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最後一學期,時間仿佛叩上加速器,牆上掛著的倒計時日曆越來越薄,也意味著苦不堪言的日子即將迎來曙光。
落針可聞的教室裡唯餘執筆“唰唰”的聲音,窗外漆黑一片,一排排低垂著的人頭正奮筆疾書著。
何娜寫完最後一個字,收了筆蓋,坐在凳子上心中默念著數字。
60,59,58……3,2,1。
念到1時,下課鈴準時打響。
隨著“叮鈴鈴”這段刻入骨髓的鈴聲響起,所有人整齊劃一地從後往前傳卷子,那嘩啦啦的試卷翻飛聲中都帶著一股如釋重負。
語文老師在講台上一邊整理著卷子,一邊頭也不抬道:“作業就是課前發的那幾張卷子,作文也要寫,明天檢查,大家早點回家吧。”
何娜動作迅速地理著書包,速度之快,像是慢了一秒就要上斷頭台。
此時時間20:08,濃黑的夜幕將周遭一切吞噬,街邊一盞盞路燈揮灑下光芒,指引著孩子們回家。
吳佳佳小跑著追上了何娜的步伐,用肩膀撞了一下何娜,輕快道:“走這麼快乾嘛。”
何娜有些營養不良,人瘦得像個杆子,吳佳佳雖然不胖卻很勻稱,這麼一撞還是把她撞了個趔趄。
何娜很快站穩,她提了提快要掉落的書包肩帶,語氣平穩:“趕公交,錯過了又要等二十分鐘。”
吳佳佳盯著她秀麗的側顏,突然嘴角抿出一抹笑,打趣道:“難道不是為了追你的心上人嗎?”
聞言,何娜瞥了吳佳佳一眼,瞧見對方一臉八卦的模樣,無奈開口:“你明知道……就彆老拿我逗趣了。”
吳佳佳哈哈大笑:“逗你好玩呀。”
望著吳佳佳活力滿滿的臉龐,何娜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她哪來的這麼多精力,明明大家都是學習了一整天,怎麼就她跟被吸乾了精氣一樣?
在一個十字路口兩人分道揚鑣,何娜伴著稀薄的燈光走在走過無數次的板磚路上。盯著腳下臟兮兮的板磚,突如其來的,莫名就有點緊張。
那個破舊的公交站近在眼前,可更引人注目、扣人心弦的,是站在站台邊上的少年。
吳佳佳說對了,她急著趕這班車的第一個原因確實是不想再等下一班,其二就是因為他。
陳井凡。
其實何娜是個感受情感能力很弱的人,幼兒園、小學、初中,在每個情竅初開的年紀,她從來都沒喜歡過誰。身邊女生都在談論班裡哪個男生帥、哪個男生有錢時,她就像一台生了鏽的機器,不是不感興趣,而是根本就不在意。
這個定律一直存在,乃至她以為高中也會這樣——心無旁貸地過著日複一日、一成不變的生活。
她躲過了前兩年,卻偏偏敗在了高三這個重要的節骨點上。
何娜知道這不對、不好,可或許是人的情感憋了十幾年,一旦泄露,就跟大壩開閘似的,擋也擋不住。
若是放在一年前,誰告訴她她一年後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快要瘋掉了,她大概隻會賞對方一個白眼。
可現實明明白白扇了她一個大耳光——她真的喜歡他喜歡到快要瘋掉了。
那是個下午,高三上半年,陽光明媚鳥語花香。
何娜一整天各種倒黴事撞到一起,導致她早中飯都沒來得及吃,整個人已經處於低血糖暈倒的邊緣。
高三體育課都是自由活動,她坐在某個犄角旮旯裡,吳佳佳不知道跑哪野去了,當時腦子裡一片混沌,低血糖的惡心感令她不住地大口大口喘著氣,何娜甚至覺得今天就要命喪於此。
偏偏上帝就垂憐她。
如偶像劇一般的——以前隻看一眼就必換台的——像白癡一樣的情節,發生在了她身上。
具體的畫麵她記不太清了,隻記得那會兒眼前已經一陣陣發黑,隻剩耳邊一道清冽如玉的聲音,宛如夏日裡的冰汽水,讓她飄然欲仙如夢如醉。
“——同學?同學?你沒事吧?需要我送你去醫務室嗎?”
“……”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躺在了醫務室裡,望著頭頂白花花的天花板,那一刻,她承認她的內心是惶恐的。
後來從醫生姐姐口中得知,是一個叫陳井凡的男生抱著她來醫務室的。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如果硬要形容,大概就是心動。
按吳佳佳所言,她這是吊橋效應,是惡性依賴,是一種戀愛錯覺,是一種畸形的感情,她要克製住自己,控製住情緒。
何娜才不管他吊不吊橋惡不惡性的,她隻知道,在她暈倒的前一秒,少年背著光的輪廓占滿了她所有的視線。
然後,她就開啟了她苦澀又甜蜜的暗戀時光。
看吧,愛情就是這麼恐怖的東西,再理智的人碰上也會變成戀愛腦。
回過神後,何娜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離陳井凡幾米開外的地方。她心潮澎湃地注視著對方的後腦勺,連公交車來了都沒注意到。
直到那個後腦勺從她的視野中移動離開後,何娜才如夢初醒,連忙緊跟著上了車。
夜半的公交車,除了偶爾幾個上班族,來來往往的居然都是學生,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挺可悲的。
車身晃晃悠悠,何娜站在陳井凡的不遠處,目光落在他身上,卻有些飄忽不定。看他,又不像在看他。
陳井凡垂著頭,手指在手機上劃來劃去的,像是在和人聊天。
少年姣好的麵容在昏暗的車廂內仿佛發著光,令之四周都失去色彩。
何娜知道自己是鬼迷心竅了,在還沒看到他真人時,吳佳佳還嘲笑她萬一對方是個醜八怪怎麼辦,可她心裡就是覺得對方一定很好看,就算不好看,也不至於是醜八怪。畢竟他有這麼一副乾淨好聽的嗓音。
依何娜對陳井凡大半年以來的觀察,還有兩站他就要下車了,比她早下五站。
果然,一段搖搖晃晃的車程後,陳井凡隨著人流下了車。何娜注視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樓房裡,隨意往旁邊瞥了兩眼,隱隱約約看見一群像瘦長鬼影般的東西從黑暗裡蹦了出來。
她不以為意地收回目光。
到家後,何娜直奔房間,她媽容樂華從廚房探出個腦袋,問道:“何娜?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飯都還沒燒好呢,你先寫會作業,等會兒飯好了我再叫你啊。”
何娜敷衍著“嗯嗯”了兩聲,從抽屜裡掏出一個舊黃的二手手機,迫不及待地點進微信,做了她這大半年來幾乎每天都在乾的事情——視奸陳井凡的朋友圈。
暗戀,換一種角度來講,其實和視奸沒什麼兩樣,隻不過套了個好聽點的說法而已。
剛開始做這些事時何娜還有點良心不安,覺得自己像個猥瑣的偷窺狂,等時間一長,她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反正又不犯法。
照例點進朋友圈,本以為這次又會像之前數次般失望退出,卻意外的刷出了新內容。
一張夜景照,看背景是學校附近的街道,一個熟悉無比的背影站在路燈下,配合著昏黃的燈光,頭發被渡出一層金燦燦的暖橘色。文案隻有短短兩字:春天。
何娜盯著這張照片看了許久,半晌,她點了保存。
正待她還想繼續翻翻相冊其他照片時,房間門猛地被大力推開,伴隨著她媽的大嗓門和激烈的拍門聲,嚇得她險些把手機甩出去:
“吃飯了吃飯了!!作業吃完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