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次交談過後,何娜和陳井凡之間的關係開始發生不為人知的變化。
從前校園偶遇隻有何娜一人心潮起伏,而今兩人擦肩而過時陳井凡會朝她眨眨眼。
從前食堂兩人從未有過交集,而今在無人時陳井凡偶爾會給她送一瓶酸奶。
從前等公交時何娜的偷偷觀察,如今變成了正大光明。因為兩人隻要碰上就會說說話聊聊天,不論說什麼,他們都津津有味。
曖昧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越湧越動,兩人開始頻繁接觸,連吳佳佳都察覺到不對勁了。
“……你和陳井凡在一起了?”吳佳佳問。
“沒有,隻是朋友。”何娜回。
“朋友……沒想到啊,何娜你的暗戀居然真的有回響的這天,還以為你會守著這個秘密老死呢。恭喜你了,爭取拿下他。”
當時她怎麼回的吳佳佳來著,她記不清了,但大致意思就是並沒有想和他在一起的這種想法。
因為兩人的關係也止步於曖昧。
陳井凡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從不會踏過那條警戒線,何娜也恪守防線。
她也沒想再更進一步了,這樣就挺好,這種暗戳戳的、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他們倆的感覺,很好,足夠了。
放在以前她根本不敢想象兩人會成為朋友、會在手機上互發消息,如今真實發生,這樣就足夠了,她已經很滿意了。
她要的不多,從未想過要和陳井凡發生點什麼,隻是靠近他,就讓她充滿力量。
時間飛逝,伴隨著學習和甜蜜,轉眼就從三月跨入了四月。
這天,何娜在食堂吃飯。
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這兩天陳井凡像在故意躲著她似的,不見蹤影。路上偶遇時他低頭裝看不見她,食堂吃飯時身邊時常跟著三四個男生,在公交車站時更是直接連著消失幾天。
今天吳佳佳也不知道跑哪去打飯了,食堂人流大,何娜一轉頭的功夫就找不到她了。
人聲鼎沸,熱熱鬨鬨。世界仿佛隻剩下她一個人,孤獨感攀藤般從內心深處升起。
忽然,周遭的吵鬨聲變得安靜了很多,並且就在她的方向。
何娜略感奇怪,剛想抬頭,一盤飯菜就兜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動靜很大,霎時,食堂鴉雀無聲。
菜汁順著臉頰滴入校服,前襟一片狼藉。何娜呆愣在原地,大腦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罪魁禍首的聲音就響起,傲慢中又帶著點殘忍的天真:“臭婊.子,小小年紀的什麼不學好,勾引男人倒是有一套。我告訴你,陳井凡是不會喜歡你這種醜八怪的,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
何娜緩緩抬頭,萬莉漂亮矜貴的臉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映入眼底。
她肩膀顫抖,手指抖得拿不起筷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萬莉的嘴唇還在不停地上下碰.撞,但她什麼也聽不見,也不想聽。
“……我靠,什麼情況啊,這女的誰啊?怎麼又和陳井凡扯上關係了。”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在公交站經常看見他倆黏在一起,我還以為他倆是情侶呢。”
“不能吧,都快高考了還搞這出,又不是萬莉,都不用參加高考……”
“要我說,這女的也不是啥好鳥,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談情說愛,以為自己是電視裡天天睡覺也能上清華的‘學霸’嗎。”
竊竊私語如同鐵籠般將何娜層層包圍,企圖把她勒死在其中。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把推開人群,朝門口跑去。
陽光揮灑下那一刻,何娜的意識才漸漸回籠,眼淚後知後覺地開始掉落。
吳佳佳趕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她身體僵硬,表情有些不敢置信,小聲開口:“……何娜?”
何娜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眼前被淚水覆蓋,模模糊糊的。不知為何,何娜覺得吳佳佳的表情有點奇怪——像是第一次見到她如此狼狽、如此可笑的一麵,從而露出有點尷尬,又有點嫌棄的神情。
她垂下頭,小跑著越過吳佳佳,將她甩在身後。而吳佳佳也並未阻攔,隻定定呆在原地。
何娜一口氣跑到了離她最近的一個廁所。
她用自來水清潔著臟汙的臉和衣服,眼淚和水混合,已經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萬莉的話和那些竊竊私語仿佛還近在耳畔,狠狠地捶打著她的心。
她早該料到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她不應該對陳井凡抱有一丁點幻想,哪怕隻是朋友,隻是夥伴。他們本來就不應該有任何交集,在陳井凡第二次靠近她,對她釋放出善意時,她就應該敬而遠之。
明知道這是個深淵,她卻還是不受控製地往裡跳。
陳井凡一定早就有所察覺,所以這兩天才會躲著她。也許是為了保護她,他被萬莉追求了這麼久,他是所有人中最了解她脾性的人。
隻是他沒想到,因果永遠不會因為一點轉變而改變。
這都是她應得的,是報應。
“嗚……嗚嗚。”何娜緊咬下唇抵住哭聲,卻還是忍不住嗚咽出聲。
可是……真的是她的錯嗎?
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狹小的廁所裡回蕩著女孩的哭聲,久久不息。
“……那個,你沒事吧?”
陌生的聲音乍然響起,何娜嚇了一跳,差點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絆一跤。
說話的女孩比她反應更大,大喊道:“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嗎?”
這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何娜搖頭,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沒有。”
可能是撞見彆人脆弱的一麵,有種窺視彆人的傷的感覺。那女孩有點尷尬地點點頭,解釋道:“我剛才在這裡上廁所,聽見有人哭,就出來看看。”
何娜悶聲點頭,算是回應。
女孩掏出兜裡的餐巾紙,猶豫著遞給何娜,說:“擦擦臉吧?”
何娜愣了。
她盯著眼前乾淨潔白、還散發著淡淡香氣的餐巾紙,久久無言。
女孩在一旁被晾了許久,還以為她不需要,更覺尷尬,剛想收回,對麵的人突然哭得更凶了。
女孩手忙腳亂:“誒誒,你彆哭啊,我,我沒幾張紙巾的……要不然我去找老師要?不要去?可是……你先彆哭了……”
如果這時進來一個人,就會看到眼前這個十分滑稽的場景。
直到很多年後,何娜都沒有忘記這點微小又笨拙的善意。
世界雖然很壞,但一定要堅信好人更多,不然你我都岌岌可危。
*
回到教室後,何娜明顯感覺到身邊無數道探究的視線。
如坐針氈。
何娜從未感覺時間如此漫長,放學鈴響起那一刻,她累得像跑了一場馬拉鬆。
她快速整理著今天下發的卷子,因為速度太快,好幾本教材書都忘拿了。
背上書包準備出門時,幾個男生從她身旁笑嘻嘻路過,又笑嘻嘻地說:“可以啊何娜,人不可貌相嘛。”
何娜頓時僵住。
吳佳佳快步從後麵走上前,手扶上她肩膀,皺著眉說:“何娜我們談……”
還沒說完,一道更響亮的聲音蓋過她的——
“何娜!來辦公室談談!”
……
出校園時,學生不多,稀稀拉拉的。
何娜沒走那條熟悉的公交路線,而是繞道走了另一個更遠的公交站。
明知道陳井凡出現在前者的可能性很小,但她還是選擇了後者,不僅費時還費錢。
可能是逃避吧。
逃避現實,逃避所有。
等公交的中途,何娜拿出書包裡的卷子,就著路燈昏暗的光芒刷著題。
直到上車時她還沉浸在知識的海洋中,以至於等抬頭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坐過了三站。
夜色濃厚,何娜獨自一人走在小路上。
街道黑漆漆的,偶有鳥兒振翅拍飛和流浪狗的叫聲。她縮了縮肩膀,背脊總感覺有股涼意。
“嘭”一聲——塑料瓶罐砸到地麵的響聲,帶著怒氣。
“餘海你什麼意思!你真的想和我分手?!”驕揚跋扈,中氣十足。
何娜下意識朝聲源處望去。
講話的是個女生,穿得很時髦,長得還不錯,五官眉眼端正,就是臉上擦麵粉似的濃妝豔抹顯得有點風塵和低俗。
激情演繹drama劇情的另一位主角登場了,隻見他煩躁地抓了抓後腦勺,不耐煩道:“許雲你能不能彆再胡攪蠻纏了,哪個男的被戴了綠帽子還不分手?我又不是什麼聖人。咱倆本來也沒啥感情,趁早斷乾淨吧。”
聞言,女生一下子破防了,聲音又尖又刺:“咱倆沒感情?!那到底怪誰?怪我嗎?啊?你自己說說,咱倆在一起的一個月,你有一點像男朋友的樣子嗎?!發消息消息不回,聊天聊一會就神遊,連我過生日你都不記得!我還沒有路邊的一條狗更能吸引你注意力!”
女生越說越委屈,甚至帶了點哭腔:“……人家都說,有了男朋友什麼都有了,我呢?每天都追著你屁股後頭跑,還三天兩頭找不著人……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想讓你吃吃醋,我都花錢找人陪演了,你也一點都不在乎……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餘海感到一陣頭疼。
那邊女孩還在喋喋不休,這邊何娜已經收回目光。她雙手下意識用力抓住書包肩帶。
真是冤家路窄。
何娜害怕餘海看見自己,那句狠話仿佛還在耳邊,她不由走得越發的快。
心急氣燥的後果就是她沒注意腳底,一腳“油門”踩上了不久前才被丟在地上的塑料瓶罐。
“——嘭。” 一聲巨響,在這寂靜的夜尤為明顯。
何娜艱難抬頭,一雙運動鞋就在她眼前幾厘米的距離。
在場三人:“……”
何娜閉上眼,咬緊牙根,不顧身上疼痛硬是爬了起來。
她不敢看他們兩人的反應,拍拍衣服就急著準備走人。
步子剛跨出一步,手臂就被一股蠻力拽住。女生中氣十足的聲音就響起:“你來評評理,到底是誰的錯。見過哪個男的像他這樣,對女朋友愛搭不理的。”
何娜:“……”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分明就是不喜歡罷了,如果喜歡,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你身邊。
但這話她沒說出口,於情於理都和她沒關係。
她剛想說自己急著回家能不能放開時,餘海充滿磁性的聲音搶在她前頭開了口:“許雲,你彆再無理取鬨了,拉一個陌生人掰扯有意思嗎?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耐心。”
不知是不是錯覺,何娜覺得他和剛才的狀態有所不同,突然就……有點低氣壓。
許雲瞪大雙眼,顫聲道:“餘海,你……你他媽的就是個混蛋!”
說完甩袖而去。
風吹樹梢,一時之間,沉默和尷尬席卷了剩下的人。
“……咳,”餘海裝模作樣咳了一聲,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何娜。
“你……”
“我沒事!”何娜突然大喝一聲,餘海懵了。
“不,我有事,我,我先走了。”何娜低頭,匆匆就想離開。
餘海皺眉:“等一下……”
這條道路旁邊就是一條小河,胡春這種落後的小縣城,根本不會圍上護欄什麼的。
餘海一著急,就不分輕重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而何娜猛然一哆嗦,腦海裡全是那天小巷子裡的畫麵。
她用力甩開餘海的手,卻因幅度太大,踩上了黏濕的水坑。慣力促使,她身體失衡,一腳跌入了旁邊的小河裡。
冰冷的河水湧上來那一刻,何娜滿腦子都是:完了。
她猛地紮出水麵,斷斷續續道:“……救,救命。”
接著又是一聲“撲通”——餘海跳下來了。
餘海快速遊到她身邊,抱住她的腰,帶她遊回岸邊。
“——咳咳咳。”
何娜雙手撐地,劇烈地咳嗽著,仿佛要將五臟六腑也一起咳出來。
餘海坐在一邊,擠著身上衣服的水,簡直心服口服:“你是真厲害,我服了。”
何娜粗粗喘著氣,忽然,她一下子彈起,脫下書包拉開拉鏈。
裡麵的卷子全濕透了,放學時走得太急漏拿的書,反倒逃過一劫。
何娜呆了一會,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餘海已經站了起來,一隻手伸到她跟前,掌心朝上。
何娜恍恍惚惚地看向他的手,然後緩緩地牽住。
餘海借力拉起她,剛想開口,一股巨力猛地將他推開,因為沒有絲毫防備,他竟被推的退後幾步。
就聽何娜崩潰嘶啞地吼道:“為什麼?!為什麼連你也要欺負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你們一個兩個都不肯放過我!為什麼!”
餘海被何娜癲狂的神情弄得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叫連他也要欺負她?有誰欺負她了嗎?
是因為掉河裡了,弄濕了卷子,所以她才這麼生氣嗎?
餘海皺著眉,耐心道:“你先冷靜下來,卷子的事我有辦法解決,現在最主要的是找個暖和的地方,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跟著我走。”
這時,遠方吹來陣陣涼颼颼的夜風,何娜後知後覺的感覺到冷意,順著肌膚侵入骨髓。
她漸漸冷靜下來。記憶回歸,想起餘海是個什麼樣色的人物,而自己剛剛居然對著他大發脾氣,頓時抖得更厲害了。
餘海看她抖得跟片風中落葉似的,還以為她是凍的,於是去把停在不遠處的摩托車開了出來。
耳邊響起“嗡嗡嗡”的引擎發動聲,何娜下意識抬頭。
夜色裡餘海線條鋒利的輪廓如同一把泛著殺意的寒刀,劃破了世間所有的邪惡與黑暗。
他說:“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