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衛城彌漫著古木夾雜檀香灰的味道,佛像殘骸與曆經歲月消磨的梵字刻文在藤蔓的攀爬下塵封,抹去這座曾是佛光熾耀的聖城,這裡的記憶停滯在千年前的聖魔大戰,千萬魔靈被九天玄女封印在舍衛城底,佛城的浩然正氣經曆千年魔化已蕩然無存,隻剩枯槁的氣味充斥著這裡的淒涼,時間到了舍衛城這個地方彷佛就停止了,直到千年之後,它開始脈動,已是魔界最大本營,諷刺的是,這裡漫著檀香,高掛著梵鐘,夜半兩聲,敲著菩提。
歲兮低吟的歎息,似在痛苦砷吟,左前臂上一直纏裹的白布條落在座榻邊,原來刻意遮掩的,是觸目驚心的血紅詭騰,像似滾滾流動的血液,具有獨立的生命。
他半裸上身側倚,血紅詭藤正逐漸蔓延,一寸一寸染紅了身上的金色圖騰,很快地就攻陷了整條左臂。
他雙眼閉得很沉,彷佛進入入定狀態,灰白的唇在振動,細微無聲又帶有節奏,他環身的氣息很詭異,忽明忽暗,時清時濁,遍地的憂傷在孤冷的聖殿中蜿蜒,點點靈火為光,每一顆都是一個沒有意識空白的靈魂,伴隨在他身旁。
就這樣同個畫麵持續了十四天。
殿堂外,柒紫月寸步不離守了十四天。
他已磨儘了所有耐性。
柒紫月身形一逝,來到歲兮身旁,他緊盯座榻上的人,魔功暗運,掌中紫芒彙聚,同時他的眉頭鎖得也越來越深。
沉著許久,柒紫月眼神乍然一厲,單掌轟在歲兮左肩上。
卻像浮在水麵,下不去上不來。
“離開。”
歲兮沉沉一語,比平時微弱些。
柒紫月神情慨懣,忿忿收起掌功,“你從來不願接受讓我渡你魔功助你壓製魔源反噬,為何總要獨自承受?她已經離開一千年了,你還要執著多久?”
“離開。”
歲兮隻是重複同樣的話。
“你身受重創,已經第十四天壓不下魔源,如果讓魔源占據你的全身,你將完全成為魔源之俘,你數萬年來苦苦守護的堅持呢?我知道你想回去,但已經回不去了,魔源命咒,永墜無間不生不滅,不屬六界不入輪回,你已經無法回去,為何還要執著?幾萬年了,你還是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嗎?”
歲兮不語,沒有任何回應。
“你說真正的魔,不是身而為魔,而是心魔,你知道,隻是不願參透。”柒紫月見他堅持,既然自討沒趣,遂轉身離開,“一場勝卷在握的局竟因一子行差亂了整盤棋,這一子,還是個女子。”
柒紫月語帶玄機,勾起嘴角跨步離去。
“紫月。”
他故意藏話,歲兮豈會不知,開口告誡他,“彆越矩了。”
“這句話真讓人寒心!”柒紫月淒淒一諷,“你明白我的作風,柒紫月做事一向分寸不差,可見你著急了?我正想把她綁過來向你道個謝慰問一下!”
歲兮知道他最後一句就隻是想激將,淡道:“她還有利用價值,彆動她。”
“你刮下自己的靈魄跟渡槐衣交易,讓他接近蘭若找尋六聖器,可我在鬼魍獄怎是遇到太玄尊?渡槐衣的立場,究竟在何處?”
“他的立場,是維持聖魔之間的平衡。”
歲兮的似答非答,澆了柒紫月一桶冰水,他知道他不想講,便作罷欲離。
“紫月,替本王一會妖皇禍鬥,他未出席孤枒會戰,看來對本王仍心存芥蒂,對於這次止戰決議他必有所不滿,提醒他彆過猖狂,舍衛城不會庇護踰越的人,魔妖兩界相生相息,誰也得不到好處。”
“明白。”柒紫月淡淡點頭,身影帶著紫光一滅。
*
單調的房裡,蘭若趴在床上繡著一條手絹,一雙纖白的小腿前後晃著。
手絹上已完成大部份的輪廓,右下角是一座涼亭,那是一方浮藏,她與他緣分的開始,涼亭前方是湖,湖麵上有兩三盞蓮燈,那是與他一起許願的地方,她把珍藏的記憶都濃縮在一張手絹裡。
最後她在一處角落,刺上渡槐衣三個字,那是她唯一描摹一次就刻在心底的文字。
“終於完成了!”蘭若滾了半圈正躺著,高高舉起手絹觀賞自己的作品,“老爺應該會喜歡吧……”
“若兒!”
一個清響聲忽來,蘭若彈起身把手絹塞進被子裡。
“姐姐!”
她開心到直接打赤腳跳下床迎接,不由分說便拉起趙晴霓的衣袖,轉著扭著她的手臂檢查,“那個沒心沒肺的聖尊有沒有欺負妳?”
“呸呸呸!妳嫌我坐牢還不夠,想再讓我走一趟五刑司啊?”趙晴霓捏了把冷汗,“妳再拽,我的手都快被妳折斷了!”
“若兒還不是擔心妳嘛……”她拉好她的袖子。
“還敢說!骨頭都要被打散了,說也奇怪,聖尊竟然親自替我療傷,我嚇得差點魂飛魄散!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聖尊!”
她原本在五刑司受三十六道神鞭刑,傷深見骨,完刑釋放時聖尊傳她到著生闕麵見,當她以為自己要被逐出天觀,聖尊突然下了一道靈力在她身上,所有傷口頓時消弭無跡,也不知為何。
“算他還有點良心!”蘭若氣消了大半。
“對了!聖尊交代,我這次來要接妳到山下,不過妳放心,他讓我暫時搬過去跟妳一起住!”
“太好了!我待在這都要生黴了,妳來之前每天都跟知豫道仙大眼瞪小眼,快憋死了!”
天觀山腳下有一座比子夫庭還大的園子,叫明橋園,離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千階梯並不遠,明橋園多用來接待訪客,像是來求道的皇室以及來這裡交流的各仙派,畢竟天觀戒備森嚴裡外分明,更是修仙的純淨之地,不容許塵囂喧染。
玄澄予讓蘭若搬遷到明橋園,離開著生闕後,她的活動範圍更加自由。
她愛上天觀這個小角落了!這幾日都過得怡然自得,白天趙晴霓會去流生門,晚上一定會回來陪她吃晚餐睡覺。
園中有個蔭蔽的小苑,種滿了朱槿花,蘭若午後最喜歡在這個小苑裡,收集剛凋落的朱槿花編成花圈,布置起無色無味的小苑。
這時門口來了個小男孩,身材略圓滾,走起路來一搖一擺的,像布丁軟彈有勁。
男孩一聲“姐姐”稚氣十足,蘭若望向門口的小不點,緩緩放下手中的花圈,訝異道:“陸百笙?”
“姐姐!”男孩飛奔往她身上一撲,蘭若差點四腳朝天。
“陸百笙!真的是你!”蘭若用力捏著他的臉蛋,一時太激動沒控製好力道,男孩臉頰被捏紅了一塊一塊!
“姐姐!我真的來天觀了!”
“姐姐就說嘛!你一定會成為天觀道仙的!你看我的眼光沒錯吧!”蘭若也甚是得意自己慧眼識千裡馬!
“既然願望成真,那是不是該還願了?”
門口嚴俊的身影在這座宛若天觀世外桃源的園子裡,相互襯托。
“你不是……那天在賣香腸的大哥哥?”陸百笙盯著玄澄予的臉驚喜道。
“他是……”
蘭若一聽完了完了,這乳臭未乾的毛小子得罪起大予哥還得了?正要解釋就被玄澄予打斷。
“誰說賣香腸的就不能來天觀了?”他一個手臂就將陸百笙整身撈起來,讓他坐在胳膊上,“我記得有人說上天觀比賣香腸還有意思,我就來看看到底多有意思!”
“我是覺檀門下的,你是哪個門下的?”陸百笙字正腔圓問道。
“你猜猜囉!”玄澄予笑而不答。
“陸百笙,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蘭若好奇道,她身處這麼隱密,一個小孩子怎會跑來?而且天觀不是管製森嚴嗎?
“聖尊傳音給我的!”
蘭若瞅了玄澄予一眼,他卻裝沒事繼續抱著男孩問道:“那你來這裡學了什麼?”
“打坐,習字,背書,還有掃地挑水!”陸百笙答得胸有成竹,可見這些日常操課可做得踏踏實實。
玄澄予將他放了下來,蹲下身溫道:“彆忘了你來這裡的承諾,來到天觀的每個人,都是想守護某些東西,但很多人在進來之後就忘記當時的承諾了。”
“不會的!陸百笙發誓,我要守護爹爹!不隻爹爹,還有若兒姐姐,你,整個水柳村!”他童真的眼神,堅毅的氣勢,是株出芽的小樹苗,“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若兒叫我大予哥,你就叫我大予哥吧!”玄澄予摸摸他圓潤的頭頂,“快回去吧!”
陸百笙大力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就不見了。
“我說趙晴霓都給妳些什麼符咒,哪!”玄澄予手裡化出一張靈符遞過去,“我的符咒保證管用!”
“當真沒問題?”
蘭若歪著眼睛看著符咒上工工整整寫著三個字,當然她識不出那是“玄澄予”三個字,隻是印象中符咒上的字跡不都是畫得飛龍鳳舞?
“終身保固,失靈退貨!”他神采得意道。
蘭若看上去有點落寞,她呆望著空蕩蕩的門口,“這裡有姐姐,有陸百笙,比起外麵還更像個家的感覺!”
“怎麼?舍不得走了?”玄澄予拈了一朵朱槿花放在鼻前聞一聞。
“習慣這東西真的很可怕,就像個漩渦一樣一直把人拖下去,當要遊上來的時候就會特彆費勁!”她一手拖著下巴,很沒朝氣道:“奶奶離開後我就習慣一個人住了,自從來這裡跟姐姐團圓,加上遇到陸百笙,就有點舍不得了……”
“妳想留下嗎?”玄澄予隨口一問。
“我能嗎?”蘭若語氣加重力度,轉過身,閃爍的眼神望著他,“不如讓我入你的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