是用了心思的。

“看來二公子要切入正題了。”她呷了口茶,感到心曠神怡,“想到我為何要把情報交給二公子了麼?”

“因為,”戚途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因為……”

他明顯感到自己臉在發燒,不是因為害羞或是什麼,隻是因為不習慣。接下來的這種話他沒說過,覺得很肉麻惡心,可沒辦法誰讓殷止微這麼惡趣味……他眼睛一閉逼著自己說:“因為我是我。”

對麵沒動靜,在等他說下去。

戚途睜開眼睛:“因為你惦念我。”

他看見對麵的殷止微眼睛忽的一亮,眼尾上揚,眼角眉梢頓時生動起來。她在笑,欣喜地無聲地告訴他:這是正確答案。

就是如此簡單:因為她在乎他,所以要幫他。

戚途壓著嘴角,彆過臉去。

“吳茂有一個師爺,姓梁,”殷止微不多廢話,從腰間掏出一塊木牌,遞給戚途,“在吳茂死之前,從浙西出發到了京城。”

戚途接過木牌,那是一隻客棧的房牌,正麵是:天字二號。背麵是:紫玉樓。

“他手裡有吳茂給應發的一封親筆信,還有三張總計高達五千畝的田契。田主一欄,填的是應發府上的大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