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澄予從蘭若步伐與腳程模擬她走的路徑,很快就發現還躺在地上沒人要的墜子。
“真出大事了!”
他拾起不遠處被風吹到牆邊的符咒,心疼嗤道:“這爛符咒還真當寶貝一樣!”
他繼續沿著街道走,心忖:“若兒隻是普通凡人毫無利用價值,擒她必有所圖,看來又是為聖器而來……”
這時渡槐衣與媚骨正從一家茶館走出,媚骨掛著幸福洋溢的眉眼挽著他的手,下階時不慎踩到拖地的裙襬而滑了足。
若不製造兩人接觸的機會,如何令他怦然心動?
渡槐衣轉勢扶住她的柳腰,兩人貼身而立。
“今天媚骨身上的胭脂味喜歡嗎?”
“適宜。”渡槐衣順手調整了下她頭頂上略歪斜的簪子。
媚骨瞧了瞧他身後,麗道:“那不是玄爺嗎?”
渡槐衣轉過身,卻隻見玄澄予隻身一人。
“玄爺怎獨自來逛街了?蘭姑娘喜愛熱鬨,怎不帶她一起呢?”媚骨托起渡槐衣的手腕,五指扣住他的指縫。
渡槐衣發現他手裡攛著一條項墜,剎那,一抹冰冷的眼神直視他。
媚骨也看見了,柔怯道:“那不是蘭姑娘的項鏈嗎?怎會在你手上?難道蘭姑娘出事了?”
“她被何人所擒我不甚清楚,但我想很快就會有人來勒索了!”他被渡槐衣尖銳的眸光盯得很不自在,這件事也不能全賴自己身上,前因後果是什麼他心知肚明,反質道:“你知道她上街找你嗎?”
玄澄予扣住他手臂,“跟我去找她。”
“憑什麼?”
渡槐衣冷冷一言,腳步未動半分。
“憑什麼?”玄澄予不敢置信這是從他口中應該講出的話。
“你的女人丟了,找本爺做什麼?”
玄澄予一怔,一臉澀味笑了笑,“明白!明白!”壓製的怒炎已逼上天險。
“沒了靈王靈魄的保護,蘭若現在可是脆弱的像隻螻蟻,一揉,就挺不住了!玄爺還是快去找她吧!”媚骨心疼地躲進渡槐衣懷裡,耳朵貼在他胸口上。
“當然,自己的女人怎能假手於人。”
玄澄予回敬他一種比零度還決絕的眼神作無聲的告辭。
“完美啊!連心跳的頻率都如此一致。”貼在他胸前的媚骨挺回身子,一副失落樣,彷佛期待的結果沒預期發生,“是媚骨小看你的城府了,還是你真對媚骨動心了?”
“看來我表現的心意還不夠,讓閣主對我還有這般懷疑。”渡槐衣將她摟進臂彎裡,“不如我們去三牌坊玩幾局吧!”
“好啊!”她柔語。
*
鬼魍獄陰寒的角落,蘭若被冰涼的地板冷醒,眼前又是無數顆吊掛的腦袋在晃動。
“啊——”
蘭若坐直了身子用手蒙住雙眼,“又作噩夢了……老爺說這是夢……”
“娃兒!妳再看仔細了,可是夢嗎?”
一聲聲詭譎的咯咯笑聲刺進耳膜,攪動著人類最深處的恐懼。
蘭若遮住雙眼的手移動過去摀住耳朵,縮著脖子將頭埋進手臂裡。
“你彆過來……彆過來……”
顫抖的聲音還帶著嗚咽的鼻音。
魑鬼伸出竹節般的手指,不斷延伸,勾起蘭若的下巴,“多麼一張天真無邪的臉啊!眼裡卻是多麼驚恐!”
眼前的怪物披著綠鱗片,蛇頭蜥身,蘭若手撐著地往後挪了幾步便抵到牆邊已無退路,顫道:“蜥蜴愛吃老鼠、蝸牛,我是人不好吃……我可以幫你抓幾隻老鼠……可口的很……”
“隻要妳乖乖聽話說出燁陽之玦的下落,本首連妳一根指頭都不會吃!”
“燁陽之玦……”蘭若一驚,心想:“燁陽之玦在大予哥身上,我斷不能害了大予哥!”
“我……我不知道……”她縮起拳頭。
“不知道?”魑鬼語氣開始不耐,“妳再想想!”
耿直的蘭若不懂編謊,隻是搖搖頭。
突然唰了一聲,蘭若悶聲驚喊,身子被抽了一鞭,鮮紅的血很快就滲出衣裳,染出一道霓虹。
“細皮嫩肉的,挨不了幾鞭,聽點話就少些受!”
魑鬼的手指竟能柔軟如繩也能尖銳似刃,能蔓延如發絲,伸長如竹枝。
“我真的不知道……”
蘭若淚水嘩啦啦瀉流而下。
“那妳來蘇宜城做什麼?”
“蘇宜城……”
聽見蘇宜城三個字,便湧上一幕幕椎心畫麵,一條街道,與最孰悉的人隔著最陌生的距離。
那是個傷心的地方。
“我來蘇宜城……”
她答不上來,開始放聲哭起來,源源的淚滴,是為初萌便凋零的愛情。
“裝瘋賣傻!”
魑鬼指尖微微動作,蘭若便整身重重摔了兩丈出去,趴撞在地。
她隻覺得胸口發燙,全身骨頭痛得四分五裂,嘴裡濕漉漉彌漫著腥味,吐出一口,初綻的血蓮。
“來蘇宜城不就是為了兮風之音不是嗎?為何不敢說?”
魑鬼的手指變成藤蔓,繞住她的脖子,將她的頭拉起。
“但我真的不知道在哪……”她哭得聲音都兜在一起。
“那至少說出燁陽之玦吧?”
“不知道……”
“不知道?”魑鬼按不住性子了,將她往牆上一甩,“那妳知道什麼?”
“我知道……他心裡沒有我……”
她的背結實地打在牆上,然後無力地墜落下來,身體深處頓時一股湧泉奔騰而出,又是一口鮮血在嘴邊失守,將桃色的裙襬染得更瑰麗。
“看來妳真不怕了?”
“我怕……”
“怕就說啊!”
“我怕我放不下他……”
蘭若含淚笑著,眼前浮現第一次在水柳村空中相遇渡槐衣的畫麵,那時隻有他是混沌天際中最耀眼的流星。
兩人的對話完全雞同鴨講,對魑鬼來說,簡直是戲弄般的回應。
她換來的是一條條無情的鞭子,抽打著。
純真的花季已過,衣衫依舊,卻是桃花泣血。
可她早已忘了疼,眼前儘是渡槐衣的影子,在亭子裡撫琴,在噩夢驚醒時的相擁,在危急下的搭救,她現在好像在做一場時光倒流的夢。
直到被淚水模糊了視線,渡槐衣的影子變得好朦朧,快要看不見他了,才又聽見了魑鬼的聲音。
“還以為妳怕疼,沒想到骨子還挺硬的!最後一次,燁陽之玦在哪?”魑鬼將手指化成銳利如棘刺的劍鋒,抵在她喉嚨,“妳說人類女子最珍貴的是什麼?”
她望著他,但瞳孔裡沒有一絲光景,像深淵黑洞,空空的。
“是這張臉?”魑鬼鋒刃的指尖往下移到她的心口,“還是貞節?”
蘭若斂起淚珠,用堅如盤石的眼神對抗眼前的恐懼,帶勁的一字一字吐出:“是一廂情願。”
她一廂情願的愛上渡槐衣奮不顧身
她一廂情願的保護玄澄予絕口不提。
“值嗎?”魑鬼最後將利刃滑到了她蒼白濕潤的臉龐,慫恿道:“說啊!”
“就算你把我劃成花貓,也長得比你這個醜八怪好看!”
第一次她不再懦弱,她緊咬牙關,氣勢淩人。
誰言柔弱嬌滴的花朵守護不了片地草木?
花落成泥待來春。
“那本首就劃個幾條再來看看是不是如此!”
她雙眼緊逼魑鬼,並沒有閉眼投降。
腥辣的鮮血在臉頰滾燙,她笑著,眼角不再泛淚。
一直以來,她總是在渡槐衣及玄澄予的羽翼下作一朵溫室裡的玫瑰。
這一次,她終於可以守護自己最重要的人。
哪怕,是這種方式。
*
吵雜的三牌坊裡,坐在一隅的虛言乞老見渡槐衣又上門,摸了摸長胡瞇起雙眼。
渡槐衣來到櫃台清聲朗道:“在下一方先生,聽聞坊主牌藝無雙,想以三萬兩與坊主開一局。”
他音量不小,裡邊虛言乞老知他刻意裝不認識自己,便讓下人領他進來。
渡槐衣帶著媚骨來到一處以珠簾遮掩的角落,裡麵悠閒擺棋的老者便是虛言乞老,他見渡槐衣來到,擺了擺手讓人將棋盤撤掉。
“久仰,在下一方先生,這位是娑婆閣閣主。”
渡槐衣介紹媚骨的時候,眼神微亮,彷佛是要他好好仔細看清楚了。
虛言乞老打量了下,笑道:“我這三牌坊什麼地方,居然把足不出戶的娑婆閣閣主給吹了過來,不勝榮幸!上座!”
媚骨挽起長裙優雅坐下,“娑婆閣亦歡迎坊主光臨,媚骨必盛情款待。”
“猜牌如何?”渡槐衣笑麵春風。
虛言乞老搓著手上玉扳指,向荷官道:“上牌!”
兩人對了幾輪,這時渡槐衣出了三張牌,石牌,琴牌,後牌。
這牌語便是問虛言乞老那日石洞裡撫琴之人是否是娑婆閣閣主。
虛言乞老看出牌意,回了三張皆不同花色的牌,笑道:“可惜了沒對上!”
牌語是說那日隻見那人撫琴背影,無法確定身分。
渡槐衣沉思一晌,見媚骨一旁看著無聊,便讓她玩上幾局,虛言乞老狐狸般的眼神不時瞄著她尾指上的金色鑲玉甲套,他先是讓她贏幾局,仔細確認後,接著讓她連輸三局,逼她換渡槐衣繼續接手。
忽然虛言乞老發了一組對中渡槐衣所出的牌,“這回承讓了!”
他雖未見那人正臉,但他記得那雙撫琴的手,識出媚骨手上的甲套與那日撫琴之人是一樣的。
渡槐衣知其意,便再輸三局賭金當作提供情報酬金,拜彆後與媚骨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