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潮生走到阿桃跟前,聲音難以抑製地發顫,再次重複這個名字,“知意…你是知意。”
阿桃對上他充斥著希望與激動的眸子,輕聲開口,“公子怕是認錯人了,我叫阿桃,雲縣人,並不認識你說的這位姑娘。”
“不,我沒有認錯。知意,哥哥終於找到你了!”
平日嬉皮笑臉的少年此刻竟淚眼婆娑,越淩問他,“守衡,怎麼回事?”
“這就是我姑姑的女兒,平南侯府幼時走失的嫡女!”
此話一出,阿桃和越淩皆是震驚。
宋潮生又盯著阿桃,繼續道,“你的眉眼,與姑姑一模一樣,方才你坐在那裡,那神態,恍惚間,我好像又見到了姑姑……”
“敢問姑娘,你的右肩,是否有一個形似蝴蝶的紅色胎記?”
宋潮生堅定無比,就連越淩也看向她,似在等她的答複。
阿桃的腦裡卻炸開一道驚雷。自己的右肩,確實有這樣一枚紅色胎記。
她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突如其來的消息使她的思緒一片混亂。
當了十幾年鄉野丫頭,最期望的事,就是攢夠錢離開,有人卻突然告訴她,自己是走失多年的侯府千金……
見阿桃不知所措的模樣,宋潮生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柔聲安慰,“彆怕,告訴哥哥,有沒有?”
阿桃終於重重點了下頭,伸手去扒鎖骨處的衣服。剛剛露出一抹紅,就被宋潮生按住手拉了回來。
“哥哥相信你!”宋潮生抱住阿桃,淚水止不住從眼眶湧出。
“知意,你終於回來了,……”
少年的懷抱是如此溫暖,讓阿桃都生出了幾分眷戀。
過了許久,宋潮生才依依不舍地鬆開她,“知意,跟哥哥回家吧,回京城。祖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見到你,一定很高興。”
阿桃問,“知意,是我的名字嗎?”
宋潮生這才解釋起來,“你叫江知意,你父親是平南侯,母親是當朝太師之女,也就是我姑姑。姑姑身體不好,生下你後便撒手人寰,你父親不到半年就娶了續弦,還生下一個女兒。”
“你三歲那年,上元燈會,全府女眷出府遊玩,他們卻獨獨把你弄丟了。”
說到此處,他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憤恨,繼續道,“祖父和侯府的人將京城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你的蹤跡,多年來,我們從未放棄尋找你的下落。”
“蒼天有眼,這次我陪珺岐回江南祭祖,竟讓我找到了你!我立刻修書一封傳給祖父,我們明天一早就回京!”
阿桃聽的愣愣的,她從未想過自己身上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宋潮生拉起她的手,眉頭微蹙,問“知意,這麼多年你過的如何?”
“我被一農戶人家收養,也算有口飯吃。”
“那好,等回京安頓好,我們必然備上重禮,上門感謝他們。對了,那今天是怎麼回事,珺岐好端端的怎麼會救了你?有人欺負你?!”
阿桃沉默片刻,才低聲道:“父親欠了錢,家裡實在還不上,隻好將我賣給青樓抵債。我不從,悄悄逃跑了,路上遇到了兩個登徒子……”
她抬眸,看了一眼越淩,“是英雄救了我。”
“豈有此理!這家人竟如此待你!”宋潮生拍桌而起,“我定讓他們付出代價。”
阿桃卻麵露難色,“他們也是沒有辦法了,我這一走,沒人去賣帕子補貼家用了,隻怕家裡更加艱難,這可如何是好?”
“什麼?他們還靠你乾活補貼?知意,你就是太善良了!竟任他們欺負,要不是看在他們養大你的份上,我真想現在就去把他們抓起來打一頓!”
見阿桃還是愁眉不展,江潮生趕緊拍拍胸脯,“知意,你有什麼事,隻管和我說,刀山火海我也下,我是你哥哥呀。”
“我的朋友幺娘,為了幫我逃跑,現在還留在青樓,那裡的人不會放過她的,請哥哥救救她吧!”
一聲哥哥喊得宋潮生心都要碎了,“我即刻派人過去,知意,彆擔心。”
阿桃這才像吃了定心丸,神色放鬆下來。
記憶裡追在他身後甜甜喊哥哥的小女孩,卻變成如今提心吊膽的樣子,宋潮生隻覺得無比心痛,但好在終於找到妹妹了,這就足夠了。
“天色不早了,知意,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和哥哥一起回家。”
阿桃欲言又止,宋潮生笑,“放心,你朋友的事,派去的人明天一早就能回來。”
他摸了摸阿桃的頭,起身道:“我們走了,你快休息吧。”
阿桃心裡想著幺娘和今天的事,一夜無眠,硬生生熬到第二天。
翌日早,用過早飯,阿桃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正是宋潮生。
“知意,有消息了。我的人趕到時,那姑娘就剩一口氣,被坊裡的人關了起來。她傷的太重,不太方便帶回來,我給她找了附近醫館安置,打了招呼照顧好她,你就放心吧。”
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她的心總算得到幾分安慰。
“我們這就啟程回京了,以後你想來看她,哥哥再陪你來。”
她溫柔笑著,心裡卻想,幺娘怕是沒有以後了。
“哥哥,救了我的英雄呢?他跟不跟我們一起走?”
宋潮生笑,“你說越淩啊?我這次就是陪他來祭祖的,想著找找你的下落,他當然和我們一起走了。”
太守府大門,站滿了為他們送行的人,阿桃抬眸望去,果然看見那少年端坐在馬背上,凝視著前方,看見她來了,微微頷首,然後移開了目光。
他們這次返程,由於多了個阿桃,要坐馬車,所以行程並不快。
宋潮生擔心越淩被他父親責備,想讓他先走,他意外的沒有答應,和他們慢悠悠地走了數日,一行人才終於抵達京城。
阿桃掀開車簾,頗有些好奇地向外張望。
街市店鋪林立,熱鬨繁華,道路處處人頭攢動,人流如織。她不禁感歎,不愧是京城啊,倒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
宋潮生興奮道,“知意,馬上要見到祖父了,他看見你,不知道有多高興!”
阿桃輕笑,“外祖是個什麼樣的人?”
“等會兒你見到就知道了!”
宋府大門,宋潮生牽阿桃下了馬車。
“珺岐,我妹妹的事,多謝你了。”宋潮生鄭重向越淩行了一禮。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
“咱們改日再聚,我先帶知意去見老頭子了。你也趕緊回去吧,不然伯父…唉。”
越淩頷首,阿桃站在宋潮生身側,正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這個姑娘怎麼傻傻的,越淩心想。
待他走後,宋潮生領著阿桃回府,這座府邸相較於之前的太守府,更加典雅古樸,很有詩書氣息,彰顯著主人的品味。
她的母親是名門望族,父親是侯爵勳貴,而她,到現在都還沒什麼實感,起初她也隻是想借那少年脫困而已,沒想到陰差陽錯地來到了京城。
而另一邊,有人已等待他們多時。
阿桃抬眸,前方站立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雖年近古稀,精神頭卻很足,腰背挺得筆直,眉眼間自有一股書卷氣。
在看到阿桃的那一刻,老者踉蹌了兩下,顫顫巍巍走到阿桃跟前,眼裡儘是淚光。
“外祖,知意回來了。”阿桃跪拜,這是路上宋潮生教她的。
“回來了好,回來了好啊!”宋太傅激動的手不住哆嗦。
“讓外祖好好看看你…真是和你娘一模一樣,如今她在九泉之下,終於可以安歇了。”
宋太傅拉著阿桃左看右看,怎麼都看不夠,一會兒說她太瘦了,一會兒說她受苦了,小老頭著急地模樣,哪還有半點朝堂之上叱吒風雲的模樣。
正是祖孫情濃之時,府裡侍從突然來稟,說是平南侯府得了消息,侯爺和夫人早就在家中早早準備,派了車馬來接小姐回府。
“祖父,這怎麼行!知意豈能再回那個地方?”
宋太傅捋捋胡子,眉頭微蹙,沒有說話。
“他們若是真的在意,又豈會不親自來,卻隻是派些丫鬟婆子?那個虎狼窩,沒有一個善茬!姑姑就……”
宋潮生情緒激憤,宋太傅側目瞥了宋潮生一眼,他才幽幽住口。
老者長歎一口氣,“知意,畢竟是平南侯府的女兒。天下沒有阻止父親接自己女兒回家的道理。”
阿桃沒有作聲,如此看來,世家大族,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難處。
“可……”
阿桃便急急打斷了他,“哥哥,不必擔心,知意自己有分寸的。”
“知意,你回去後,一定萬事小心,若是有誰欺負你,對你不好,隻管叫含雲含雨來知會我,哥哥上門來給你主持公道!”宋潮生捏緊拳頭。
阿桃笑,“侯府既是我家,知意在自己家裡,又怎麼會受委屈呢?哥哥放心罷。”
“可你不知道,平南侯府那群人,可不是好相與的。”
宋潮生擔心至極,阿桃卻還是笑,侯府來人又在催,拜彆了宋太傅,阿桃便要走了。
侯府的人裡,為首的是個瘦高的嬤嬤,下巴很尖,雙眉上挑,神采奕奕的,給人一種精明之感,讓阿桃想起了雲縣能說會道的張媒婆。
“給大小姐請安!奴婢是侯夫人身邊的吳婆子,我等特奉侯爺夫人之命,前來迎大小姐回府!”
阿桃回以一個得體的笑,由她攙著上了馬車,這馬車氣派極了,內裡更是富麗堂皇,比他們從江南回來時太守府的馬車還要華麗。
她不禁想,自己就是賣一輩子的帕子,怕也不夠這輛馬車的錢,人的命還真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馬車遠去,消失在巷角。
宋潮生皺著眉,十分不滿的樣子,一旁宋太傅倒是一臉平和。
“祖父,知意都走了,您怎麼一點反應都有?”
“臭小子,我看知意都比你要穩重些!你信裡與我說的,我都一一看了,這孩子從小流落鄉野,我見她方才談吐,不卑不亢,不急躁不露怯。你將侯府說的千不好萬不好,她也主動提出前去,反過來安慰你。我看,是個心有成算的好孩子。”
他頓了頓,又道“這孩子性子不像你姑姑,這很好……”
宋府和侯府隔的並不遠,一會兒的功夫,馬車便到達了目的地。
阿桃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
果然如吳嬤嬤所說,大門口早就站了一圈人,此時都好奇地打量著她,或竊竊私語,或興奮張望,想要看清她這位失散多年的侯府大小姐。
阿桃在眾人的注視下,緩步走上前去,站在最中間的婦人淚眼朦朧,十分傷心的模樣,幾步走上前,拉著她的手緊緊握住,哭得更厲害了。
“啊啊…我苦命的女兒,你終於回來了!知意啊!”
阿桃有些愣,這架勢,要不是知道自己生母早去了,怕是也要以為這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