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紅色的路燈散發出柔和的光,像少年的眼睛,讓人淪陷的美好泡影。
尹敬希一路送她回到宿舍樓下,在她走進門口的時候又叫住她。
“應黎,”少年紅著臉,眼神卻清亮無比,“下次見。”
“尹敬希,下次見。”
她也笑著回複道。
應黎也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他每個雨夜送她回宿舍以後,都還要橫穿大半個校園回自己的宿舍。
還是少年的真情最動人。
—— ——
應黎在床上呆坐良久,才想起發消息回複明雪。
她把消息發過去不過片刻,明雪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阿黎,你沒事吧?”
應黎聽著多年好友擔憂的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些。
“我沒事,你怎麼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工作不忙嗎?”
按理來說,明雪現在應該在上班才對。
明雪確實忙得不可開交,她一手拿著電話,一手飛快簽著助理遞過來的文件。
“現在不忙,再說了工作又沒有你重要。”
“你一定在忙。”應黎肯定道。
如果明雪旁邊沒人的話,她現在應該已經在口頭“問候”尹敬希了。
“真的不忙,就一點點事。”
兩人講了幾句,應黎就催著明雪掛電話。
明雪在掛斷之前,突然說道,“阿黎,你從來不虧欠尹敬希什麼。彆讓愛成為困住你的枷鎖。”
讓你失去自我,麵目全非。
應黎沉默良久,輕輕應了聲好,對麵才肯掛斷電話。
她看向自己手腕上不再明顯的傷痕,又想起刀落在上麵的感覺,是真的很疼。
他們走到今天這一步,早已說不清是誰虧欠誰了。
一個心懷愧疚,一個心存芥蒂;一個努力維持,一個不以為意。
這樣複雜的感情,又怎麼能走到最後呢?
她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應黎自嘲的笑了笑,下床洗漱,她今天還要去畫室指導學生功課。
三年前,她在京州一中的附近開了一家畫室。
學校裡曾經認識她的老師時常推薦學生過來接受她的指導,久而久之,她也就堅持了下去,一直開到現在。
她再也畫不出自己想要的畫了,但是她的學生們還有無限的可能。
不知不覺中,她就把自己活成了母親曾經的樣子。
應黎到畫室的時候,已接近十點。畫室的學生也陸續來了,都笑著跟她問好。
“老師,京州十年一度的畫展要舉辦了。”
有學生笑著告訴應黎,學校裡的老師說,有了應黎的指導,他們拿獎的勝算又會多一分。
應黎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已經十年了。
距離上次畫展已經過去十年了,她不再是那個爭強好勝的小師姐,她的母親也不再會指導學生拿獎。
“老師,您以前參加過美展嗎?”也有好奇的學生開口問道。
應黎搖搖頭,“沒有,我當年沒能趕上交稿。”
眾人一片唏噓,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和了解,他們已經確信老師是一個繪畫造詣很高的人了。
雖然她自己基本不畫,但是每每指導他們,都一針見血,而且很有獨到之處。
老師眼裡的世界,和他們所看到的好像並不一樣。
等人都差不多到齊以後,大家都開始安靜畫畫。
早上的時間由他們自己支配,想畫什麼都可以,而下午應老師會就著他們早上的畫作和他們交流,對他們進行指導。
應黎從不主張將學生拘於一室之內,偶爾還會帶著他們出去采風;她也從不規定畫作的主題,都是任學生自由發揮。
想象是創造的源泉。
下午的時候,有女孩子紅著臉找到沒有回家的應黎。
應黎記得她,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子,畫畫也好看,最喜歡穿藍色係的衣服。
“小清,有什麼事嗎?”
顧清鼓起勇氣,從身後拿出了自己的畫稿。
“老師,您上次提到畫玫瑰,我回家以後畫了一幅,您能抽空幫我看一下嗎?”
她好緊張,她覺得自己一點天賦也沒有,可是她希望自己的哥哥可以看她一眼。
如果和哥哥走一樣的路,有了共同話題,他應該也會願意和自己多說幾句話的吧。
應黎接過她手中的畫稿,柔聲回答,“當然可以,我看了等放學的時候給你好不好?”
顧清點點頭,紅著臉道謝,風一樣的跑了。
應黎失笑,打開手中的畫稿,上麵赫然是一朵盛放的紅玫瑰。
她上次畫玫瑰,還是十年前指導小師弟呢,時間過得可真快。
晚上五點,顧清順利拿到了老師交還給她的畫稿。裡麵還夾帶了一幅老師畫的玫瑰,上有評語:
小清畫得很好,隻不過畫玫瑰不能隻單畫它嬌豔的花瓣,還要畫它的肆意盛開的綽約身姿。
畫它盛放之美,也畫它美中帶刺,再畫它浪漫多情,也畫它枯萎凋零。
顧清上了司機的車,卻不回家,而是報了醫院。
她的爺爺生病了,她要去醫院看他。爺爺是這個世界上對她最好的人。
到了病房門口,看到門沒關,正打算進去,卻發現多年不見的哥哥也在。
她抿了抿唇,準備離開。她一直都知道哥哥不待見自己,他看見自己也從來不笑。
還沒轉身就被叫住了。
“小清來看爺爺了? 快進來。”
顧老爺子一抬眼,就看見了一臉落寞的孫女,連忙招呼著她進門。
顧清捏緊手裡的畫稿,一步步挪進去,悄悄觀察著哥哥的反應。
顧宴澤像是不在意她,削著手中的蘋果。
“小清手裡拿的是什麼?”顧老爺子笑眯眯的問。
顧清注意到哥哥並不在意自己的出現,緩緩鬆了口氣,心裡卻有說不清的失落。
“是畫,今天剛畫的。”她低著頭訥訥答道。
顧宴澤的手頓了頓,又若無其事的繼續削著果皮。
顧老爺子卻是笑了,“小清畫的是什麼,不如拿給哥哥幫你看一下。”
他知道小孫女從小就崇拜自己的哥哥,但是顧宴澤始終對她十分淡漠。
或者說,顧宴澤對整個顧家的感情都很寡薄,這次要不是他生病了,這個長大成人後就從不歸家的孫子大概也是不會回來顧家的。
顧清鼓起勇氣,把畫放在了病床旁邊的桌子上。
顧老爺子接過顧宴澤削好切成小塊的蘋果,用眼神示意他看桌上的畫。
身旁的少女一臉緊張,卻還是眼巴巴的看著他。
顧宴澤頓了頓,拿起桌上的畫隨意掃了一眼,剛想開口敷衍一下,卻在看見落款時突然僵住。
熟悉的、寫好又被塗掉的落款,和當年留在他畫上的一模一樣。
相同的還有少女娟秀的字體,他隻一眼就能確定,那是他的小師姐寫的。
“這個畫,是你自己畫的嗎?”他深吸一口氣,極力維持著平靜,問道。
顧清緊張的點頭又搖頭。
“外麵的是我畫的,裡麵的是我老師畫的。”
“你的老師,叫什麼名字?”顧宴澤輕聲問。
“應老師,應黎。”顧清不明白哥哥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還是老實答道。
應黎,他的小師姐應黎。
果然是她畫的,和十年前相差無幾的畫風和手法。
還有一樣的話,他的小師姐也曾經跟他說過。
不必執著於盛開,花期很短,凋零亦是常態。
“她現在是一中的老師?”顧宴澤定了定心神,繼續問。
顧清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她搖搖頭,“不是,應老師在學校旁邊開了一家畫室。”她頓了頓,疑惑開口,“哥……哥哥認識她嗎?”
顧宴澤笑了笑,卻沒再回答,隻是誇顧清畫得很好。
認識嗎?又豈止是認識。
那是他的小師姐啊,他心心念念想見的人。
—— ——
顧宴澤總是和應黎擦肩而過,兩人離得最近的一次是在畫室。
那天也是個周末,應黎答應了母親去畫室裡指導小師弟改稿。
美展隻有兩天就要截稿了,她打算指導完小師弟後,就帶著他一起去交稿。
可是她進了畫室,卻不見小師弟的人影。
空無一人的畫室裡,隻有擺放好的畫稿。
應黎走過去細看了看,是一朵盛放的玫瑰——乾涸的河床裡靜靜盛開著一朵紅玫。
它在河水的供養下生長,在夏天逐漸乾涸的河床裡綻放,成為一抹耀眼的亮色。
應黎不得不承認,小師弟確實很有天賦也畫得很好,隻是對於顏色的選擇稍顯稚嫩。
她思索片刻,在調色盤裡調出自己想要的顏色,在小師弟的畫稿上畫了起來。
這隻是初稿,既然小師弟不在,她就畫好等他來了再給他講吧。
十多分鐘後,應黎滿意的落好款,拍了拍手。
突然,她麵色一僵,笑不出來了。
這是小師弟的畫稿……她卻順手給落了自己的款……
應黎懊惱的拍拍頭,打算等小師弟來了好好跟他道歉。
但是她最後也沒能等到小師弟,因為尹敬希來了。
她抬頭就看見了暗沉的天色和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的尹敬希。
“我來看你畫畫。”少年在她的目光裡越走越近。
應黎想了想,拿出自己準備參加美展的畫稿。
她毀了小師弟的畫稿,不知道他會不會很生氣。
如果她把她的畫稿送給他,再好好和他道歉,他應該會原諒自己的吧?
打定了主意,應黎就著剛剛調好的顏色,在自己的畫稿上畫了一朵薔薇。
畫有猛虎,細嗅薔薇;
乾涸河床,盛放玫瑰。
“應黎,你帶傘了嗎?”等她畫完,尹敬希才開口問。
應黎搖搖頭,她經常忘記帶傘,不過她的母親在畫室裡常年備著一把傘給她。
也不知道小師弟去哪了,他應該還會回來拿他的畫稿吧,不知道他帶沒帶傘。
畫室裡的傘,就留給小師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