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

這周的天氣都不太好，天氣預報顯示多雨少晴。教室裡安靜的隻剩下寫字的聲音，襯得整個世界愈發壓抑。

一場數學考試結束，窗外已經下起瀝瀝小雨。

“咚”一下，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何娜身體微微向前傾去。回頭，是吳佳佳，正朝著她擠眉弄眼。

她低頭，地上躺著一包糖果。

教室裡大家正嘰嘰喳喳地聊著天，何娜嘴裡含著塊糖果，坐在凳子上發呆。突然，她起身拿上杯子，去茶水間倒了點熱水。

暖呼呼的熱水下肚，何娜覺得四肢百骸都解凍了。順著來路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高三三班門口。

走廊上零零星星流動著幾個學生，大多數人都待在教室自習。

陳井凡高瘦的身影很顯眼，一個戴眼鏡瘦巴巴的男老師正和他麵對麵訓話，不出意外的話是他們班的班主任。

儘管隔著有段距離，何娜還是清晰聽見了他們的對話。

“小陳啊，你這兩天什麼情況啊？你真的和人打架了？”

陳井凡臉上的傷口比起前兩天好了很多，但乍一看還是有點唬人。他悶悶道：“……沒有，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班主任歎了口氣：“離高考就幾個月了，我是真沒想到這種重要階段，居然會是你三番兩次的出事。既然你不願意說，老師也不強迫你，記住，有什麼情況，學校肯定會儘全力幫助你。不管怎樣，我還是得找你家長談談，今年咱班屬你最有可能上985，你可不要自毀前程啊。”

“……”陳井凡扯了扯嘴角，有那麼一絲諷刺。

何娜低著頭路過，在經過他們時，還是沒忍住抬頭偷看了他一眼。

這一抬，她有一瞬間的怔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陳井凡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了一下。

……

中午食堂。

吵吵嚷嚷，人擠人。何娜和吳佳佳打完飯找了個空地坐下。

吳佳佳嚼著嘴裡的菜葉，問道：“你想好報哪所大學了嗎？”

何娜搖頭：“沒有，隻要能離開這，去哪裡都無所謂。”

吳佳佳停止了咀嚼動作，幾秒後又恢複正常：“是啊，隻要能離開這，去哪都無所謂。”

說話間，食堂門口傳來一陣吵鬨聲。

“萬姐，放學去ktv玩啊。”

“你懂什麼，去不去也得看在是誰的麵子上，是吧，陳學霸？”

萬莉和陳井凡一前一後進了食堂。身後還跟著幾個高一的男生，看起來是萬莉的小跟班。

陳井凡走在前頭，步伐卻走得不快。像是在故意等誰似的。

萬莉素來傲氣美豔的臉蛋映入所有人的瞳孔。隻聽她故作譴責道：“彆亂說，他馬上要高考了，哪有時間陪我們去什麼ktv。不過……”

她倏地一下跳到陳井凡旁邊，一隻手挽住了他的胳膊，語氣帶著小女生獨有的天真爛漫：“陳井凡，看在你快要高考的份上就先放你一馬，等高考結束了，我看你往哪跑。”

陳井凡手臂僵了一下，強忍著甩開的欲望，輕聲細語道：“……知道了。這裡這麼多人，你先放開。”

萬莉“切”了一聲，居然真的乖乖放開了。

關於萬莉追求陳井凡這事幾乎已經傳遍學校。大約是兩個星期前，這位家庭顯赫脾氣傲慢、看人慣用鼻孔看的小公主，突然就對素享“學霸界的美男子”陳井凡展開激烈追求。

兩位校園風雲人物攪和在一起，眾人自然是看熱鬨不嫌事大。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臨近高考，萬莉上不上學都無所謂，可陳井凡的大好前途就決定在這一階段。

萬莉的這番舉動著實讓人大跌眼鏡，所有老師輪番出動，好說歹說總算是讓她收斂了些。

可到底家庭底氣擺在那，萬莉這次又真像著了魔似的，總是樂於時不時“騷擾”陳井凡一番，就如同吳佳佳所說——恨不得拿個喇叭滿學校喊，搞得高三一眾學生都很鄙夷。

其實何娜還挺羨慕萬莉的這種無畏他人、無畏所有，隻因為自己喜歡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再說的勇氣。雖然時間點不太對。

萬莉就像溫室裡精心養育的花朵，無需為生活生計發愁，每天最大的煩惱是太陽何時升，陽光幾時落。

像她這種在夾縫中艱難求生的野草，什麼喜歡什麼愛，都不如一斤豬肉來的份量重。

她無法像萬莉一樣，輕易而隨便的將抑製的情感訴諸於口，這是可笑的、不現實的。

何娜此刻味如嚼蠟，機械地吃著盤子裡的飯菜，眼神甚至都不敢往他們的方向看一眼。

任誰看著自己的心上人和其他女生卿卿我我，都很難有個好心情的。那真是自討沒趣。

吳佳佳撐著下巴，看熱鬨看得正起勁，突然冷不丁開口說了句：“咦，你有沒有感覺他們兩個哪裡變得不太一樣？”

何娜隨口回道：“不知道。哪裡變得不一樣？萬莉換發型了？”

吳佳佳眯了眯眼。天生的直覺和後天養成的火眼金睛讓她敏銳地察覺到什麼。

“……氣氛，氣氛不對。”

“啊？”

何娜沒聽懂，可吳佳佳又不說話了，她隻好作罷，反正她也並不很好奇。

食堂裡的學生漸漸減少，身邊的聲音一會近一會遠。

“……奇怪，怎麼感覺陳井凡一直在往我們這邊看？”

“……”

——“叮鈴鈴”。

放學聲響起，何娜一個激靈，手裡的筆掉在桌上，順著桌麵骨碌碌又滑到了地下。

教室裡的學生像群小雞仔，聊天聲一團一團的。不一會兒，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室內也漸漸歸於平靜。

何娜跟隨大流走出校門，走過那段板磚路，又走到公交車站，下意識尋找起那個熟悉的身影。可除了一些同樣穿著三中校服的人，沒有一個是他。

何娜垂下頭，忍不住又想起了中午食堂那一幕。

風嘩嘩吹過，揚起她的發絲，天地間一片靜默。

突然，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何娜一愣，轉頭。陳井凡帶著溫暖笑意的臉近在咫尺。

何娜下意識抬起手，用手指指著他，表情有點呆：“你……”

陳井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是我，嚇著你了？”

猛地，一股熱氣直衝腦門——何娜臉紅了。

“……沒，沒有。”

男生乾淨明朗的聲音近在耳邊，何娜感到耳朵一陣陣發麻。

陳井凡苦笑著說：“抱歉，那天讓你看笑話了，我來找你是想和你說聲謝謝。當時一身傷，我沒力氣也沒什麼勇氣向你道謝，你懂的，被女生看到最難堪的一麵，男人的那點自尊和麵子在作祟。”

“……”何娜雙手緊緊交纏，連呼吸都不知道怎麼呼吸了。

說完，陳井凡忽然想起什麼，一邊掏出手機一邊說：“對了，那群人拿了你多少錢，我還你，咱倆好像還沒加過微信吧？我掃你？”

何娜愣在了原地。

直到耳邊傳來不停的呼喚聲，她才猛然驚醒。

“——同學？同學？你在聽嗎？”

“啊，在，在。”何娜手忙腳亂：“微信……我沒帶手機，但是，我們加過好友的。”

陳井凡明顯沒料到何娜會這麼回答，“啊”了一聲又開口道：“那你能告訴我你的微信名嗎？我不記得有沒有給你添加過備注。”

何娜默默心想：沒關係，那是因為加你的人太多了，我不過是淹沒在其中的一粒沙子罷了，你當然不會記得有沒有給我添加過備注這種小事。

畢竟，她向來是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何娜報了自己的微信名——“sky”。

陳井凡對著手機一陣搗鼓，果然找到了一個叫“sky”的好友。並且這個昵稱在他所有的好友中隻有一個。

陳井凡抬眸，看向渾身處於僵硬狀態的何娜，問道：“你的名字叫什麼？”

“何娜。如何的何，娜是女字旁加那個的那。”

陳井凡輸入，完成。

他收回手機，笑道：“何娜，好名字。不過你怎麼會想到取‘sky’這個微信名。”

“因為……”何娜猶豫了一下，說：“因為天空高遠遼闊，我希望能擺脫枷鎖，自由自在地翱翔其中。”

陳井凡笑容一頓，過後，笑得更如沐春風：“這也是個好名字，寓意好。”

何娜盯著鞋尖，不說話。

被無視了陳井凡也並沒變現出不滿，他自顧自說：“他們拿了你多少錢？沒記錯的話是一百吧？”

“沒有。”

“啊？”

何娜加重音節：“他們沒拿我錢，你不用還我。”

是的，那位一臉凶橫惡煞滿身強盜氣質的混混頭目，並沒有拿走她的百元大鈔。

何娜覺得可能是對方嫌棄她窮，所以根本不屑於要。

說完這句話，兩人陷入一段尷尬的沉默。何娜內心恨不得這班公交車立馬飛到眼前。

一旁，陳井凡偷偷瞥了何娜一眼。

女生很瘦，校服鬆鬆垮垮撐在身上，但不矮，到他耳朵的高度，側臉很清秀。莫名有點眼熟。

為了緩解氣氛，他開口，語氣像在問“今天吃了什麼”一樣稀鬆平常——

“唐突問一句，我們以前見過嗎？”

何娜表情有一瞬間的崩壞，支支吾吾半天，也沒給他個確切回應。

該說什麼呢？說我們確實見過，你救了我，我為報答又救了你，我們真有緣分。

她要是承認了，總有種圖謀不軌蓄謀已久的感覺。儘管她也確實如此。

但她並沒有過讓陳井凡知曉的想法。

陳井凡見她表情緊繃，好像這是什麼極為棘手的問題。他感到有點奇怪、不太理解，但也不想為難她，於是張嘴安撫道：“你不願意說就不說，不用那麼緊張，隨便聊聊天罷了。”

何娜“嗯”了一聲。

這時勁風襲過，吹起一片走動聲——是公交車到站了。

“……”

那天何娜不記得她是何時上車，何時到家，何時寫完作業，何時洗澡睡覺的。

她隻記得陳井凡一如她暈倒前夕時聽見的那道清朗聲音。

一樣的如夢似幻，一樣的充滿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