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澄予敏銳地嗅出異狀,搭出一半的手隨即將她拽起擁入懷中,用寬敞的粗衣掩住她的頭,低聲道:“玩個遊戲,數到一百就放妳出來!”
她似乎知道他的用意,安靜地靠著,她身子嬌小或說他身形魁梧,剛好她的耳朵貼在他胸前,便聽著他的心跳數數。
果不其然,五支惡靈鬼魅般的身影從各角落攀爬出,有的自衣櫥,或自窗欞,或自梁枋。
玄澄予再現鈍刀一斬亂麻,擔心蘭若受驚,他足不移步,以刀氣護身,惡靈寸不得欺。
“一下,兩下,三下……”
蘭若仔細聽著他的心跳,她藏在他的大袍內,看不見外麵發生什麼,隻覺得他的體溫很暖,他的胸膛讓她很心安,還有他身上有一種煙草味,也許兩人自兄妹相稱開始,她就真的把他當作哥哥,雖然被男人擁在懷裡,她也沒半分感到彆扭。
然而一味的護身並不能殲滅惡靈,經過數回合攻防,玄澄予已記下五隻惡靈的走位與攻勢。
他眼神一斂,遽然反手握刀,向後一擊直入土遁老妖死穴,霎時毀掉元神身軀成煙,刀勢再轉,竟是直搗枯木妖婆真元,瞬間取命。
不過須臾之刻,刀起刀落無不失算,他掌一攤收回鈍刀,在女子麵前亮出兵器有失禮儀。
“九十九下,一百!”她數完了。
玄澄予敞開衣袍,一顆玲瓏小頭鑽了出來。
“其實妳數到二十的時候妳就可以出來了!”。
“那怎不早說?”
四周居然沒有打鬥痕跡,半截殘骸都沒有,他不會騙自己吧?
他瞇笑,“才能讓妳抱我久一點!”
“你……就是無賴!”
蘭若頭一撇,麵色轉為紅潤,“人家流星神風度翩翩不食人間煙火,見其首不見其尾,為善不欲人知……”
“流星神?我怎沒聽過有這麼一號神?”
他撓了撓耳朵,用最纖細的小指,相對於其他指頭來說。
“我被雷妖挾持的時候,是流星神救了我,可惜沒來得及問他叫什麼名字……”想起還是很失落。
“吃不到的果子永遠都是甜的!他才救妳一次就記到骨子裡,我幫妳這麼多次,是不是要放到心坎裡才公平?”他色瞇瞇道。
“流星神哪會像你這樣?”
“像我怎樣?”
她嘴裡吐出一束強而有力的氣流,“輕浮!”
“好啊那我走啦!免得長夜漫漫,我輕浮了妳!”
他抓起桌上茶壺直接往嘴裡倒。
“跟你說笑的!”她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好聲道。
“妳歇息吧!”
他將她按坐在床上,摸了摸她的頭,“記得先讓一方先生醫治好妳的朋友再將靈石給他。”
她抬眸,“我知道!那你呢?”
“我下樓喝酒!”他走向門口,用手背揮了揮。
“你不是沒錢?”
“老子喝酒不用錢!”
她一詫,“難道你要偷……”
還沒說完,門就關上了,一道結界悄然無聲封印住整間房。
玄澄予單腳跨坐在屋脊上,唯酒相伴,冷颯的夜風乍然化為利刃,他酒壇一旋,酒水灑出輕鬆化解危機。
“想要燁陽之玦的都來吧!”
他佇刀而立,月光將他的身影拂照得好孤獨,這種感覺叫高處不勝寒吧。
語一落,惡靈隨即擁簇而現,不知蟄伏了多久,早已按捺不住。
“都來吧!”
低沉狂戾的口吻,為他增添幾分邪韻。
惡靈竟有幾分猶豫,當其中一隻展開攻勢,剩餘的便接踵而至,像是場接力賽。
他拔刀躍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處理雜草叢生般的果蠅,沒有白天多一人的負累,他身形之快,惡靈眼速追不上他影速,惡靈招招落空不然就是打在同夥身上相殘,沒想到玄澄予竟利用這點幫自己降低敵人數量,讓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
等惡靈數量減少到某一程度時,他再一一收拾餘兵,這一計著實省力多了
過一晌後,終於了結完一群無頭蒼蠅,他仰躺在屋脊上晃著空空如也的酒壇,連半滴都倒不出來,他有些醉意了,如果這時下場雨一定很涼爽,可惜明月高掛星辰朗朗,隻能藉風乘涼。
不知睡了多久,也許連一盞茶都不到,他突覺頭頂上出現一塊大陰影。
“還來呀……”
他直覺性提刀往後腦方向揮去,連身子都懶得動。
鈍刀竟揮個空,反倒是一鐮彎鉤落在眉間上方,他一驚翻身滾下屋簷躲過鐮刀索命,一手扣住瓦片借力拉起自己身軀,再以飛鷹之姿直逼獵物,將目標身影切成上下兩半。
“依舊索然無味!”
他再次躺下身大落落攤著,打了聲嗝睡去。
翌日清早,蘭若睜開眼,房內似乎少了什麼,有種空洞的感覺。
沒錯,少了個身影。
“大予哥?”
她推開門飛奔下樓,跑到街上,仍不見那一身粗野的身影,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更突顯此刻的落寞。
“就這樣不告而彆嗎……”
她有點沮喪,雖然相識僅僅一日,但同曆生死早已成為心中一個牽絆。
這一路卻再也沒遇上奇奇怪怪的事情,順利回到一方浮藏。
前腳剛到,眼前就出現一座結界之門,這待遇跟上次真是天壤之彆啊!
其實當她踏進林裡,渡槐衣便感受到一股不世之氣。
“她竟能識出燁陽之玦……”他眸韻深沉像一池見不到底的深水。
“東西我拿到了!先跟我去救人!”
蘭若二話不說直接開門見山,連敬詞跟問候語都省略了。
“放肆!妳腳下踏的是誰的地?連拜候此地主人都不會嗎?”桑蒲斥喝。
“禮數真多!”蘭若心中叨念著。
她後退幾步,整理下儀容,兩手相迭按在左髖骨處,右腿貼在左腿後側微微屈膝,還不忘掛上一抹超級甜的微笑,“蘭若見過一方先生!”
她也曾到大戶人家當了幾天丫鬟,見過幾次小姐行禮,後來因為手腳太不利索乾了幾天就被攆走了,她頭一次現學現賣,結果重心不穩搖搖欲墜。
她努力穩住下盤,臉部表情都僵掉了,可身子還在抖。
“行了行了!”桑蒲看了儘是搖頭。
“那……一方先生能否移駕到水柳村一趟呢?”蘭若溫柔詢問,很明顯地做作。
“妳身邊那人呢?”渡槐衣淡問。
“身邊?”蘭若以為他在講上次自己攀熟混進一方浮藏的事,搖手笑道:“這次隻有我來,保證沒碰瓷這事兒!”
“若非他一路護送妳到此,恐怕妳早就曝屍荒野了。”
大予哥?蘭若心喜,原來他一直都在!轉口解釋道:“他是我哥哥!”
突然渡槐衣話鋒一轉,“備藥需要七日,妳便姑且留在這裡替桑蒲打點。”
“什麼?要七日這麼久?”她環顧周圍草地,“那我要睡哪?”
“左右各有一亭,任君挑選。”
“你要我睡在涼亭裡?”
她瞅了瞅隻有一張石桌四座石椅的方亭,語氣聽起來是驚訝的。
“不願意嗎?”
“不!是太好了!這亭看起來很雅致!”她是真心覺得歡喜。
桑蒲以為她聽到要睡在涼亭時應該怒氣衝天了,沒想到竟這般誇讚?難道她平常都睡在豬圈裡嗎?
沒錯,她睡過,能睡在涼亭或是破廟裡已經算幸運了!
“那可有地方洗澡?”她續問道。
“妳麵前不就有水嗎?”
她瞧了瞧石橋下的小溪流,是有流水沒錯啦而且水質也很清澈乾淨,但她麵有難色道:“可……我在這兒洗不太得體吧?這裡畢竟也是一方浮藏的門麵,難道一方先生都在這裡洗澡?”
“放肆!”桑蒲吆道。
渡槐衣隻是淡道:“妳已起了分彆心,妳若觀境自在,何處皆是菩提。”
“分彆心?”
蘭若語氣尖了起來,“你讓我在大庭廣眾下洗澡說我不該有分彆心?怎麼?你很喜歡看人洗澡嗎?你有沒有羞恥心啊?”
她真越想越氣,不留餘地再道:“說彆人分彆心?你將我的香囊視為敝履,燁陽之玦就是寶,這不是分彆心是什麼?德望高人才能見你,無名小卒就避而不見,不是分彆心又是什麼?”
這又讓桑蒲大開眼界刷新三觀,第一次有人敢這樣對老爺說話,甚至是明目張膽地嘲諷,便替他扳回一城道:“妳有求於人還如此無禮!”
“有求於人?我給你燁陽之玦,你替我救人,是雙方平等的交易,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妳該知道,要取妳身上的燁陽之玦易如反掌!”桑蒲威嚇道。
“你要毀約,也隻是說明你比我這凡夫俗子還不如!我相信一方先生是潔身自愛的!”
“妳……”
“桑蒲,退下。”
渡槐衣終於開口了。
“照蘭姑娘所言,香囊與燁陽之玦不該有分彆心,那蘭姑娘何不拿香囊到京城裡買下一幢大房?妳可以說香囊與黃金千兩是一樣的,不該有分彆心啊!”
“我……”蘭若咬了咬下唇,搭不上話。
“自以為是的正義,也不掂掂自己的斤兩,妳以為妳能改變世道什麼?”
這番話倒是打醒蘭若,認清自己有多渺小,彆以為自己可以改變世界,世界也不會因為自己而停止轉動,我們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塵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