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幾個小徑,便到了阮大娘居所,籬笆前開滿了百日紅。
阮大娘仰躺在榻上,天庭發黑,臉色青紫,仍一息猶存。
“怎會這樣?”
蘭若衝到床前雙唇微抖,眼角泛淚,對著一旁的上官洵求道:“上官前輩,求求您救救阮大娘……”
雖稱不上情分深厚,但卻無法置身不顧,她的心彷佛與每個村民相連在一起,一同歡笑一同悲傷,她總是能夠與他人感同身受。
“不是我不救,而是……”上官洵麵有難色。
“上官前輩您是水柳村最厲害的大夫,您一定有辦法的!”蘭若用肯定的眼神求他。
“她是被雷妖所傷,非是一般病痛傷疾啊!但有一個人或許能救她……”上官洵雙眸移動。
“真的嗎?那個人是誰?要上哪裡尋他?”蘭若語出焦急,透出希望。
“南郭之外,傳聞有一位世外高人,隱於一方浮藏,人稱一方先生。”
“一方先生?”蘭若聞所未聞。
“相傳一方先生結交六界,凡登門相求之人必與他交易,若你身上無他所求,便謝絕見客,能與他見上一麵,皆是各方翹楚。”上官洵徐道。
“所以您是說……像我們這種無名之卒,根本妄想見到他?”
“也不是不無可能,還有一個方法!”上官洵賣了個關子。
“上官爺爺您快說吧!可真急死人了!”她晃了晃他的手臂求道。
“聽聞一方先生以收集奇珍異寶為嗜,若能投其所好或許能見上他一麵。”
“謝上官爺爺!”蘭若迫不及待轉身離開。
“妳上哪去?”蘿卜嬸見她頭也不回跑開,大喊問道。
“找奇珍異寶!”她身影已遠。
上官洵瞇眼笑著:“果然還是個天真的丫頭啊!當以為一些古董破舊的玩意兒就能打發一方先生?太異想天開了!”
“那阮大娘……”蘿卜嬸語露憂心。
“我的護心丸隻能保她一時,但也撐不了多久……直到邪氣攻心,就是命絕之時了。”上官洵搖了搖頭。
*
南郭有隱,菩提問命,在水一方,暗香浮藏。
蘭若探進一片林,走了約莫兩個時辰,除了蟬鳴鳥歌,枝葉相曲,幽靜的好愜意,這時不知從何處傳來箏琴聲,扣人心弦,竟有一絲忘我,迷了樹林中方向。
“這琴聲究竟從何而來?”
蘭若頓時陷在林中,彷佛不論往哪個方向總是回到原處。
“我好像迷路了……怎麼突然走不出去了?可這琴聲明明感覺很近……”
她皺起眉頭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來隻是個凡人。”
一位麵容生硬,毫無表情如木頭般的男子對著一座紗簾深掩的石亭道。
“送客。”他素手撥琴,從容無暇。
“是,老爺。”桑蒲敬道。
林中突然揚起一片塵沙,蘭若以袖遮掩,平靜之後眼前出現一條小徑,彷佛林木都為了這條路而相避。
蘭若沿路而行,卻聞琴聲漸遠,似乎與琴聲背道而馳。
“不對,我越往這走琴聲就越來越微弱,肯定不是往這!”她又轉身往回走。
“有路不走,偏要行回頭路,看來她是有意來此。”結界中桑蒲監視著她。
“無妨,隨她吧。”
渡槐衣雙掌按於琴弦上,“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遠客。”
“是。”
“一方先生……一方先生……”
蘭若走了一整天累壞了,盤坐在地上大喊,仍毫無響應。
這時遠方來了一道身影,一襲黯藍迎風,闊步間俠氣暗生,眉宇高昂。
隻見他無視坐在地上的蘭若,邁步走過她,在某處停下來。
“他也是要來找一方先生的嗎?”蘭若心忖,斜眼好奇望著他的背影。
中年男子手畫乾坤,霎時破了迷障,前方出現一麵結界,男人舉步跨進結界中。
“等我!”
蘭若見狀,竟飛身抱住男子的腰身,突來之舉讓男人不及回避,在結界入口關閉之際,兩人一同進入結界裡。
蘭若穩住身子環顧四周,有三處涼亭,左右各一處小亭,而前方有一座石橋,過了橋便到了主亭,主亭以簾相隔不見亭中影,亭旁有一株菩提古樹,厚實掩日。
“姑娘……”
男子聲音粗沉,似有不悅。
“這裡就是傳聞中的一方浮藏?”
蘭若仍沉浸在悠然景色中,自言道。
“姑娘,請自重!”
男子聲音更加肅立。
蘭若這才回過神,發現自己竟還抱著他的腰,隨即觸電似的跳開,退了一丈遠,尷尬道:“失……失禮了!”
“隱刀之主,封侯,今日之約應隻有一人。”
桑蒲守在石橋邊,猶如門神。
“封某與這位姑娘並未相識,確實隻有封某一人前來。”封之年向亭揖道。
“這位姑娘請回吧,這裡不是妳該來的地方。”
桑蒲冷言,化出一道結界出口。
蘭若一急,連忙貼過去挽住封之年的手臂,故作熟識道:“封大哥,你怎能食言?我們約好在林中相會,說好一同會見一方先生,到了此地怎能翻臉不認人了?”蘭若剛聽他自稱封某,又見守橋人叫他封侯,便知道他姓封。
“姑娘,莫要胡言亂語藉事生端,封某未識得姑娘。”
隨即手臂猛然一撤,蘭若被甩倒在地。
眼見蘭若竟弱不禁風毫無武功,根本就是在碰瓷,冷道:“哼!這種凡身還敢來一方浮藏。”
“我是為了救人!”
蘭若不甘心反駁斥道,卻感一股委屈湧上心頭,眼眶泛淚。
就在場麵一陣麻亂脫序,亭中之人有了動作。
“封之年,此刀歸還。”
隨著語落,一把碧綠寶刀自亭中飛出,紗簾揚起那剎,隻見亭中之人一襲絳衫,外層是白色薄紗,風吹起時,素紗飛揚甚是飄逸,一片長發掩住側臉。
“多謝一方先生妙手修補碧眼刀的裂痕。”
封之年注入自身真氣,碧綠刀身發出青色光澤,像似青龍加持,耀眼輝煌。
“可還滿意?”
“無暇至極。”封之年收起碧眼刀,抱手道:“封某在此謝過一方先生。”
“不必謝,不過是場交易。”
“封侯,請。”桑蒲攤掌,現出結界。
“封某告辭。”封之年睥睨一眼地上的蘭若,自結界離去。
桑蒲像石頭人似的盯著她,眼皮毫無抽動一下,銳利地要將她吞噬一樣,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麵前突然蹦出卻又賴著不走的小姑娘,完全打亂一方浮藏的規矩。
此時氣氛凝結成冰,蘭若緩緩站起身,怯道:“蘭若……見過一方先生……方才冒犯還請見諒,蘭若先向您道歉,不該如此唐突前來……”
她深深一揖,兩邊手指緊張地互相咬著。
“既然知道冒犯了,桑蒲,送客。”渡槐衣淡道。
“等……”
蘭若著急跑到石橋前,“我……我想求一方先生救人!她是被雷妖所傷!”
“妳當一方浮藏是醫館嗎?”桑蒲喝道。
“我願與一方先生交易!”
蘭若急道,怕自己連說話的餘地都沒有就被轟了出去。
“妳對本爺毫無利益,無法交易,離開吧。”渡槐衣再次撥琴,不予理會。
“聽聞先生喜愛異寶,我有一物作為交換。”她鼓起勇氣道。
這時撥弦的指尖頓然停止,渡槐衣隔著紗簾注視她。
他果然有興趣了!蘭若暗喜。
“呈來吧!”桑蒲斜瞅她。
蘭若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腰間探了探。
“妳又想耍什麼花樣?”
桑蒲睨視道,自她誣陷封之年混進來後就被貼上招搖撞騙的標簽。
隻見蘭若從腰帶裡緩緩抽出一個香囊握在掌中,麵露心虛。
“不敢呈上來嗎?看來也不是什麼稀世之珍。”
桑蒲語帶輕蔑,有意讓她知難而退。
蘭若遂雙手捧上香囊,兩臂打得直直的,低著頭不敢直視前方。
“這是何物?”
桑蒲看去,不過是個香包,但頭一次竟然有人敢拿香包進獻,莫非囊中有什麼夜明珠之類的寶物,便問她是什麼東西,指囊內有什麼。
“這是……香囊!”
蘭若語帶疑惑,難道看不出是個香包嗎?
“就……隻是個香囊?”
桑蒲語氣高了八度,他真是大開眼界了,簡直是挑釁,再三確認一次。
“是啊……不像嗎……”
她皺了皺眉,心想自己昨夜未寐趕工的手織香囊,特地選用七彩絲線交錯而繡,每一寸都彆致精細,怎會讓人認不出是香囊呢?
“大膽蘭若!妳是在玩弄一方浮藏嗎?”桑蒲斥道。
亭中,渡槐衣銳利的眼神靜觀著這一幕。
“聽……聽聞一方先生收藏奇珍異寶,我這香囊全天下沒有第二個……因為是我親手織的,也算是……獨一無二……的稀世之物……”
她顫巍巍說著,還有些緊張結巴,吞了吞口水續道:“這香囊中有我到九天娘娘廟裡求的平安符,還有……曬乾七七四十九天的梔子花,還有……”
“夠了!”
桑蒲這一喝,嚇得蘭若雙肩猛一抖。
他不想聽她廢話,“拿這種玩意兒愚弄老爺,果然隻是貪得便宜之人。”
這時一道氣勁自亭中發出,將香囊打落塵土。
“此物對我如敝履,離開吧。”
渡槐衣一字一句彷佛千刃桶進蘭若心裡,望著地麵上的香囊,想起昨夜不眠不休寸寸細織,指尖紮破了多少洞,竟被人棄如敝履撇在地上,不禁紅了眼眶。
她蹲下身拾起香囊,向亭怒瞠忿道:“您一方先生高高在上,我蘭若一介凡夫俗子沒資格踏進一方浮藏,我沒有七彩霓石,沒有韶光琉璃,沒有玄珞玉璽,我家徒四壁身無分文,你也是一條命,我也是一條命,有什麼區彆?難道草芥都該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