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著走著,焚香味隱隱襲鼻而來,甚至蓋過旁邊炒栗子的炭火香。
“老爺你看!前麵有座廟宇,這香火到底多熾盛?這麼遠都聞得到焚香!”
繼續走進,是一座莊嚴大器的正神廟,燁燁燭火將整座廟照著好溫煦。
“原來這裡也有九天宮!”蘭若興奮拉著渡槐衣的袖子:“這是我見過最大間的九天宮了!我們進去看看!”
渡槐衣就這樣被她拖進去了。
蘭若定睛看了看九天神座旁真的有龍神座,一臉期待道:“老爺,聽說九天娘娘旁的龍神座非常靈驗,你有什麼心願也能向龍神祈求!”
“這種話也隻有玄澄予說得出來!”渡槐衣心裡覺得好笑。
“老爺是說……大予哥唬我的?”
“沒什麼!九天玄女已經不在,隻剩龍神靈驗也很正常。”渡槐衣背過身,對參拜沒什麼興趣,“我在門口等妳,妳好了就出來吧!”
“老爺,心誠則靈,我們一起求個簽吧!”蘭若撒嬌求道,水滴在眸子裡耀動,柔柔波光動人心弦。
“聽話,妳去就好。”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好吧!你可要等我一會兒,我有好多話想跟九天娘娘說!”
蘭若虔心跪在神像前,雙掌合十,閉起眼睛小聲喃著,像在說悄悄話。
渡槐衣正要先行離開,無意間瞥入偏廳半掩的門縫,一個清秀素淨的容顏牽引住他的目光,一層層的悸動重擊著他的胸口,他感到心在劇烈陣痛,一手不禁按在胸前,想壓製住洶湧而來的心痛,卻宛如掉入深淵般無法抗拒痛在蔓延。
他猶豫了腳步,仍往偏廳走去,一扇門的區隔恍若隔世,他跨入時間洪流的門坎,遙遙相望的距離,還在咫尺天涯。
*
偏廳空間不大,除了一幅長五尺的九天玄女神彩,空無一物。
空蕩到有點孤寂。
畫中九天玄女身披銀色戰袍,麵容清麗如琉璃,莊嚴卻不失柔韻,雙眼同融雪般純潔而內斂,冰清玉潤的臉龐,是月光親吻下的曇花,剎那的綻放隻為駐留在她的容顏上。
渡槐衣靜靜凝視著眼前這幅神彩,良久不語,良久不移,宛如兩幅畫像。
他伸出手,輕觸畫中人的臉龐,彷佛眼前站著活生生一個人。
他眼裡的深沉,是沒有星河的宇宙。
“老爺?”
蘭若從門縫裡探出身子,她在門口沒找到老爺,發現側邊有間小廳堂就好奇湊進來,卻意外撞見老爺伸手撫摸神女彩畫。
渡槐衣一怔,他竟入神到毫無察覺有人到來,指尖抽動了下收回手負於身後。
“九天娘娘神彩不能隨意碰觸的!會冒犯祂的!”
蘭若從腰間抽出玄澄予留給她的方巾擦拭畫像,亦不禁讚歎道:“這幅娘娘征戰像畫得好傳神,沒想到九天娘娘這麼漂亮,難怪連老爺都忍不住……”
“離開吧!”
蘭若雙掌合十尊道:“九天娘娘,老爺不是故意要侵犯禰,還請娘娘不要生氣,不要不保佑老爺!若兒代他向禰賠罪!”
蘭若雙膝一屈跪在地上,誠心地叩上響頭。
“妳這是在做什麼?”渡槐衣一愣。
“老爺不該觸碰神彩,這是禁忌,我替你向娘娘道歉!”
蘭若欲叩上第二個響頭,隨即被一道氣勁撩倒,她後仰一個四腳朝天。
“本爺的事不需要妳承擔。”渡槐衣冷冷一笑,“祂還感受的到嗎?”
“娘娘雖然魂飛魄散,但還是存在於天地間,一定感受的到!你可不能亂來!”她爬起身擋在神彩前。
“沒想到最在乎她的,是像妳這樣平凡的女孩。”渡槐衣轉身離開。
“那還用說!九天娘娘可是我蘭若的女神!”她追上他後頭,“等我老爺!”
“妳真這麼在乎她?”
“是啊!”她毫不猶豫。
“那如果要用妳的性命換祂的生機,妳可願意?”
蘭若沉默了一晌,她是打從心底崇拜九天玄女,但談上犧牲自己生命,似乎又過於狂熱,若一口回絕了,又覺得是罪惡感。
如果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能夠換回偉大的神仙拯救蒼生,好像挺值得的……
“我願意!”
她誠懇道。
渡槐衣霎然停下腳步,蘭若差點撞上他。
他轉過身看著她一臉真摯的眼神:“妳太善良,卻沒有人能夠守護妳。”
“奶奶在天上會保佑若兒的!”
她拉著渡槐衣來到大門邊,一位裹著灰藍色襆頭的老伯伯正打盹。
“廟公爺爺,能不能幫我解這支簽?”
蘭若拿出卷成一根小棒子的簽詩,攤開來遞給留著三寸胡的老伯。
老伯撐開一隻眼瞅了她手上的簽詩,忽然豎起腰,見鬼般瞪大雙眸,他瞧了蘭若一眼,然後眼珠子一翻往渡槐衣瞄去,皺起稀疏的眉頭抽開蘭若手中的紙條。
“這間九天宮百年來從沒人抽中唯一的一支下下簽,就被妳抽中了?”
廟公一邊的眉毛挑得好高好高,擠出密集的額紋。
“什麼?”這次換蘭若瞠大雙眼,尖銳的高頻聲讓老伯差點耳鳴了,“這支……是下下簽?這麼說是大凶之兆了?廟公爺爺!請您務必要幫幫我,該如何化解啊?我可以多添點香油錢沒問題的!”
老伯麵色凝重,老花眼的毛病讓他遠遠拿著紙條,調整了一下視角,緩緩道:“窮蒼辟地天下平,當惜眼前福來世,一朝塵煙心無悔,菩提樹下無逢時……”
“走吧!”渡槐衣冷冷丟下一句,便轉身離開,他環身的氣息卻讓人打了個寒顫。
“可……還沒……”蘭若追了上去,不解道:“老爺,所謂心誠則靈,寧可信其有……”
“我不信天命,我隻信自己。”渡槐衣打斷她的話。
“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能掌控的,隻能祈求天命順應心聲……”蘭若指著河邊的朵朵蓮燈,“你瞧!就是因為天命不由己,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願,我們也一起來寫祈福燈吧!”
蘭若尋了個蓮燈跟筆遞上去,撒嬌道:“老爺幫若兒寫……我不會寫……”
一邊蹭著他的袖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一旁賣蓮燈的老翁聽見,好心提醒著:“這蓮燈要自己寫才會靈驗!”
“可……”蘭若垮下臉,像個怨婦落寞著,“要是我懂字就好了……”
就當她正要放棄,一隻溫暖的掌心從她身後握住她持筆的手。
“妳想寫什麼?”
渡槐衣一語柔馴在她耳邊輕縈,撩得她耳朵好癢,耳根都羞紅了。
“我想……”
蘭若咬住下唇,她想跟老爺在一起,可要她怎麼開口……
“我希望……生生世世,天上人間,歲月靜好!”
她真誠說著,瞳孔裡閃爍著光芒,是雪地裡的天狼星。
渡槐衣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在蓮燈上寫下,一個平凡女孩的願望。
她熱愛這個人間,她感念自己的誕生,雖然是孤兒,但她很開心來到這個世界上,聽著人間的風雨,嘗著人間的情愛。
蘭若看著墨水猶濕的字跡,臉上一抹喜悅流溢,她想記住這幾個字的樣子。
“老爺,那你有什麼願望?”蘭若期待著。
他頓了一晌,看來真的有認真想了下,但還是說了句:“沒有。”
“沒有?”蘭若拉高音頻,不信道:“怎麼可能沒有願望?”
“來!放上去吧!”渡槐衣握住她的手蹲下身,“我同妳送出這個蓮燈,便是與妳同願。”
看著水燈漸行漸遠,渺小的燭光,奮力的燃著,不畏夜風吹拂,不懼水波搖蕩。
“老爺,你真的沒有心願嗎?”河麵上燈火如星,燦比月色。
“我的願望,不會實現。”渡槐衣望著遠方稀疏的殘燈,在燭火燃儘之後,無聲的沉入水底,“為何要給自己一個期待?”
蘭若一聽笑道:“要是願望這麼容易實現,就不叫願望了!不過……到底是什麼?神秘兮兮的!”
渡槐衣看向她,隻是微微一笑,站起身:“回去吧!”
“等等……”
蘭若掏出腰包,掘出一枚銅錢,“老板,再給我一朵蓮燈!”
“妳的願望看來不少。”渡槐衣淺笑。
“永遠都不嫌多!”蘭若強迫似的將筆塞進他手裡,露出鬼靈精怪的表情,“你先寫上你的名字!”
“想做什麼?”
“彆問這麼多!寫就是了!”她顯得有點心急,連眸子都煥然一新。
看著老爺寫完三個字,蘭若指著旁邊空白的地方,“然後在這裡寫上蘭若!”
筆尖才剛落跡,隨即擱在空中,“妳到底想做什麼?”
“當然是保佑我們平安……之類的!”
蘭若搶過他寫好的蓮燈,背過身去蹲在水邊,像做虧心事怕被人瞧見一樣。
“是誰神秘兮兮?”渡槐衣自言笑道。
她握著筆身,小心翼翼在他寫好的字跡上再描過一次。
這樣就算自己寫的吧!
可……愛字要怎麼寫?
蘭若忽然眼神一亮,提起筆在兩行字中畫了一個愛心圖案。
誰說一定要寫字?
她滿意地看著蓮燈,捧在掌心裡,甚是得意自己的作品,然後輕輕放在水麵,目送它乘風而去。
“許了什麼?”
渡槐衣來到她身後。
“啊?”蘭若站起身佯裝一臉癡呆症上身,“我又不會寫字……”
但一對桃花眼還笑著,勾人的臥蠶讓人陶醉。
看著蓮燈離遠了,蘭若心下鬆了口氣,這樣老爺就看不見上麵有什麼了!
渡槐衣朝水麵望去,區區幾丈距離對他而言,就算微如螞蟻也能看出複眼位置,更不用說字了。
不道破,是想留下這份美好,至少還有點東西可以收藏。
他在人間,沒有什麼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