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澄予視線落在她身上殘留的些許糕餡,伸出手一把抹起,往自己臉上烙去。
他此時看上去像個吃到滿臉糕渣的小孩,他還往自己頭發抹去,一臉嘻笑,“現在我跟妳一樣了!”
蘭若被他突來的舉動嚇到說不上話來,瞪大了眼結結巴巴道:“你……你乾嘛這樣……”
“妳終於肯說話了!”玄澄予輕輕推了她一把逗弄著,“這叫做有難同當!”
看著他花貓般的臉,蘭若破涕為笑,她雙手捧起一旁臉盆裡的水往他身上潑去,一臉調皮,“要同當是不是?彆躲!”
兩人開始在房裡上演你跑我追,沒一盞茶工夫蘭若就喘得撐腰,像是跑完千米接力賽,還被人倒追一圈。
“不……不玩了……”可她就是不服輸,挺直身子道:“你讓我在你臉上也劃上一刀,才是真的有難同當!”
當然,她隻是說說而已,隻是想鬨他。
可他認真了!
他瞬間手中化出一把匕首。
“大予哥?我……我是鬨你的!”蘭若見他臉色嚴肅起來,心一慌:“完了!這玩笑開大了!大予哥當真了嗎?”
他將匕首按在她掌中讓她握住,抓起她的手腕往自己臉上挪。
蘭若一驚,奮力甩開他的手,鏗鏘一聲,匕首落在地上。
她還一臉驚恐,“你這是在做什麼?”
“隻要妳想要,我都不會拒絕。”
“我是鬨你的!我怎麼可能真的想傷害你……”蘭若放軟姿態,向前拉起他的衣角安撫道:“以後若兒絕不開這種玩笑,好嗎?”
“我也沒跟妳開玩笑。”他回複溫馴的麵色,“這麼緊張?心疼我了?”
她剛剛那句“我怎麼可能真的想傷害你”有暖到心房,從沒人在乎的他,第一次被人惦記著。
“誰緊張?彆自己腦補!”蘭若被他撩得一臉羞澀,“我要去沐洗了!”
他望著她臉上的疤痕,難到真的是為了守住自己身上的燁陽之玦嗎?
雖然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保護,因為天底下沒幾個人有能耐傷他半分,從來都是他在守護彆人,原來被人掛在心上的感覺,是那麼甜那麼暖那麼依戀。
*
“媚骨姐姐!”
緋鳳推開房門,一臉欣喜,她已連續五年拿下花魁。
忽然啪的一聲,眼前一黑,回過神時左臉頰脹得發燙。
“姐姐?”
緋鳳一臉委屈,哭道:“緋鳳做錯了什麼?”
“今日可不是妳動了手腳讓蘭姑娘難堪?”媚骨轉了轉小指上的碧甲套,柔柔問道:“妳這點手法,想瞞我嗎?”
“我……”緋鳳不甘被誤會,“我是為姐姐出氣!”
“娑婆閣的內鬼是妳吧!”媚骨停止轉動甲套,“泄露蘭若行蹤給鬼魍獄,什麼時候我的緋鳳妹妹開始跟鬼魍獄這種地方打交道了?”
“我……就隻想讓那丫頭吃點苦頭!誰知玄爺竟……”緋鳳向前跨了一步慌張道:“姐姐!有這種能力,加上他的氣息,我懷疑他是……”
“是什麼?”媚骨帶有威脅的眼神看著她。
“緋鳳不敢說!”
“妳這番得罪了玄爺,如何收拾?”
“姐姐……求求妳救救緋鳳……”
她竟跪下抓著媚骨的裙角,過分的畏懼他。
“罷了!誰教妳是我妹妹呢!”媚骨最後申誡道:“不許再插手!渡槐衣跟玄澄予,不是妳惹得起的人。”
*
過了幾天,蘭若的心情漸漸平複,她在梳妝台前照著鏡子,用各種角度看著臉上的疤痕。
“再照下去鏡子都要被妳看破了!”玄澄予托著下巴乾望著她。
“大予哥,你說我這樣子是不是真的很醜呀?”
臉上劃個大刀疤,說不在意九成九是騙人的。
“花魁大典後,這句話妳已經問了四十九次了!”
“最後一次嘛!”她哀求。
“妳的顏值本來就有九重山這麼高,現在還有孤枒峰這麼高!”
“那誰的顏值有九重山高?”
想挖坑給他跳?門都沒有!
“以後的妳就會是了!”
玄澄予替她梳了梳頭發,抓了個可愛的辮子,“挺適合妳的!”
“你一個大男人不隻會畫花鈿,還會幫女孩綁辮子,哪裡學的手藝?”
“我的家族一生守護主人為使命,我從小侍奉女主,替她紮辮子,伴她讀書,陪她練功,她在妳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是一樣愛美,總要我替她梳發,自然就熟練了。”
“所以你的使命是守護這個女主?”蘭若聽了入迷。
“嗯。”
提起往事,他又克製不住想拿起酒壇的衝動,徑自向露台走去,“她在哪,我就會在哪。”
蘭若起身跟了上,好奇道:“那她去哪了?你怎沒在她身旁?”
“她死了。”
他輕描而過,沒有太多解釋。
“大予哥對不起……提起你傷心事了!”她小聲自責自己的多嘴。
“沒什麼!”玄澄予摸了摸她的頭,給了她一抹灑脫的微笑。
“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去,原來是有一段故事,你看起來很陽光開朗,沒想到埋著悲傷的過往。”蘭若用很溫暖的笑容融化微涼的溫度,彎起月牙的眼睛,安慰他道:“我相信她在天堂看到你這麼堅強,一定很開心,也會保佑你的!”
天真的小孩還是這麼天真!
根本沒有天堂。
天堂,那隻是屬於苦境凡人向往的西方極樂世界,天堂不過是凡人心中的一個念想。
而凡人就帶著這個美好的念想緬懷死去的人。
“天堂?那是什麼地方?”
他靠著危欄,啜了一口醉濃清,望著入夜後黑壓壓的天空。
“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呀!”蘭若不假思索回道。
“神仙?神仙都是快樂的嗎?”
“嗯!”蘭若懵懵懂懂的點了頭,“神仙都是無憂無慮沒有煩惱的!”
“誰告訴妳的?”玄澄予笑了笑,“神仙告訴妳的啊?”
“自然不是……”蘭若十指扣在一起,殷殷盼道:“我要是遇上神仙,我有好多好多問題想問他們!”
“說來聽聽?”
“我想問神仙需不需要吃飯?需不需要上廁所?要不要睡覺……在天上看得見我們嗎?聽不聽得到我們在廟裡向祂祈求……還有……”
“哪來這麼多問題?”
“感覺神仙都很忙啊!沒時間搭理我們……”
神情落寞的蘭若看上去像個失寵的小女孩。
玄澄予笑了一會,她的童言童語竟能讓他感到發自內心的快樂。
“妳不是都會到九天宮祈福,九天玄女神座旁應該有個龍神座,或許祂聽得見妳的禱告!”
“聽你一說我倒有印象了!九天娘娘的畫像裡,身旁總會環繞一條黑龍,她的神獸嗎?”
神獸?那位階可是矮得一萬八千裡!妳的意思不會是她養的寵物吧?
“什麼神獸?是龍神!”他反駁的音量拉大了一分貝。
“龍神就龍神,大聲什麼……”蘭若白了一眼,“以後我會記得順便幫祂燒炷香,行吧!”
“龍神是九天玄女的守護神,傾儘一生隻為守護九天玄女。”
“難怪九天宮裡也供奉著龍神,無論到哪都形影不離!下次我一定幫龍神祈禱,讓九天娘娘趕緊回來!”她信誓旦旦說著,一份仗義的心胸比大海還寬廣。
“妳的思想真浪漫!”玄澄予柔和的目光看著她熠熠生輝的眸子,是闇淵中的一片螢火,不禁伸出手撫摸她的臉龐,“這張臉,怎第一眼沒有心動?”
他的手延伸到她後腦輕輕扶住,緩緩接近她的鼻息。
沒有往常的桀驁睥睨或輕浮狂野,蘭若第一次從他眼中看見認真感性的柔光,竟被他深情的眼神深深吸引,覺得他清朗的眸裡藏了許多眼淚,不為人知。
原來,他一直戴著麵具。
蘭若眼眶竟泛起淚,是心疼他,同情他,憐憫他,那麵具下孤勇的堅強。
沉浸在憂思中的蘭若沒有察覺兩人距離漸漸拉近,當雙唇接觸那剎,一股玄澄予心裡深處壓抑的悲慟,湧進了她身體。
她闔上眼掉下淚珠,彷佛是在為他的悲傷哀悼。
就在這充滿傷情的空氣中,無意闖入了一雙生僻的眼神,渡槐衣對眼前這出誤入眼簾的橋段感到困惑,同時指尖微微一抽,像一陣涼風吹過心坎而輕顫。
他沒花太多心思去猜測這兩人的關係,至少此刻,他對女孩的內疚已蕩然無存,滿腹的困惑,更多是為何自己手裡攛著一瓶還沒涼透凝固的膏藥?
蘇宜城與天雪山相離不遠,兩倍到水柳村的距離而已,天雪山上的無色花雖然不多,至少還有一株,找尋起來如海底尋針,但整座天雪山翻個遍一定能找到,無色花隻在子夜之刻結一滴露,若要收集一瓶花露得花三個月夜夜勤奮守株待兔,不過隻要施上靈力加速無色花結露,幾個時辰還是有機會的,端看注入多少靈力養分,一天內完成取露製膏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任務,隻要肯下苦工,經得一番寒徹骨,便得梅花撲鼻香。
他衣上霜露尚未融儘,涼入肌膚,想起方才似有似無的輕顫是因為這身寒露吧。
他將膏藥放在桌上,無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