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碰瓷”(1 / 1)

向未來前行 布尤 5165 字 10個月前

網上曾有一個關於清晨鬨鐘響鈴如何不賴床的討論,話題如火如荼,回答百花齊放。何娜覺得自己非常有發言權。

昨晚不知道哪家的熊孩子犯錯挨打,大半夜的鬼哭狼嚎慘叫不止,直嚎到了淩晨一點多,終於被其他不堪重負的鄰居破口大罵,擾民的聲音才總算熄滅,何娜得以睡了個艱難的覺。

五點半的鬨鐘響起那一刻,何娜以為自己穿越了——從淩晨入睡到鬨鐘打鈴,整整四個小時的時間。一眨眼的功夫,鐘聲仿佛就在上一秒,又仿佛過去了一個世紀。

睜開眼時,何娜腦子清醒的宛如打了幾十隻興奮劑。

鬨鐘顯示時間5:42。

隻是短短的十二分鐘,對於普通人來講僅是吃個早飯的時間,可對於一個高三生而言,簡直不比天塌下來更壞了。

她以三年來從未有過的速度迅速穿衣洗漱,每天早晨容樂華女士都會在她書包裡塞上兩個雞蛋和一盒牛奶,所以吃不吃早飯都無所謂,她揣上鑰匙就飛奔出門。

高三早自習六點十分開始,通常何娜從起床到出門隻需要十分鐘,然後再坐十五分鐘的公交車就能抵達學校。可今天出門時就已經五點五十幾了,這意味著她將要遲到了。

遲到。

這兩個字對一個從小到大規規矩矩本本分分、從未出過差錯的乖乖女來說,殺傷力不亞於讓她當著全班人的麵在門口罰站。

狂風掀起她的馬尾,在腦後一甩一甩,她氣喘籲籲地趕向公交站,根本沒注意四周街道。於是跑到一半,腳猛地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她直接臉朝大地母親來了個kiss。

身後頓時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我艸”!

餘海躺屍生涯中迎來了他的第一個碰瓷,心情十分操蛋。他好好的在路邊躺著也能中槍,手被狠狠踩了一腳,不用看都知道肯定腫得跟蘿卜一樣。

他齜牙咧嘴地站起身,一臉凶橫惡煞地走向何娜,滿身的痞子氣息,衝著趴在地上的人大喊道:“喂,你特麼的找死啊?眼睛長頭上的是吧?!”

何娜戰戰兢兢抬起頭,一見對方渾身散發著的、如同寫在腦門上的社、會、哥三字,下意識地瑟縮了下肩膀。

餘海等了半天也沒等來她的道歉,瞧見何娜一臉茫然的表情瞬間更氣了:“我在跟你說話,你啞巴啊?”

何娜咽了下口水,結巴道:“抱……抱歉,我沒看見你。那,那個,你沒事吧?”

餘海甩了下手,那一腳的力度真不輕,這下不想去醫院也得去了。

何娜穿著三中的校服,這校服剪成破爛他都能認出來,再配合著她瘦弱的身板和一股書呆子的氣質,打兩個雞蛋的賭絕對是那種和她說話半天憋不出一個屁的好學生。

怒氣憋在喉嚨口不上不下,對著這種弱不禁風的書呆子,他是真的有力使沒處發。

餘海看也沒看她轉身就走。

何娜瑟瑟發抖地爬起來,拍掉身上沾到的灰,目送他走進小巷子裡,心中膽怯的緊。她不認識餘海,但從對方青紫交錯掛滿彩的臉以及那一身的混混氣息,也能猜到他是哪個地段不學無術的混子。

胡春這個不知道幾線的破敗城市,總共就那麼點大,大多數人的一生就圍繞在某個地方,一輩子都不會離開。

她們這塊小地方,最有名的混子聚集地就屬瓦窩了。

半分鐘後,餘海推著一輛摩托走了出來,頭上還戴了頂黑色頭盔。

該說不說,這個混混雖然很社會,但長得是真帶勁。濃眉大眼的,鼻梁挺而直,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被壓在頭盔裡麵,隻露出一雙凶巴巴的眼睛,黑色長褲黑色皮靴顯得腿修長無比。

是何娜在路上看到都要繞道走的那類人。

“嗡嗡嗡”的引擎發動聲響起,餘海轉了個彎就準備衝出去。

突然。

餘海感覺衣服被拉了拉,他微微側頭——一隻細白的手抓在他衣角上,順著往上看,何娜淚眼汪汪的臉映在他黑色瞳孔裡。

餘海緩緩挑眉:“乾嘛?”

何娜不知道自己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毛病是哪來的,她也討厭這樣,可她根本控製不住。

也許是因為害怕,也許是因為這一摔錯過了公交車,總之她現在就是想哭。

何娜和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對視著,聲線顫抖:“你……可不可以捎我一程?”

餘海嘖了一聲,不耐煩道:“滾開,彆浪費我時間。”

何娜哽咽道:“……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就要遲到了,高三學業真的特彆緊,我不能遲到,拜托你……”

餘海聽完沉默了一會,看向何娜的眼神如同看一個神經病。

好學生的世界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樣,遲個到像犯了什麼千古大罪似的。

餘海甩開她的手,再次啟動引擎,準備甩她一屁股尾氣。

見他要走,何娜急忙從書包裡掏出珍貴的雞蛋和牛奶,她有點心疼,可利弊權衡之下,心一橫還是送了出去:“這些給你吃,求求你,不遠的。”

其實她並不抱希望,畢竟像餘海這種渾身上下寫滿“彆惹老子不然刀了你”的人,大概率會直接拿了東西走人。

可意外的,餘海同意了。

兩人疾馳在公路上,何娜坐在餘海後麵,她縮頭縮腳的,不敢靠他太近。

何娜沒戴頭盔,因為隻有一個,在餘海頭上。所幸在那個年代,且還是個三四線城市的情況下,交警就和稀有物一樣,沒人管。

上車時餘海問了她幾點上課,她如實回答。此時時間6:03。

問:限時七分鐘,如何快速抵達學校?

答:飆車。

清晨的街道上隻有偶爾幾輛汽車駛過,天色逐漸轉亮,摩托車的嗡嗡聲顯得極其刺耳。

餘海把車開出了賽車比賽的架勢,速度快到人都分出了殘影。

何娜坐在後麵,眼睛被風吹得睜都睜不開,過快的車速讓她心跳加速,尋求安全感的本能使她緊緊抱住了餘海。彼時什麼害怕什麼畏縮,都比不上這一刻的瘋狂。

下車時,何娜的腳步都有些飄忽。

正常情況下,開摩托車到學校所用的時間差不多十分鐘,而他們隻用了五分鐘。可想而知,這是一段多麼可怕的路途。

何娜感覺胃裡一陣翻湧,幸好她沒吃早飯,不然這會指定得吐出來。

她不敢看餘海的眼睛,更不敢提剛才抱著他的事,朝他連道了幾聲謝便跑開了。

餘海待在原地沒動,他這副引人注目的裝扮使得周圍幾個學生退避三舍。

學校大門口擺著個大石頭,其上裱著的“胡春第三中學”很醒目。餘海眯了眯眼,調轉摩托車離開了。

*

何娜狂奔著進了教室,雖然晚了幾分鐘,但好在老師還沒來。

她拿出卷子交給課代表,坐在位置上調整氣息。過了一會,她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雞蛋。

每天早上她媽都會給她準備兩個雞蛋,出於私心,她沒有全給出去。

今年雞蛋漲價了,本來五塊多一斤,過了年又漲了一塊,平時隻有晚飯炒菜才能吃上,如果不是因為高考將至,她媽是肯定不會對她這麼奢侈的。牛奶也快喝完了,一箱牛奶就要三十塊,總共十二盒,她媽一個月工資才三千多,一盒牛奶多麼珍貴啊。

因為跌了一跤,雞蛋表殼裂開幾條縫,仿佛寓意了日後的不太平。

何娜沒在意,默默剝掉外殼,一口一口吃完了。

高三一周有兩節體育課,其中一節就在今天下午。自由活動後,何娜上了個廁所,洗完手正準備出去,腳步卻一下子刹住。

男女的交談聲像條蛇般鑽入她的耳膜。她如同被點了穴,定在原地無法動彈。

“……”

“為什麼不回我消息?昨天發的照片你不喜歡嗎?”

女孩聲音甜膩膩的,像甜品店櫥窗裡撒滿糖霜的蛋糕。

“……請你自重。”男生說。

“我不自重呢?你打算怎麼辦?我可以給你出個建議,隻要你……”說著說著,女孩的身體就貼上了他的,在即將肌膚相貼的瞬間,男生退後幾步,躲開了她的糾纏。

陳井凡皺起好看的眉頭:“萬莉,我說過很多遍,彆再給我發些……奇奇怪怪的照片。馬上要高考了,就算你不用學習,也不要來打擾彆人。”

似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叫做萬莉的女孩聲音帶上一絲嘲諷:“你這就沒意思了,這又沒人,你裝給誰看。”

萬莉抬起手,欣賞著新做的美甲,懶洋洋地說:“嘴上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背地裡指不定怎麼對著我的照片怎麼樣呢吧。”

“……”

不知過了多久,何娜都沒再聽見動靜,她動了動發僵的腿,小心翼翼地探出一邊臉,才發現人早就不見了。

何娜走到空曠的走廊上,一時之間,隻有無儘的迷茫陪伴左右。

她知道萬莉,是五班的女生。長得漂亮,家裡很有錢,據說她爸早就和學校打好招呼,不參加高考直接出國讀大學。

這樣光鮮亮麗、人生可謂一帆風順沒有一點煩惱的女生,也喜歡陳井凡嗎?

他們倆是什麼時候扯上關係的,她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這大半年來的視奸,就像一場好笑的喜劇,在嘲笑著她的自以為是和沾沾自喜。

更好笑的是,她除了站在陰暗的角落裡偷聽彆人的曖昧之外,什麼都不敢做。

*

回到操場,何娜開始尋找吳佳佳。找了一圈沒找著人,她想了想,去了器材室。

不知道吳佳佳是什麼怪癖,從高一開始,找不到人時百分之九十九在器材室裡待著。

果然,一進去就見某處角落在昏暗的空間裡散發著亮光。

何娜走過去坐在她旁邊。

吳佳佳並未搭理她,捧著手機在打遊戲,激烈的廝殺聲從小小的金屬殼裡傳出,她激動地跟著大喊大叫。

幾分鐘後,聲音漸漸熄滅,吳佳佳終於舍得分出幾眼給何娜。

吳佳佳:“怎麼?”

何娜視線落在虛空中,看不清神色。

“我剛才看見陳井凡和萬莉了。”

“……”

一陣沉默過後,吳佳佳瞅著何娜在黑暗裡影影綽綽的臉,緩緩開口:“然後呢?”

“萬莉……喜歡陳井凡?”

吳佳佳:“是啊,你才知道啊?”

何娜一噎,頓時一個音節都發不出聲。

吳佳佳噗嗤一笑:“虧你還喜歡陳井凡呢,萬莉追他追的這麼明目張膽,恨不得拿個喇叭滿學校喊,你這麼多天的視奸都視到狗肚子裡去了?”

“我……”何娜腦子裡一團亂麻,講話也開始有點語無倫次:“可,可馬上要高考了,他們這樣,老師不管嗎?”

“管?萬莉什麼家庭你第一天知道嗎?人家的爹是集團老總,高考對他們來說算什麼。要怪就怪我們沒投個好胎。”

何娜不敢說話。

“倒是陳井凡……”吳佳佳想到什麼,眼中情緒一閃而過:“他昨天跟人打架了,你知道嗎?”

“啊?”何娜猛地轉頭看她。

從她的反應來看吳佳佳就知道她屁事不知。她翻了個白眼,說:“他今天臉上有好幾處擦傷,嘴角也破了,早上還被他們班主任叫在走廊問話呢。”

何娜突然感覺自己有點聽不懂普通話。短短半小時內接受的信息太多,她現在整個人都稀裡糊塗的,可偏偏吳佳佳還在繼續語言暴擊她。

“你以為他是朵小白花,實際上人家談情說愛打架鬥毆樣樣不落,還優秀學生標杆呢,我看他高考是想去讀技校了。”

吳佳佳是個很擅長交際的人,上下幾個年級幾乎都有她認識的人,當初陳井凡的微信就是她幫她要來的。

何娜已經不記得兩人是如何相識的了,隻記得從很久以前吳佳佳講話便是這般口無遮攔,她又是個悶油瓶,向來隻能被對方懟的麵紅耳赤啞口無言。

按理說,這樣天差地彆的兩人是玩不到一起的,誰料命運就是如此造化弄人。

何娜心裡堵得厲害——她知道像陳井凡這樣的男生最不缺的就是愛慕。她也從未想要過回應,隻是看著他,就能在這段黯淡無光的日子中獲取力量。

“……不會的,他成績那麼好,一定能上個好大學的。”何娜弱弱反駁道。

吳佳佳冷哼一聲,起身離開了器材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