僻靜的水柳村外林，屋簷上的紫藤花被一陣陣似有似無的微風輕搖，蘭若已經昏迷第五天了。
她其實想繼續睡著不願接受現實，但不忍大予哥每日為她耗神注入靈力，她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當光線刺入眼簾，竟生疏地令人退避。
過了一晌，她才緩緩坐起身，彷佛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回來，看上去雙眼無神呆滯。
“若兒！”玄澄予剛進門，蹲在床邊殷殷看著她，“妳感覺如何？”
蘭若隻是搖了搖頭。
“大予哥帶妳回天觀好嗎？”
他心疼道，把她一個人留在外麵實在放心不下，她若願意留在天觀，他能讓她成為全人界最受寵的女人。
她又搖了搖頭。
“妳想留在這？”
她點了頭。
玄澄予頓了下，轉口道：“那妳餓了嗎？”
她搖頭。
“想下床走走嗎？”
她搖頭。
“想發呆？”
她搖頭。
“想上茅廁？”
她繼續搖頭。
玄澄予見她不言不語，突然覺得也蠻可愛的，接道：“妳在想……大予哥怎麼這麼囉嗦？”
她點了頭。
他終於忍不住露齒笑了，蘭若隨之也受到傳染一樣，噗哧笑了出來。
“大予哥……”
她旋即一把抱住他，感性道：“每次在我最難過無助的時候，你總會即時出現，有你真好……”
玄澄予臉色黯然，可妳仍舊不願與我回天觀……
他輕摸著她的後腦，玩笑道：“當初就不該認了妳這個淘氣妹妹！”
隻有他自己清楚，為何第一眼，便要與她兄妹相稱。
“大予哥……你說的對……”蘭若鬆開手，一臉沉下，“我不該愛上老爺，我以為再慘隻是他親口回絕我的心意，沒想到他還以戲謔為樂……”
“渡槐衣有太多層心思，阻止妳是因為妳太單純，他是個複雜的人，妳愛不起，我若沒猜錯，他應該與妖魔兩界有不單純的交易。”
他避開的眼神，深沉如同漩渦，是個無底深溝。
“你既然是神，那應該無所不能吧？”
她想挖坑給自己跳？
“怎麼？想許願？”
“有什麼方法可以很快忘記他？”
玄澄予一愣，其實隻要動動手指施展法術就能直接毀去她的記憶，但天神不能對凡人施法術，這個問題可考倒他了。
“愛上我吧！”
他笑笑一說。
蘭若頓時定格，玄澄予拍了拍她肩膀站起身，“騙妳的……”
她卻徑自插了話，“好啊！”
他一怔，像似一萬伏特的高壓電竄入身體。
蘭若露出久違的溫煦笑靨，“如果我在老爺之前就先遇上你，我一定會愛上你！”
這句話，竟酸溜溜地刺進他的心。
對！他是晚了一步遇見她！而這一步，就足以讓他們錯身而過。
他淺淺一笑，“我說是騙妳的，我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人。”
“……九天娘娘？”
他又苦又暖的微笑，大掌摸了摸她臉龐，“妳的眼睛很像她，曾有幾次錯覺，我居然認為妳就是她，但我太熟悉她的輪廓她的習慣，所以知道妳不會是她。”
“大予哥！”
她親切喚叫，擠出一對紅潤的蘋果肌，“九天娘娘複生前，我來替她愛你吧！”
“妳不用勉強自己。”
如果愛情是一場莊周夢蝶，那他寧可相信她隻是在夢裡愛上自己，縱使動聽勾魂，他也不會貪一場黃粱一夢。
玄澄予躲開她的眼神，“若兒，妳的愛很珍貴，不要對人輕許情意，等妳想清楚了再告訴我！”
蘭若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
“妳不想與我回天觀，我不會勉強妳。”他沒有回過身，“往後的日子，妳要學會堅強，哭了就自己擦眼淚，痛了就大聲嚷出來，彆讓自己難受……”
沒有轉身好好說一句保重，是因為說了，就像是一場離彆的儀式，所以他話到此處就突然斷點了，留下沒有結局的楔子。
“謝謝你大予哥……”
她對著他散去的背影輕語，那份惺惺相惜，卻儘在不言中。
又回到一個人的屋子。
以前，從來都不覺的一個人有什麼，可當習慣了說話有人回應，抱怨有人傾聽之後，就開始覺得一個人很孤單，好像少了什麼，好像被遺忘了什麼。
蘭若開始整理起堆積如山的回收衣服，藉由忙碌來麻痹自己的腦袋。
“第一次看妳這麼勤奮！”
忽然耳邊傳來清脆的笑語，蘭若驀然回首，門邊的白衣倩影正是趙晴霓。
“姐姐？”
她這回是喜出望外了！“妳怎麼來了？”
“我早就來了！”趙晴霓直接一屁股把衣服堆當椅墊坐，“聖尊不走，我哪敢進房？”
“早就來了……？那知豫道仙呢？”蘭若心中一震。
“還知豫道仙……”趙晴霓噘起桃唇，“聖尊說妳被妖打傷，那天聖尊就讓知豫真人回天觀了，當下便命我過來照顧妳，沒想到妳一昏迷就五天，聖尊一直沒走，我倒好，就成了守門神……”聽這哀怨的語氣，憋了很久了！
蘭若莞爾一笑，湊過去按按她的肩膀，捶捶手臂，柔聲道：“那真是辛苦姐姐了……委屈姐姐了……”
怎麼感覺有點……做作？
“行了行了！真肉麻！”趙晴霓拉著她的手臂坐在自己身旁，“對了若兒！再過幾天就是九天娘娘生辰，聽說在清台山要舉辦九天娘娘生辰大典，而且據說這次是九天娘娘三十萬歲大壽，所以辦得特彆盛大，各道派都會去朝聖，想必熱鬨非凡！何況……”趙晴霓說著說著自個兒暗暗竊喜。
蘭若見她一副中了□□，又興奮又怕被彆人聽見似的，“何況什麼呀？”
“這次下山可是聖尊特許！”她得意道：“咱們可不能錯過這天時地利人和！”
“去！當然去！”蘭若爽口答應，她也正想出去散散心。
趙晴霓用胳膊撞了下她的手臂，像放長線等大魚上鉤，“若兒……妳倒給姐姐說說，這高不可犯的聖尊對妳可真與眾不同，妳昏迷這幾天，他守在床邊寸步不離，每日還給妳輸大半天的靈力！”
“什麼與眾不同？他就隻是哥哥，我跟他結拜的時候壓根不知道他是天觀聖尊……”蘭若原是平淡地回答，忽然腦海閃過一個念頭，轉了個音急道：“他不會罰了知豫道仙吧？”
“她沒事！不過……”趙晴霓頓了下，“妳離開天觀沒多久，就聽聞初爻道君被逐出天觀了！”
“妳說……那位撿到縛妖羅的道仙……？”
“這事可傳得不小！畢竟她修至道君資曆不淺，但據說她是因為愛上聖尊犯了禁忌，也算是咎由自取！”
“當真！？愛上聖尊就要把人逐出去？”
蘭若大吃一驚，音量膨大三倍，還從座上跳了起來！
好你個大予哥！竟敢誘我愛上你！想故意挖坑給我跳是吧？
“若兒？妳怎麼臉色這麼難看？”趙晴霓盯著她快暴青筋的臉。
“沒……沒事！我就有點反應大了！”
“姐姐隻是怕妳不懂分寸，妳這沒大沒小的性子，哪天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聖尊，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彆怪姐姐沒提醒妳啊！”
有了初爻的前車之鑒，加上蘭若與聖尊走這麼近，難免擔心她成了第二個初爻。
“知道知道了……”她嘴上敷衍，心中破口大罵：“真是豈有此理！”
*
蘭若與趙晴霓打了一輛馬車，晃了十天路程才來到清台山。
從山腳下看上去，彎曲盤繞的山路早已擠滿上山人潮，可謂真的是人山人海。
半山腰有座莊嚴雄偉的九天宮，比嘉豐郡的還大上三倍。
傳說九天玄女曾在此靈修，後人便在這裡建造九天宮，再迎神尊降臨化災。
人潮大多聚集在廟前的空地，有道士祈福作法，也有戲曲表演娛神。
廟旁有座聖女亭，形如八卦，沒有繁縟的雕刻裝飾，簡樸靜雅，亭中有一尊九天玄女石像，相傳是千年前一位石雕師傅所造，為紀念她在聖魔大戰殉身。
而這尊石像卻非廟裡供奉常見的戰神造型，而是身披素衣，長發垂腰，麵容清婉脫俗，猶如仙女落凡，是搖曳在風裡的白芒花，飄飛如浪，優雅恣意，誰家女子傾國傾城，竟也不及這尊石像淺淺一笑。
多少男子在石像前徘徊許久不舍離去，更有畫師特地尋來此處照著石像容顏作畫。
“哇……好美啊……”蘭若凝視著石像驚歎，“栩栩如生……就像個活人站在眼前一樣……”
她居然被祂神韻中一股幽靜氣息吸引過去，宛如置身在與世隔絕的桃花島上，幻境裡沒有半個人影，卻有聲聲柔音，讓人不禁想往更深處探進是誰在說話。
“若兒……若兒……”
外頭趙晴霓脆聲喚她，蘭若像似被邪靈煞到沒聽見趙晴霓在叫她，眼皮都忘了眨，隻有唇微微喃著：“……彷佛還有心跳……”
這時她已不自覺緩緩伸出手，往石像搭去。
“若兒！”
趙晴霓柳眉一皺，見叫她不應，趕緊用力拉開她的胳膊，“石像不能亂碰的！”
她這一猛拽蘭若差點沒站穩，才恍然回過神來。
“妳剛才怎麼了？怎麼叫妳都沒回應？不說還以為妳中了邪呢！”
“……沒事！就……娘娘太美了！不小心看入神了……”
她以為自己隻是被祂空靈的氣質吸引了。
“這場慶典為期七天七夜，妳有的是時間慢慢兒欣賞！我們去看看有什麼好玩的！”
聖心亭就個石像而已，趙晴霓迫不及待挽著她到其他地方蹭蹭熱鬨，比如說戲曲表演，或是舞獅，還有皮影戲……
有人潮的地方，當然也少不了攤販，大飽口福之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