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元躺在床上,掏了掏襠,砸吧砸吧嘴,正睡得香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在砸門。外頭暴雨傾盆,戚元不想理會,可敲門聲不斷,嘩啦啦的雨聲中,隱隱約約還有小孩子的哭嚎,越聽越覺得瘮人,戚元躺不下去,終於一下子起床去開門。
開了小院木門,漆黑的雨幕中是一個才到他腰的小孩。也沒打傘,落湯雞一般。戚元手裡的燭台飄飄搖搖,借著微光看清了他——這一看嚇了一跳,這小孩一身華貴的杏仁黃杭綢衣裳,卻粘的全是血汙,精致的小臉慘白,睜著兩隻大眼睛,一下子往他懷裡撲。
“舅舅!”他渾身抖得像篩糠,哭的斷斷續續,“母親被他們打傷了!求求你去救救她吧!”
“哪兒來的野孩子!”戚元罵道,下意識一腳把那孩子踹開,把他踹的在泥水潭裡摔了個屁股蹲。戚元撣了撣被他沾濕的粗布衣裳,心裡直呼晦氣,手卻一頓:他好像確實有一個皇親貴胄的侄子。
這一想起來他可不敢造次,趕緊把孩子拉起來,“小世子長小世子短”的疊聲安慰。小孩肚子上挨了一記重腳,疼的不輕,卻也顧不得嬌氣,拽著他的手就一瘸一拐地帶他走。戚元一路上問他什麼都隻是哭,說“救救母親。”
看起來受了不小的驚嚇。
等戚元終於走到了一條小巷,看清地上汙水裡女人青白的臉後,他手裡的傘掉了。
這不是他那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姐姐麼。
這不是他那個變成鳳凰就不顧姐弟親情的姐姐麼。
小時候家裡窮,爹娘就把姐姐給賣了,換回了一隻母雞。這母雞可比姐姐好多了,不用吃糧食,一天還能下個蛋。
後來戚元到城裡做工,總被老板打罵說他懶,他在家什麼時候受過這鳥氣,鬱悶地出去喝酒賭錢。一開始還賺了不少,飄飄然之下,大手一揮就辭了工,老子不乾了。誰知到了後來就一輸再輸,先前賺的輸了光不說,褲衩子都當了,還欠了賭場老板不少錢。老板限他三天後還錢,不然就剁了他手指頭。
戚元流落街頭,淒淒慘慘之際,居然打聽到了姐姐的消息。原來她現在竟在一家當紅的青樓裡,改了個名字叫“玉娘”,搖身一變成雅人了。天天能喝酒吃肉不說,甚至還能穿金戴銀。
他媽的,戚元恨恨地想,生成女人就是好,兩腿一張就能來錢。不像他,累死累活、忍饑挨餓。
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就算叫什麼玉娘金娘,那也是他戚家的人,是他戚元的親姐。親弟有難,親姐能不幫?
如他所料,姐姐果然給了他錢解決此事,這娘們兒,還挺有錢。戚元放了心,以後愈發肆無忌憚,誰知有一日他又欠了一百兩去找姐姐要後,這表子卻臉一變不認人了。
她死活不給錢,戚元隻得被討債的打了一頓,被逼得磕頭叫爺爺。這一遭過後他恨透了這個見死不救的賤.人,腦筋一轉,便想到了個絕妙的好主意。
他找到了她的一個常客,跟對方商量好,要三百兩的贖身銀子,把她許給他做外室。拿了對方三百兩後,他還了債,便溜之大吉。
後來得知玉娘被抬進寧王府時,戚元覺得這賤.人實在該好好感謝感謝自己,要不是他拿了這三百兩銀子跑路,那常客怎麼會鬨到青樓去要說法。那常客不鬨著要打殺她,寧王又怎麼英雄救美,讓她勾搭上?
他如今身為二人的大媒人、寧王側妃的弟弟,身份如此尊貴,真是苦儘甘來。戚元興衝衝跑到寧王府拜會,想討點好處,沒想到卻被那賤.人趕了出來。
幸好寧王有禮數,到底是手握兵權、讓皇帝都得一邊站的皇叔,大手一揮就給他找了個肥差。戚元光鮮了好些年,卻被手底下一個小人彈劾他賭錢傷人,又丟了這差事。他灰溜溜地去找姐夫哭訴,這次姐夫卻好像被那賤.人的枕邊風吹糊塗了,竟然把他打了出去。
就這樣,戚元從大宅子混進了小胡同,陋巷之中無人管理清掃,到處是穢臭難聞。住臟破房子不說,還要提防追債的,戚元從天堂掉到地獄,心中恨不得把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個賤.人千刀萬剮。
現在,他的心願實現了。
姐夫死了,這賤.人連同她生的賤.種,都被人家明媒正娶的寧王妃和正經嫡出的世子趕出來。她還為了護著這賤.種,自己被活活打死了。戚元朝泥水裡的屍體啐了一口唾沫:“該!”
他快意的很,衝那還拽著他褲腿求他的小雜種道:“你娘不是傷了,是死了!活活讓人給打死了!”
一句話說完,天上忽然降下一道霹靂。
黑天被撕裂兩半,照的天地間雪亮,照的那孩子濕漉漉的小臉蒼白如鬼。兩隻大張的眼睛裡,黑漆漆的嚇人,一點神采也沒了。一滴眼淚也沒了。
本來麼,戚元才懶得理這小雜種,但他腦子實在好,腦筋一轉就想起個絕妙的主意。
他記得姐夫和一個大官關係很鐵,就把這小孩送到了大官家裡,然後定期問他要錢。
大官家裡可都是很有錢的,戚途做大官的兒子,還能沒銀子?
“你娘的牌位我供奉起來了,香火錢可要這個數。”他對戚途說。
這賤.人死了,倒比活人還好用,跟那隻母雞一樣,定期能給他帶來銀錢。戚途問他到底把她埋在了哪裡,笑話,他怎麼可能告訴他?告訴他了,還能每個月問他要香火錢嗎?戚途說沒錢,那他可不管,反正要是不給錢,他就說自己走了不管他娘了,讓他娘在地底下忍饑挨餓吧。
這一招屢試不爽,不管他要多少錢,那小雜種都得乖乖吐出來,哈哈。
從小爹娘就誇他聰明有出息,比他姐強多了,這話真是一點不假。他總是能想出好辦法。
……
“說得很好。”殷止微開口了,“我不會殺你。”
戚元一愣,遍布汗淚的臉狂喜地抽搐:“謝女公子!那、那小的就先回去了?”
“不急。”殷止微悠悠道,“先見個人。”
“誰、誰呀?”
“你的好外甥呀,你來不就是想找他的麼?”殷止微說著往外走,離開前吩咐貓兒道,“把他綁起來,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