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之後,何娜改掉了微信名。
本來是sky,現在是sea。
兩人依舊形影不離,但絲毫不影響各自的事情。
而陳井凡不知是因為羞愧還是彆的什麼,總之這事過去之後他並沒有來找過何娜。
這夜,照例,何娜在餘海家寫完作業很晚才到家。
還沒進門,她就發覺不對勁。
屋裡頭……燈是開著的。
還未等她多想是什麼情況,門就從裡麵打開了,並傳出一道沉重的女聲:“進來。”
何娜身體一僵,無數的念頭和思緒在腦海中飛馳而過,最後化為一句話——完蛋了。
容樂華坐在餐桌上,雙臂環胸,表情陰沉。
何娜察言觀色著,小心翼翼地開口道:“……媽?”
容樂華死死盯著她,表情有點猙獰:“你還知道我是你媽?”
何娜滿頭霧水:“媽,你在說什……”
“啪”!
容樂華扇了她一巴掌。
何娜的一邊臉頰迅速變紅,她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看著容樂華。
容樂華簡直氣得鼻孔都要出氣,她手指用力地點著何娜的腦袋,恨鐵不成鋼道:“你知不知道昨天隔壁的跟我說了什麼?啊?你居然帶男人回家了?!他們還說你這些天天天半夜才到家,你乾嘛去了!啊?!”
容樂華邊說邊死死掐著何娜的手臂肉,何娜無法,隻好跑著躲開,嘴裡大喊著:“媽!媽!我是在同學家寫作業,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
容樂華深深吐出一口氣,半晌,才沉聲道:“你帶回來的那個男的,是不是叫餘海?”
何娜渾身僵硬得像個木偶,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媽,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容樂華氣笑了,將桌上的一疊漫畫書砸在何娜身上,歇斯底裡:“你知不知道他爸是殺人犯?!你怎麼能和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待在一起?!啊?你馬上就要高考了,你馬上就要高考了啊!我真是……”
容樂華講到最後,氣不打一出來,拿起桌上的一根棍子就往何娜身上抽。
疼痛四散,何娜卻像沒有知覺一樣,滿腦子都是那句話——殺人犯的兒子。
什麼叫殺人犯的兒子?
餘海是殺人犯的兒子?
……就,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抹滅餘海是個好人的事實。
何娜這樣洗腦自己,可這根刺紮入骨肉後,就再也取不出來了。
出了這檔子事,容樂華調回了白班,每天幾乎是神經質的監視著何娜,哪怕隻是晚回了五分鐘,都要像審訊犯人一樣審訊她。
何娜的雙腳被鎖鏈束縛,動彈不得,頭上像頂了塊大石頭,所有的陽光雨露都與她隔絕了。
這些天餘海不停地向她發來消息,何娜手機被沒收的前一刻,把他刪了。
……
天色黯淡,夜色中橘黃的煙頭明明滅滅,煙霧繚繞著卷出小波浪。
餘海沉默地望著放學的人流,沒一會,他站起身,掐滅煙頭,朝著其中一人走去。
何娜走著走著,就被一道勁力拽到了一旁。
餘海雙手撐在她兩側,壓迫感十足。
他啞聲道:“為什麼把我刪了?”
何娜望著那漆黑的瞳仁,明明以前是迷人又深邃的,可現在卻莫名帶著一股瘮人的味道。
“我……”何娜小聲道:“我媽發現了……”
餘海:“……”
何娜繼續說:“她把我手機沒收了,我怕她翻聊天記錄,就隻好把你刪了。”
餘海:“我……”
“我先走了!我媽現在每天都在家,我得早點回去。”不等他說完,何娜就急匆匆推開他說道。
餘海懷裡一下空落落的,心臟也仿佛一下空了。
他一把拽住何娜手臂,表情語氣都很認真:“到底怎麼了?我怎麼感覺你藏著事?如果真是你媽知道了,我可以去解釋。”
“不要!”何娜突然大吼。
餘海被吼的一愣。
何娜急促喘氣,胸膛上下起伏,眼神怯怯地看著他。
餘海喉結輕輕滾動,說:“怎麼了?”
何娜閉眼,再睜開時,那股怯意被堅定取代。
她開口:“餘海,我媽說你爸殺過人,是真的嗎?”
“……”餘海:“什麼?”
何娜:“我想聽你的解釋。”
一段長久的沉默過後,餘海垂下頭,隻能依稀瞥見一點下顎線。
“你害怕我嗎?”餘海說。
思考了一下,何娜還是搖了搖頭:“我隻是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餘海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開口:“其實,我有個姐姐。”
……
餘海有個姐姐,叫餘疏。
餘疏上的高中和何娜是同一所,從小就漂亮聽話懂事,被爸爸媽媽保護的像個小公主。
餘海從很小的時候就喜歡跟在她屁股後麵跑,餘疏和朋友出去玩他也要死皮賴臉跟著去,像個跟屁蟲。
餘疏煩不勝煩,經常把餘海一頓打罵,並聲令俱色地警告他不許再跟著她。餘海表麵乖巧點頭,轉頭就把承諾給忘了,依然雷打不動風雨無阻地跟著她。
後來他長大一點了,不再那麼黏人,餘疏天天上學早出晚歸,餘海也就天天盼望著姐姐今天又給自己帶什麼好吃的回來。
那個時候的他,還是有娘有爹的,還有一個疼愛的姐姐。
隻可惜,人是永遠無法對當下環境做到感同身受的,等他長大後,才知道那時的他是那麼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轉折發生在高二那年。
那年餘疏班裡換了個班主任,是個戴眼鏡身材矮小的女人。
來的第一眼就盯上了餘疏。
半年裡,上課故意抽她最難的題目,答不出來就罰站一節課,就算答出來,也會有各種其他的刁難。
經常在課堂上公然辱罵餘疏,說她不檢點,不自愛。和男生多說幾句話,就會被她說小小年紀就這麼騷,勾引男人,是不是和她媽一個模子。
餘疏那段時間過得很痛苦,每天情緒都不高,父母有來問過她,可她卻始終悶悶的,什麼也不肯說。
餘海還清晰記得那個早上,他姐姐去學校前把自己的早飯給了他。
一個雞蛋和一瓶牛奶。
餘海當時很開心,因為這些他平時根本吃不到,餘疏有時候會分給他一點,他如獲至寶。
那天和同學嘻嘻哈哈打鬨完,往家走的路上,他右眼皮跳了一路。
打開家門,麵對的不是熱乎乎的飯菜和歡聲笑語,而是寂靜。
餘疏死了,跳樓自殺。
女班主任一概不認,反而顛倒黑白,將餘海爸媽罵了一頓。
餘海爸媽簡直瘋了,不敢相信早上還活生生的人,半天時間過去就成了一具沒有溫度的屍.體。
報警了,但進度十分緩慢。
那段日子,家裡的氣氛很壓抑,幼小的餘海每天蹲在姐姐房屋裡,期盼那個笑容盈盈的女孩摸摸他的頭。
幾個月後,通過同班一個女生,他們得知了真相。
他爸拿了把菜刀孤身一人去了學校,就這麼把人砍死了。
餘海還記得那天的天氣很陰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天崩地裂。
他爸被判了十年牢,他媽幾乎要把房頂哭崩塌。
而餘海當時隻有12歲。
沒過半年,他們就接到了他爸死於牢房的消息,是自殺,但不知道原因。
而他媽接連失去兩個至親,開始變得神神叨叨的,沒過一年突然就消失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餘海學校也不上了,沒錢,也沒那個衝勁。
他開始搶劫偷竊,屢戰屢勝,直到碰到硬茬——李叔,也就是那個光頭大叔。
餘海被他收養了,用李叔的話來說就是——好好的一帥小夥,與其乾偷竊,不如來當放高利貸的。
聽完這個故事,何娜久久無言。
餘海笑了一下:“是不是覺得我的人生是坨狗屎?”
何娜不說話。
餘海垂下眼睛,看著地麵,聲音很輕:“如果你因為這事不想和我再有接觸,我能理解,我以後都不會再來纏你了。”
“我爸爸找了小三。”突然,何娜如此說道。
餘海一愣。
何娜繼續說:“他找了小三,帶著家裡所有的錢跑了。其實我們家以前條件不錯的,但自此就一落千丈了,我媽也被生活蹉跎的不成樣,所以她對我的控製欲才會這麼強。”
說完,何娜也笑了一下,說:“怎麼樣,是不是覺得我的人生就是坨狗屎?”
兩人相顧無言,不知是誰先笑出聲,而後兩個人都笑得直不起腰。
笑完,何娜小聲道:“餘海,你能不能還是像以前一樣,每晚都來接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