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不知不覺的,何娜和餘海開始頻繁偶遇。
說是偶遇,不如說是精心策劃,比如今天放學。
何娜和餘海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她歎了口氣,妥協,上車。
這些天以來一直如此,某次放學後何娜遇到餘海,乘他的車去了他家寫作業,然後就跟著魔了似的,天天都偶遇。不過何娜並不反感,畢竟每天晚上都有現成的熱飯菜。
廚房裡餘海在做飯,何娜就在桌上寫作業。
紙張鋪麵桌麵,桌上泡著一杯熱紅糖水——自從餘海知道她有低血糖後,每天都會給她準備一杯。
何娜不是沒有心動過,隻是有陳井凡作為前車之鑒,背後又有高考這根刺,她真的分不出心,也沒辦法回應餘海的感情。
所幸餘海大約是看出她的窘迫,沒為難過她,隻是默默對她好。
何娜覺得餘海一定是她的再生父母,不然怎麼會這麼了解她。
周末她待在自己家,把冰箱裡的剩菜剩飯給熱了熱。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打開。
容樂華聲音興衝衝的,叫喊道:“何娜?何娜!”
何娜愣了愣,反應過來,走出廚房來到客廳,問道:“媽?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和朋友出去了嗎?”
容樂華朝她舉起手中的透明盒子,裡麵放著很大一個奶油蛋糕。
何娜懵了。
“你不是今天過生日嗎,我專門托朋友幫忙買的,貴是貴了點,但肯定好吃。”容樂華邊說邊拿出裡麵的蛋糕。
何娜看著那精致漂亮的蛋糕,隻覺一股酸意直衝眼眶。
在她們這種小縣城,一個蛋糕就要一百多塊,抵得上普通人好幾天的飯錢。
她媽平時節省的不行,往年都是一碗長壽麵就解決,今年卻能吃到蛋糕。
甚至她自己都忘了自己的生日。
容樂華見她傻站著不動,趕緊揮了揮手:“你這孩子,快過來啊,還杵在那乾嘛?”
何娜過去,看著容樂華把蠟燭插上去,點火。
上頭小小的火苗卻仿佛蘊含著龐大希翼,她深深吸一口氣,吹了出去。
容樂華在旁邊拍了幾下掌,給她切蛋糕,嘴裡感歎著:“不知不覺就長成大姑娘了,過了今天就成年了,媽也算是圓滿了,高考一定得好好考,考出個好成績,咱倆都能解放了。”
何娜接過蛋糕,用叉子往嘴裡送了一口,淡淡的奶香在嘴裡散開,還有香甜的果肉。
這是她第幾次吃蛋糕?
不記得了,反正很少,很少。
吃到一半,何娜突然想起什麼。
她進房間拿出手機對著蛋糕拍了幾張照,發給了餘海。
過了一會對麵回:?
餘海:你過生日?
何娜:嗯,明天我媽不在家,來我家一起吃。
這回那邊過了很久都沒回,何娜等了一會見沒有回響,就把手機關了。
她以為這事過去了,直到第二天餘海拎著一個禮物盒上門時,她才發覺不對勁。
餘海穿得很隨意,白T黑色運動短褲,但依舊抵擋不住那股從骨子裡散發的耀眼。
何娜手指著他,眼神有點懵:“你……”
餘海露出一口白牙:“surprise。”
他手裡拎著一個顯眼的粉紅色包裝盒,直接遞到她眼前,笑道:“生日快樂。”
何娜嗓子像卡住了,發不出聲。
餘海見她不動,乾脆替她打開了。
撕開包裝是一個紅絲絨小禮盒,打開,裡麵安安靜靜躺著一條銀色的項鏈。
何娜愣愣地看著那條項鏈,心中有什麼東西不停晃動著。
餘海輕輕撈起項鏈,而後默默注視著她。
“……”何娜轉身,將披散的頭發撩到一邊,露出白皙纖細的脖頸。
餘海替她戴上項鏈,呼出的氣息噴灑在何娜頸側,難言的氛圍在四周散開。
“好了。”餘海說。
何娜摩挲著手中的小小金屬,眼眶已有淚水溢出。
那是一個太陽,寓意明天,寓意未來。
何娜吸了吸鼻子,聲音帶上點鼻音:“這個,很貴吧?”
餘海:“還好,你喜歡就行。”
“……謝謝,”何娜又說:“我一定會還你的。”
餘海笑道:“好,我等你。”
吃蛋糕時,兩人大快朵頤,仿佛這是什麼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餘海吃的很快,嘴角都沾上奶油,鬼使神差的,何娜伸手替他抹去。
“……”餘海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
何娜收回手,後知後覺感到不太合適,有點尷尬和不知所措。
兩人一陣沉默。
半晌,何娜冷不丁問道:“餘海,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
這個問題等了很久,何娜才聽到回答。
餘海垂著眼睫,看不清裡麵的思緒。他說:“哪有什麼離不離開的,這就是我的家。”
何娜的手頓時僵住,她垂下頭,盯著手裡那坨白色的奶油發呆,心裡說不出什麼感覺,呆呆地說了句“哦”。
是啊,想離開的或許隻有她一人,不是所有人都想出去的。
“那你呢?”餘海突然問。
“啊?”何娜不解。
餘海解釋:“你想離開這,除了想上石海大學,沒有彆的原因了嗎?”
“我……”
要讓她怎麼回答?
討厭這裡,討厭這裡的人,討厭這裡的空氣,每分每秒都讓她窒息?
還是說,她在學校被人當畜牲一樣欺負,她沒勇氣回擊,她懦弱,她害怕,所以她想離開?
“我知道,你在學校一定遭受過什麼不好的事。”餘海說。
何娜和餘海彼此注視著對方,後者眼神深沉,仿佛能透過眼角膜直擊靈魂。
“我想和你說的是……”餘海停頓一下,堅定道:“不要怕,遇到任何事,有我在後麵,你隻管自己,不要退縮。”
“啪嗒”。
一滴眼淚砸在蛋糕上。
委屈如大雨傾盆而下,她再也承受不住,瘋狂的泄放。
餘海抽了張紙擦拭著她的臉,無奈道:“你這動不動就哭的毛病是怎麼來的,你眼睛裡是裝了一片海嗎?”
是。
她的眼睛確實裝了一片海,就在眼前。
*
兩人關係突飛猛進,卻始終隔著一層膜,誰也不戳破。
因為校園欺淩,何娜開始“足不出戶”——能不出教室就不出,午飯全是小賣部零食解決,放學都跟著大部隊一起走。
也不知道是她的方法奏效了,還是萬莉她們不再關注她了,反正這段時間她的確度過一段安穩的日子。
這天。
餘海沒帶她回家,而是載著她去了瓦窩。
還未進門,就聽到裡麵傳來的各種國粹聲。
何娜和餘海對視一眼,餘海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讓她在外麵待著,自己先進去一探究竟。
過了大約兩三分鐘,何娜也不見人影,也沒再聽到裡麵有什麼聲音傳出。
有點奇怪。
何娜往裡麵瞄了幾眼,呆在原地站了幾秒。
忽然,她邁開步子往廠裡走去。
廠子還是上次見到的模樣,亂七八糟的雜物和生鏽的機器,房頂七七八八的燈泡落下昏暗的燈光。
一群混混模樣的小夥們圍著中間蜷縮著身體的人,一會給一腳,一會罵兩句。
餘海站在旁邊,嘴裡不知什麼時候叼的煙,眉頭緊皺,眼眸在煙霧中若隱若現。
之前見過兩麵的韓鐘傑滿臉不屑,啐道:“餘海,這次真不能放過這小子了,再不還錢高考完他跑了怎麼辦,還不了錢也得讓他擱這當苦力。”
餘海指尖夾住煙,蹲下,朝著地上的人臉吐出一口白霧,語氣明顯不悅:“你把我們當猴甩呢?你不是談了個有錢人嗎?錢呢?就幾千塊錢就想把我們打發了?”
地上的人艱難抬頭,那張俊秀的臉上青青紫紫,看得人臉疼。
不是陳井凡是誰?
隻聽陳井凡磕絆道:“……她知道我欠錢,故意吊著我,我已經把所有錢都給你們了……再寬容幾個月吧,遲早能還清的。”
韓鐘傑被氣笑了:“幾個月?我們的時間就這麼廉價?”
說完,他仍不解氣,狠狠一腳踹在陳井凡屁股上。
陳井凡悶哼一聲,咽下氣,無意間一抬頭,愣住了。
何娜還背著書包,不知所措地望著這一幕。
餘海敏銳察覺到什麼,轉頭,和何娜短暫對視了一秒,他下意識抽掉了嘴裡的煙,丟到地上踩滅了。
陳井凡瞳孔放大,不敢置信道:“……何娜?”
韓鐘傑皺眉,看向餘海:“咋回事,你……”
餘海壓根沒搭理他,直直朝何娜走去,眾目睽睽之下牽住她的手,走向了外邊。
……
微風拂過,遠方城市的萬家燈火彙成一片,照亮著今天的夜晚。
何娜和餘海並肩坐在石階上,遙望夜景。
餘海:“那邊是J城,我小時候還去玩過,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
何娜望著那片一望無際的天際線,心裡居然一片坦坦蕩蕩,沒有任何感覺。
餘海歎了口氣,“抱歉,我……”
“他欠了多少錢?”何娜猛然打斷道。
餘海一愣,旋即皺眉:“你不會要替他還錢吧?彆傻了。”
何娜一噎,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很無奈地說:“我為什麼要替彆人還錢?和我又有什麼關係,我隻是好奇,僅此而已。”
也許是那句“彆人”取悅到了餘海,他微微挑眉,說:“三萬多。”
“……”何娜懷疑自己耳朵出現幻覺了。
三萬塊,無論放在何時何地,都是一筆不小的金額,更彆提她們這個三線小破縣城。
最重要的是,陳井凡為什麼要這麼多的錢?家裡人生了多大的病才要用到這麼多錢,她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你……”餘海偷瞥著何娜的反應,斟酌道:“生氣了嗎?”
“嗯?”何娜不解:“我為什麼要生氣?”
餘海輕聲道:“你不是喜歡他嗎?我們這樣揍他,你不難受不生氣嗎?”
何娜知道,他還記著第一次見麵時她在小巷子裡“為愛勇敢出麵”的壯舉。
真是小肚雞腸的男人。
雖然這麼想,可何娜的嘴角卻勾了起來。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道:“我不喜歡他,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想怎樣我都支持你。”
餘海頓住,而後突然放聲大笑,直把何娜笑得臉都紅了才罷休。
從陳井凡扇她巴掌那一瞬起,所有的愛慕就全都化為了廢墟,隻有尾巴的灰燼能窺見一點慘影。
就算他是被迫的,不是自願的,她也記住了,並且可以記一輩子。
何娜在夜色中凝視著餘海的側臉,眼神中有點迷茫,又有些癡迷。
她開口問:“餘海,你為什麼不想離開這?”
餘海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僵硬了一下,他沒回答她,而是換了個問題:“何娜,你知道我名字的由來嗎?”
何娜隱約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不由下意識挺直了背脊。
“這名字是我爸給我取的,是希望我的未來能像大海一樣廣闊無畏。”
餘海眼神沉沉的,陷入了某段回憶中,隨後低下頭自嘲一笑:“隻可惜,恐怕要讓他失望了。”
何娜不懂怎麼安慰人,隻能默默陪伴他左右,還順手順了順他的頭發,仿佛自言自語地說道:“怎麼會,你那麼好。”
你那麼好,你就是我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