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蘭若趴在涼亭石桌上,神情呆滯。
“他說的也沒錯,救人這種事還是交給神仙就好……”
她換了個姿勢,用手托住下巴。
“可是神仙會救她嗎?阮大娘病成這樣神仙也沒出現,天上真的有神仙嗎……”
漸漸的眼皮越來越重,視線越來越模糊,越來越聽不清楚她在嚷些什麼。
“流星神……你到底在哪?我還會再見到你嗎……流星神……”
一大清早,蘭若被悠悠琴音喚醒。
“一方先生早啊!”
她揉揉眼睛伸了伸身子,眼前竟擺著一盤包子,讓她精神都來了。
“這是要給我的嗎?”
蘭若動了動舌頭,口水已浸潤了齒間,“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抓起一顆包子塞進嘴裡,還是紅豆餡呢!
主亭傳出聲:“吃完就乾活去吧!桑蒲在後院等妳。”
她做了個鬼臉回敬,反正他隔著簾看不見,突然盤裡僅剩的一顆包子憑空消失,
當她順手過去,竟抓個空。
“奇怪?明明還有一顆的啊?”
她盯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盤子皺眉。
“既然吃完了,就動身吧。”
“我記得還有一顆!”她堅持。
“是嗎?”
“不見了……”她喃喃。
“這就是妳的借口嗎?”亭裡聲音不悅。
“行行行!我現在去就是了……彆催了……”
她站起身搔搔腦,“包子也長腳?”
亭裡,渡槐衣嘴角竟微微上揚,“一筆還一筆。”
後院,桑蒲正揀選著藥草。
“蘭姑娘,先麻煩妳挑些乾柴生火!”
“知道了!”
蘭若像聽話的小貓一個指令一個動作。
柴火嗶嗶作響白煙霏霏,她被熏得毛孔都炸開了。
“前庭有株山楂,取幾顆過來!”
“喔!”她捧起竹籃往前院走去。
她小心翼翼繞過主亭,但琴聲是真的好聽,有一種萬般皆空的出世感,好像他的身軀裡空空如也,無憂無貪無惱無欲,恍若一切都不存在一樣。
“琴聲雖美,卻是個勢利眼!”
蘭若心道,小碎步來到山楂樹下。
就當她摘著山楂果實,霎然結界裂出一道破口,蘭若瞬間被十六級陣風撲倒,籃中山楂滾滿地,主亭簾幕撩起,仍不見渡槐衣全貌,唯有尖細的下頷若隱若現。
渡槐衣琴音忽轉,指尖一撥琴弦,消弭去突來的惡風,“這份見麵禮渡某承當不起。”
“本爺想與你交易燁陽之玦!”
出言者額頂帶有一對犄角,皮無毛發麵目凶煞,赤眼青瞳,鷹眉倒插像燕尾,膚色灰白慘淡。
“嶽火魔爺怕是找錯人了,燁陽之玦並不在渡某身上,你得先問過她啊!”
這時嶽火赤睛緩緩挪向一旁趴在地上的蘭若。
“鬼……”
看著他發紅的雙眼,蘭若全身都癱了,死命往叢裡鑽。
“哼!”
嶽火低喝一聲,舉起掌用無形之力控製住她。
“呃……”蘭若身軀被鎖住動彈不得。
渡槐衣再次輕甩琴弦,硬生生化解掉他的掌勢。
“一方浮藏乃禁武之地,魔爺動口不動手。”
“燁陽之玦是救人用的,不能給!”
蘭若把頭塞進花叢裡,脖子以下還露在外頭。
“看來魔爺還是請回吧。”渡槐衣彈指,打開結界之門,強迫似的請他離開一樣。
“耍本爺!”
嶽火怒炎攻心,邪氣衝天已運起一身魔功。
倏然一道身影恍惚疾來擋護在前,正是石頭臉桑蒲。
“聽聞一方先生身旁的侍童堅不可摧,剛若盤石,今日本爺就來瞧瞧有多硬!”
“在一方浮藏動武,可要付出代價,三思啊魔爺!”
渡槐衣語氣平緩,像在告知,也像在威脅。
“小小破地方,也想攔我魔將?”
“取了燁陽之玦又如何?”
“與你何乾?”
“何乾?難道魔爺想提早開啟聖魔大戰嗎?”渡槐衣眼尾勾起。
“什麼意思?”
“你想毀掉燁陽之玦。”
“不錯!燁陽之玦乃九天玄女七魄之一,毀她一魄,斷她複生之路!”
“那豈不逼天觀來向你興師問罪了,你雖是魔中大將,但可承擔得起掀起聖魔開戰的責任?”
“本爺會將燁陽之玦轉交靈王。”
“哈哈!”渡槐衣蔑笑了幾聲,聽起來很刺耳,”魔爺這麼急著邀功嗎?想要燁陽之玦,靈王自會與我一會,還輪不到魔爺插手。”
嶽火收起魔功,臉色很沉,像是搓到痛點似的。
“原來燁陽之玦竟然是九天娘娘的魂魄,我斷不能讓它落在惡人手中害了九天娘娘!”一旁蘭若聽得他們對話,暗自心忖。
渡槐衣沏了茶再道:“你也知道燁陽之玦六界奪之,倘若你擅自攜出燁陽之玦,還沒交到靈王手中就遭人劫去,你這助長九天玄女複生的魔將,想必後果不會比煽動聖魔開戰還好到哪,品茗嗎?降降火。”
一隻鬥方杯自亭中旋出,嶽火單掌輕接,一飲而儘。
“不愧是火中之魔,這麼燙手的龍隱青還能一口乾了,可惜了茶中的前中後韻。”
嶽火翻掌回送亭中,渡槐衣接回空杯,“茶也喝了,閒話也聊了,請吧!桑蒲送客。”
“哼!”
不等桑蒲開出結界,嶽火徑自擘開離去。
蘭若這時才從叢裡探出頭來,頭頂發絲上嵌著不少花瓣綠葉,看起來有點滑稽。
“你到時拿了燁陽之玦,絕不能交到壞人手中!”她叮囑道。
“東西是誰的,愛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不勞妳費心。”
她當下力駁道:“這東西也不是你的啊!這是九天娘娘遺魄,遲早都要還給天觀!”
“那妳現在可以帶著燁陽之玦離開了。”
“那救人之事?”
“那是妳的事,不過妳可以拿著燁陽之玦去天觀,讓他們救妳的鄰坊。”
她雙掌一擊,“對耶!我怎沒想到,與其跟斤斤計較的一方先生交易,還不如直接找天觀,反正我姐姐也是……”
沒等她說完,亭中傳出聲音,將她的如意算盤翻了盤,“可惜妳我立約在先,本爺並沒打算解約,妳若想毀約也不是不行,頂多賠償了事。”
“什麼賠償?”
“取來靈水之絲作毀約賠償。”
她一雙眼珠子快迸出來,“你……又讓我找另一個聖器?”她擺擺手,”我一個凡胎取不了這種東西,上次那個燁陽之玦差點要了我的小命,先生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修為再高的人,也未見取得了,能取的人自然是有緣之人。”
“你是說,我跟聖器有緣?”她搖頭笑了笑,”應該是我體質特殊吧!”
渡槐衣啜了口茶,“哦?何奇之有?”
她稍稍露出得意之色,“我姐姐說我是純陽之體,但我是奶奶撿來的,不知道確切生辰是什麼時候……”
“純陽之體也不是什麼空前絕後的體質,本爺早已知曉,若要論特殊,大概是妳那顆愚昧至極的腦袋,本爺前所未見。”
“你……”
她音量大起,擺出挑釁嘴臉,“你倒是神神秘秘,一直躲在亭子裡,害怕見人啊?難道你長得很醜還是臉上有疤嗎?”她好奇很久了。
“放肆!”桑蒲又斥道,這已經不知道第幾次了。
“猜測而已嘛!不然你出來讓我瞧瞧!”
蘭若在亭前繞來繞去精辟分析道:“我瞧桑蒲小我幾歲,他喊你老爺,這麼說來你快奔五了吧?這把半百的年紀應該是兒女滿堂,享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她眸珠一亮,語調揚起,“難道老爺你沒有家室?”
“什麼爛分析……”桑蒲徑自回道。
“我知道了!”
她靈光一閃彷佛明白他孑然一身的個中緣由,“聰明如老爺怎麼可能沒有家室!”說完,隨即露出一臉同情與歉意,“隻是妻兒都歸西了,隻剩老爺一人,想想也比我這孤兒還可憐,我們也算是天涯淪落人,如果老爺不嫌棄,也能收我做乾女兒,你放心,我絕不會妄想繼承你的家產,我會全部捐給水柳村村民……”
白眼可以翻到十萬八千裡遠了!渡槐衣幾乎快把手中茶杯捏爆,門簾飛揚,桑蒲摀住她的嘴連忙將她拖進後院。
“喂……我話還沒講完……你意下如何……竹籃還沒拿……山楂……”
蘭若被桑蒲硬拽走,還差點拐到腳。
“妳不講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我也是心疼他孤老無依嘛!”她微揚的唇角露出破綻。
“妳這人是不是不把人氣死誓不甘休?”
“氣死?我哪有這麼卑劣?”她轉口附加一句:“但如果因為修養不好愛亂生氣,也不能怪我啊?”
“妳……這張嘴到底怎生來的?老爺不是妳隨便能臆測的,快乾活!”他從竹簍裡倒出今早采的新鮮蓮子,再跟她辯下去自己就先吐血了!“把蓮心取出來!”
“知道了……”
她低下頭吐了吐舌頭。
忙了一整天,早已換了一幅星辰圖卷,蘭若用剩下的蓮子煮了碗甜湯,輕腳走到主亭旁。
“老爺,蘭若熬了蓮子湯,蓮心雖苦但可清心降火,早上是蘭若口無遮攔,希望老爺彆生氣了!”
端著蓮子湯要人降火氣,怎麼聽起來好諷刺?
她雙手捧著碗伸進簾裡。
“擱著。”亭裡淡道。
“啊?”蘭若一愣,不敢進簾,“可我看不到桌子在哪……”
“門簾沒上鎖吧?”
言下之意是她能進去了?
“那……我進去了?”
她小小竊喜,可又想會不會是他故意挖坑給自己跳,便再確認一次道:“我真進去了?”
平時神神秘秘,怎今兒這麼爽快讓自己進亭?她兩隻指頭慢慢拎起簾子,像新郎要撩起新娘紅蓋頭般小心翼翼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