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敬希得到她的回答,笑著舉起手裡的傘,“天要黑了,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應黎沉吟片刻,點頭答應。
她寫了個便簽貼在畫上,又把傘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準備和尹敬希一起出門。
天要黑了,不屬於她的時刻到了。
“應黎,你的畫不拿嗎?”
“那是給小師弟的。”
尹敬希看了看那幅畫,抬腳跟上她的步伐。
他們出了畫室,在雨裡和一個沒有撐傘的少年擦肩而過。
他的手裡明明拿著傘,卻不知道為什麼不打開,隻是極快地在雨裡奔跑。
“真是個奇怪的人。”應黎收回視線,疑惑道。
“也許他是忙著去見想見的人吧。”尹敬希看著認真低頭走路的少女,笑道。
顧宴澤再次到畫室的時候,應黎已經不在了。
他並不知道畫室有傘,剛剛進了畫室一會兒,就看見外麵天色漸漸暗下來,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
顧宴澤又想起老師時常抱怨小師姐出門不帶傘。
萬一一會兒下雨的話,小師姐被淋濕了怎麼辦?
他又在畫室裡等了一會兒,小師姐還是沒來,於是決定回教室去拿把傘。
等到了教室卻發現他的傘不見了,隻得又跑到學校超市去買一把新的。
他跑回畫室的路上,雨已經開始下了,他甚至來不及撐傘,隻能一直跑。
他還要去畫室找小師姐,給她送一把傘,不能讓她被雨淋濕。
可等他渾身濕透走進畫室,隻看到小師姐留下的畫和紙條。
他的小師姐說弄壞了他的畫,就把自己的賠給他了。
他的小師姐還幫他改了畫稿,還留言說不必執著於盛開,凋零亦是常態。
她還把畫室的傘也留給了他。
顧宴澤看著麵前的畫,任由頭發上的水從臉上滾落進同樣濕透的衣襟。
明明他才是想給她傘的那個人,最後卻得了她的傘,他在心裡想。
再後來,他帶走了小師姐的畫,卻再沒機會見她。
她的畫陪了他很久,他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帶上小師姐的畫,也會帶好傘。
希望下次再下雨,他能給小師姐撐傘。
可自從老師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離開學校後,他就再沒機會看小師姐一眼。
十餘年來,他再未見過她。
—— ——
應黎收拾好東西從畫室出來,就看見了停在門口的車和等在路邊的男人。
“阿黎,我來接你回家。”尹敬希看見她出來,笑著迎上去。
應黎點點頭,伸出手讓他牽住。
婚後他工作很忙,已經很久沒來畫室接過她了。
今天突然來,是因為覺得愧疚,還是心虛呢?
今天沒有司機,尹敬希親自開車帶她回家。
等尹敬希為她係好安全帶 ,應黎才抬眼看向他,平靜開口:
“那件衣服上的香水味太重了,我幫你丟了。”
“下次……”她一時卡了殼。
她應該跟尹敬希說什麼呢,說讓他下次不要再穿帶其他女人香水味的衣服回來,還是讓他不要出去陪彆的女人?
可是她並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用。
“算了,沒什麼。”她最後隻能說。
“阿黎,”尹敬希卻突然沉了臉色,“你不在意嗎?”
應黎轉頭看向他,語氣依舊平靜,“你想讓我說什麼呢?我在意的話,你會解釋嗎?”
“那我聽著,尹敬希,你解釋給我聽。”
她看著沉默的尹敬希,扯了扯嘴角,“你既然不想解釋,又何必在乎我在不在意呢?”
“你看,你總是這樣,是覺得我當年失了約,讓你獨自一個人出國,所以你要報複我嗎?”
相同的話,她曾在結婚前問過一次,得到的是男人一句放不下她,所以她答應不舉辦婚禮,倉促嫁給了他。
她憑一腔愛意,為他走過荊棘遍布。
可迎接她的,卻是漸行漸遠的愛人和近乎虛無的婚姻。
尹敬希卻不再接話,他沒有說謊,他確實放不下應黎,即使出國四年,回來想見的人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人也是她。
現在他也依然放不下她,可他卻覺得自己不再愛她。
可是不愛的人,又怎麼會放不下呢?
當初的少年長大,卻迷失了自己的心,愛而不自知。
“開車吧。”應黎率先結束這個毫無意義的話題。
尹敬希沉默地啟動車子,這件事他確實解釋不了,但他和白姝沒有半點逾越。
他那天是真的臨時有會議要開,白姝隻是意外。
白姝剛回國,他隻是作為一個普通朋友去接機,而且她還是合作商的女兒。
下車時,他下意識拉住往家走的應黎。
“阿黎,我……”尹敬希想解釋,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沒關係。”應黎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沒關係的,尹敬希。
他怔然鬆開手,看著應黎抬腳往家走去。
好像阿黎婚後,和他說的最多的三個字就是沒關係。
結婚時,他因為一些原因決定不辦婚禮,阿黎善解人意的說沒關係。
剛結婚的時候,他工作很忙,每晚回家都很晚,他和阿黎說抱歉,她說沒關係。
再後來,他好不容易有了點空閒,計劃帶阿黎出去度蜜月,但是他母親卻要求他去參加各種應酬,他時常喝醉回來,阿黎也說沒關係。
現在,他穿著有陌生女人香水味的衣服回來,她還是說沒關係。
他總是失約,她隻會溫柔平靜的說沒關係。
她好像永遠不會發脾氣,也不會離開他。
尹敬希看著她越走越遠,突然大步走過去抱住她,“阿黎,我去給你做飯。”
應黎點頭回應他。
他願意花心思哄她,卻不願意用一點時間來解釋。
他說放不下她,卻又讓她難過。
他總是這樣。
—
應黎真正發覺尹敬希喜歡她,同樣是在一個雨夜。
九月末的京州實在多雨。
綿密的雨線像是在平息少年躁動的心,卻又滋生出更多纏綿繾綣的情愫。
一周一節的書法課是應黎難得的放鬆時間,她格外喜歡寫字,這個過程可以讓她平心靜氣、放空思緒。
但是這天的書法課,她實在喜歡不起來。
雨又在下了,秋風拍打著窗戶,雨點也劈裡啪啦的落在上麵,都預示這是場暴雨。
老師沒來授課,讓班長告訴他們自習就可以。
應黎看著黑壓壓的天空,擔憂更甚。
一聲驚雷過後,整個教室都陷入一片黑暗,同學集體躁動。
停電對他們來說,意味著提前下課,而對應黎來說卻隻有未知和恐懼。
她茫然的努力睜大眼睛,卻也還是什麼都看不清。
耳邊又響起一聲驚雷,應黎被嚇了一跳,但她不敢動,她不知道下一聲雷什麼時候會響,也不知道麵前會不會有什麼障礙。
她隻能沉默地坐在原位,在未知中等待下一場驚嚇。
教室裡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尹敬希目送他們離開,又看向自停電後就一動不動的應黎。
他走過去,在閃電照亮的瞬間看見了她蒼白的臉和緊抿的唇。
動作比思考更快,他在雷聲落下的前一秒,捂住了應黎的耳朵。
“應黎,彆怕。”
轟隆隆的雷聲落在應黎的耳朵裡,少年溫柔的嗓音撞進了她的心。
他溫熱的手輕輕地捂住她的耳朵,給她帶來了溫暖和安定。
“尹敬希,我看不見。”應黎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低聲道。
“沒事的,我帶你出去。”尹敬希打開手機,借著微弱的光牽起她的手。
“應黎,你彆害怕,你閉上眼睛,我帶你走。”
應黎由他拉著,跟在他身後一步步走出教室。
他會在黑暗裡笨拙地捂住她的耳朵。
他說,應黎,你彆害怕,你閉上眼睛,我帶你走。
少年的手溫熱而堅定,毫不遲疑地拉著她邁入黑暗。
她看不清黑夜裡的任何東西,卻總覺得自己看見了少年眼裡的光亮。
他看向她時,眼睛裡總是盛滿星光。
尹敬希帶著她出了教學樓,操場上的太陽能燈並未受到停電的影響,依舊是一片燈火通明。
他等應黎慢慢適應了光線,才不自然的放開手。
“應黎,你,你帶傘了嗎?”他無話找話。
應黎手指微微蜷縮一下,並不答話。
“那……,那我送你回去吧。”尹敬希看她並不回答,再次鼓起勇氣。
他撐起傘,少女默默地走進他的庇護所。
雨勢漸漸變小了。
尹敬希送應黎到宿舍樓下的時候,雨已經徹底停了。
應黎很敏感,除了對色彩,還有情感,更何況少年的心思掩飾得也不算好。
“尹敬希,你……”應黎試探著輕聲開口。
尹敬希像是知道她要問的是什麼,兀自紅了耳朵。
“是,應黎,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繃著臉,卻被通紅的耳朵泄露了自己的緊張。
“應黎,我可以走進你的生活嗎?”他問的認真又虔誠,語氣還微微顫抖。
應黎沒有回答,隻是沒頭沒尾的說:“其實我今天帶傘了。”
今天出門前,明雪特意提醒了她。
可是尹敬希,你早就走進來了呀。
或許是在黑暗裡伸出手成為她的光亮的時候,或許是為她撐傘的每一個雨夜;
抑或是四目相對的每一個瞬間,也或許是最開始,少年緊張地遞給她一把糖的時候。
她記住了他衣服的顏色,記住他的身形,又記住了他的臉。
尹敬希對應黎來說,不再是模糊世界裡陌生的少年了,他在她的眼睛裡,有了不一樣的色彩。
特殊的、明亮的、悸動的、讓應黎心向往之的。
少年心動,愛意滋生。
應黎不會忘記十八歲紅著臉問能不能走進她生活的少年,可是後來少年的心飛向了大千世界,回頭看,被困在那場大雨裡的,隻有她一人。
少年會在凜冽的冬天給她帶一盒熱牛奶,會耐心的給她講上課時沒能聽懂的數學題;
少女的裙擺帶著夏天燥熱的風奔向操場,給打球的他遞上一罐冰可樂,在回宿舍的路上為他背完一篇長長的文言文,抬頭就能看見他溫柔的笑。
如果時光能聽到,還請走慢些,為這真情停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