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冬青又來了。
“蘭姑娘，沐浴時間到了，請隨我來。”她手上捧了件折得像塊豆腐的浴袍。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她沉下臉肅道：“冬青奉命必須協助蘭姑娘沐浴，請蘭姑娘勿再推辭。”
根本是威脅吧？蘭若表麵敷衍道：“那就有勞姐姐了！”
走入澡間，應該要熱氣蒸騰雲霧繚繞像走進西藏的德宗溫泉，怎麼卻像走到漠河的冰窖裡？一股涼意沁入肌膚，蘭若不禁打了個哆嗦。
“請蘭姑娘入池。”
蘭若盯著石子堆砌的澡池，池中不斷湧出的白煙不是熱氣，是冰霧！
“妳們……天觀的人洗澡……都洗冰水啊……？”她向後退了幾步，勉強笑了笑，“我怕冷……”
她夏天的時候會洗冷水，但這根本就是冰塊水了吧！
“天觀的作息與妳無關，姑娘還是快入浴吧！”冬青強迫似的催促她。
蘭若臉一沉，任性道：“我不要！”
“妳再說一次！”
“我是天觀的客人又不是犯人，我為什麼要洗冰水澡？”蘭若鐵了心要跟她杠上了。
“這是凊泉之水，師尊囑咐過，妳就是要洗凊水洗上四十九天，一天不漏！妳彆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我隻是奉命行事，姑娘彆為難我！”
蘭若眼神一飄，也許她師尊知道老爺在哪！
“我要見妳師尊！”
“妳見我師尊也沒用，師尊說了，這是聖尊的意思，據我所知，妳是一方先生帶來的，我能知道的就這樣而已。”
果然！是老爺帶我來的！
可為什麼他要把我丟在這裡？難道是因為兮風之音的事情怨我嗎？
如果是怨我，那他大可一走了之，為什麼還要特地將我帶來天觀？
正當蘭若想得入神，忽然冬青一個箭步把她推下浴池裡。
好冷……
她雙手像一對劃槳死命地擺動想靠岸，去被冬青按住肩膀浸在水裡。
約莫過了半刻鐘，冬青就把凍成棒冰的蘭若拉上來。
這凊泉之水可是刑用，一般根基的道人或真人捱上半個時辰就哇哇叫了，蘭若這副比玫瑰還嬌弱的身子要是泡上一刻鐘早就出人命了！
冬青替她裹好浴袍，讓她喝了碗薑湯。
“好生休息吧！”說完冬青又匆匆離去了。
蘭若縮起身子在床上，搓著掌心捂捂自己蒼白的臉頰。
“到底什麼情況？這種日子還要過上四十九天？我看我還沒被悶死就先被凍死了！”
她開始絕食抗議了！
接下來，不論冬青送什麼膳食進來，她一口都沒碰。
她雖好吃，但骨子比鐵打還硬！
*
“第三天了，我看妳要撐到什麼時候？”冬青氣憤地將桌上完好無缺的食物丟進飯盒裡。
“我沒讀過書，至少還是知道不自由毋寧死！放我出去！”
“那妳就繼續餓著吧！”冬青倒也不求她。
蘭若摸著咕嚕嚕叫的肚子，“爭氣點！彆再喊吵死了！平時就是太寵妳，餓了就讓妳吃，現在可好，倒禁不起餓了是不是？”
她小力捶著癟塌的肚子，其實就在教訓著自己。
到了隔日，在同樣的時辰又有人送膳來了。
“冬青道仙，妳就彆再送了，妳一天不放我出去，我蘭若就一天不吃東西！”她躺在床上懶得起身，幾日沒吃，些微虛脫無力了。
“妳再不吃，奶奶要是知道可心疼死了！”
這聲音……不是冬青！
她翻起身，一張靈動清麗的臉正在自己上方，似一朵笑容可掬的水蓮花。
女子一身月白，更襯托出她純潔的氣質，但一對桃花眉眼卻掩不住她的古靈精怪。
“姐姐！”
蘭若宛如激發了腎上腺素，慵懶的身子瞬間彈起來，抱住趙晴霓，“姐姐！若兒好想妳！”
“我都聽到妳的肚子在抗議了！彆再折騰自己了！”趙晴霓捏著她Q彈的臉蛋，“妳看看妳！都瘦了！”
“姐姐……現在隻有妳能救救若兒了！”她哭喪著臉撒嬌道。
“妳先吃飯，有話好好說！”趙晴霓把熱湯倒進白飯裡拌一拌，“妳小時候總是嫌白飯沒味道不好吃……”
話還沒說完，蘭若便搶著道：“姐姐就會把湯倒進去一口一口喂我！”
她張大嘴巴，像嗷嗷待哺的雛鳥。
“都這麼大了還要姐姐喂，真好意思！”
“姐姐……妳知道為什麼聖尊要把我軟禁在這裡？”
“其實我不知道妳來天觀了，今日一早師尊告訴我妳在這裡，要我過來好好照顧妳，其他的他隻字未提……”
“那妳能帶我見聖尊嗎？我隻要見到他，就能向他問個明白！”蘭若懇求。
“我也很想幫妳，隻是……”趙晴霓麵有難色道：“我隻是個小小道人，輩份不夠沒辦法覲見聖尊……彆說是我了，冬青真人也是一樣！因為要照料妳，師尊才特彆替我開通著生闕的通行權呢！”
“沒關係！那妳能帶我出這座院子吧？我自己找他去！”
她握著趙晴霓的手腕，露出期待的眼神，她的眸子裡閃著水汪汪的波瀾。
“可……師尊交代了……我不能讓妳出去……”趙晴霓心生不舍，卻又無法通融，“我每天都來這裡陪妳，妳就不會無聊了！”
“姐姐，那聖尊可惡極了！不隻把我軟禁在這裡，還要我每天洗冰水澡，根本就是在折磨我！沒想到身為天觀之首竟如此卑鄙，還以為他多神聖，簡直就是……”
“噓——”趙晴霓慌張起來，低聲止道：“這話可不能亂講！妳不要命了？聖尊豈能容妳這樣褻瀆！”
“我說的是實話……又沒亂講……”她噘起嘴不屑道。
“再過幾天就是孤枒會戰，整個天觀都已進入備戰狀態，戒備也比平常森嚴，我想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暫時控製妳的行動，等這風波過去後，聖尊也許就會放妳出來了，妳再忍忍！”
她半信半疑相信了，就等孤枒會戰後吧！
接下來幾日，冬青就再也沒有來過，而是換成趙晴霓天天過來陪她，甚至直接待上一整天。
*
這日一早，蘭若在房裡獨自兜著圈子，一腳拖著一腳，無精打采。
“姐姐怎麼還沒來？”
忽然她一腳煞了車。
“我差點忘了！今天就是孤枒會戰，兩界要開打了，不知道會不會是世界末日……”
她想起某人說九天宮裡的龍神特靈驗。
“看在你忙著要守衛人間的份上，就暫時不跟你計較了！我蘭若還是恩怨分明的！”
她危坐在床緣，雙掌合十閉上眼誠道：“龍神呀龍神！請禰保佑天觀保佑聖尊戰勝魔族平安歸來，等我出去之後一定會到廟裡補給禰一炷香！”
沒多久她又轉念一想，如果真要鬥上一場惡戰，必定會有死傷，最好能不打就不打！
她摸著脖子上的靈珀，再次闔上眼祈求著：“靈王呀靈王，雖然不知道對著您的靈魄碎片說話您能不能聽見……我希望您可以手下留情，不要傷害大家，您隻需要抬起您的貴手，就能讓許多家庭團圓美滿，少殺人一命，就等於救人一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您大慈大悲……千萬不要開戰……”
同一時間，遠在舍衛城的靈王似乎有所感應。
冰冷的石榻上歲兮彷佛一尊化石，像是沉睡千年的法老王，在他身上隻有“白”這個顏色可以形容，不論是頭發、衣服還是膚色，如同白瓷般慘淡，蒼冷精雕的容顏沒有一絲生氣，襟半開，裸露出一側渾厚的三角肌，灰白的肌膚上匍匐著金色圖騰與詭異文字顯得格外醒目，甚至駭人，蘭若細微的音波在他的第四空間躍動，隻有他聽得見。
似乎讓這尊石膏像有了反應。
他雙唇微微張開一條窄小的縫隙，呼出一縷冰煙，猶如嘲笑般的回應。
這時一條人影在銀色光炫中出現，他身著銀雪軍裝，麵容清肅，陽剛的五官兼具女子的陰柔，他是天阿星魔，沒有性彆。
“靈王，是時候赴約了。”
榻上的人依舊沒有開眼，繼續呼出一絲絲冰霧，彷佛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彆人他還活著。
天阿星隻是原地靜靜候著，沒有多問也沒有任何舉動，看起來很習慣靈王這種充耳不聞的模式。
“妳一個人在嘀咕什麼呀？”
趙晴霓又帶著鹹菜跟糕點來看她了。
“沒……沒什麼！”蘭若蹦蹦跳跳來到桌前，“今天有什麼好吃的？”
“天觀裡都吃些粗茶淡飯，我特地私藏了一隻雞腿給妳！”
“還是姐姐最好了！”她開始撕咬著香汁淋漓的大腿肉。
“我今天不能待太久，一會兒還得去巡邏！”趙晴霓簡單扒了幾口飯陪她一起吃。
“怪不得妳今天一身全副武裝！”蘭若目光落在她係在腰間一個看起來像束口袋的東西好奇道：“這個錦囊是做什麼的？”
“這可是無為師兄給我的寶貝！”趙晴霓輕輕解下來小心嗬護著，一臉得意道：“這法寶可厲害了！任何東西都能裝進去！縛妖羅是天觀的三等寶物，真人以上才能佩帶，好不容易才讓無為師兄借我三天！”
“這麼神奇？借我看看！”蘭若伸手一撈，指尖才碰到袋口，忽然一股強大的吸力拔起她的身體，她感覺自己變得很輕，而且身體開始扭曲，雖然不會疼痛，但全身骨頭有一種被擠壓揉成一團的感覺。
“這……怎麼一回事……姐姐……”她驚聲呼喊。
趙晴霓看著手中的縛妖羅正不斷吸納蘭若的形體，整個人都懵了。
“若兒……”她伸手想抓住蘭若，卻已經無法觸碰到實體。
“姐姐……救我……”最後一語隨著蘭若的身體，一起被吸入縛妖羅中。
趙晴霓一臉呆滯，一出大變活人就在眼前，還真實上演了！
“這縛妖羅怎麼還能收人？慘了慘了……我會收，卻沒學怎麼放……要怎麼把人放出來？”
趙晴霓對著縛妖羅施展法術，可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得趕緊去找無為師兄！”她將縛妖羅塞進腰帶裡，慌忙奔了出去。
著生闕布有路法，趙晴霓雖熟背口訣，但一慌張便亂了陣腳，一時走不出迷障，還遭陣法絆倒好幾次。
“這是哪？怎麼這麼晃……轉得我頭都暈了……”
蘭若在縛妖羅裡也跟著東倒西歪，滾了好幾圈。
忽然一個自由落體，蘭若唉呦了一聲，頓時風平浪靜了。
原來趙晴霓一路跌跌撞撞，竟然掉了縛妖羅在路上。
一個女道君經過將縛妖羅拾起，她急著趕去孤枒峰，暫時先將縛妖羅收進袖裡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