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

-

今天的晚自習,葉隨一點精神也沒有。

第一節課下課,他趴在桌上,托腮看著窗外,清瘦的肩膀貼合著校服肩線,頭發也被吹亂,勁勁的,像彎折的竹。

走廊上嬉笑打鬨的學生影影綽綽,林子揚盯著葉隨的後腦勺,正要戳戳他的肩膀,問他怎麼了,葉隨便一言不發起身朝外走去。

林子揚感到莫名。

隔壁桌男生道,“晚上有人來找葉隨了。”

“誰?”

“不清楚,我回來的時候隻看到葉隨跟一個人出去。”

林子揚想到葉隨的意中人,身體微微後仰,靠到椅背覷向葉隨空蕩蕩的桌肚。葉隨護得跟眼珠子似的水晶球沒了,林子揚現在確信,他錯過了全世界。

早知道不該回家吃飯的,這麼勁爆的現場沒看到。

正出神想著,隔壁男生又道:“不過沒看清楚是男的女的。”

林子揚:“……?”

-

葉隨出去浪了一個課間,再回來整個人神清氣爽,眼明心淨,連嘴角都噙著笑。

一晚上的鬱悶得到發泄,剩下兩堂課葉隨難得專注,直到放學前他才發現林子揚今晚格外沉默,偶爾看向他的眼神也很古怪。

葉隨還是很關心自己這個兄弟的,“怎麼了?”

“聽說今晚有人來找你?”林子揚不答反問。

葉隨樂了,“你消息還挺靈通。”

林子揚:“是那個人?”

“當然。”現在提到陸婉婉,葉隨心臟還會發悶。

要說多喜歡陸婉婉,好像也沒有,至少沒到為對方茶飯不思的地步,但這麼多天的真情投入,臨到頭卻得到草率的結局,到底意難平。

學校放學後會開放兩扇門,林子揚一般走後門回家,那裡離他家近。

今天他卻跟葉隨一起走了正大門。

“你不著急回家了?”

林子揚:“有更急的事。”

葉隨:“?”

走到校門口,柵欄門外人影寥寥,走讀生基數少,一般十分鐘左右門口就沒人了。葉隨突兀的停下了腳步,朝前看去。

今夜月明星稀,學校大門外站著一雙璧人。

晚風吹過,陸婉婉踮起腳尖,挽起鬢邊碎發,她頭發上的水晶發卡熠熠生輝,點綴著明亮含笑的雙眸,眼底情意綿綿,如今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葉隨大徹大悟,這才發現陸婉婉看他的眼神和看沈硯的眼神是多麼不一樣。

雖然暗自提醒自己不要隨意揣測陸婉婉,但葉隨忍不住去想,陸婉婉之所以接近他,會不會從頭到尾都是為了沈硯。

他想到那天晚上碰見沈硯後陸婉婉比平時更為輕柔的聲音;又想到一周前陸婉婉莫名其妙出現在實驗樓偷聽牆角的畫麵。

樁樁件件,就算是巧合都沒這麼巧的。

陸婉婉,根本就是為了沈硯來的。

心口一陣發酸,葉隨倉促偏過頭,眼睛一動,卻落入另一道冷沉的目光中。

沈硯隔著不遠的距離,直直看著他。

他個高、冷雋,肩上背著書包,推著自行車,仿佛天生就是個發光體,周圍人不約而同地輕聲討論起來。

“那不是沈硯嗎?他怎麼還沒走。”

“清北班現在提前一節課放學了,聽說是為了給他們留出自學的時間。”

“靠,校領導真偏心!”

“沒辦法,清北班是咱們學校升學的保障,可不是特權多。”

陸婉婉家的司機開車過來,她上了車,回首和沈硯揮彆。

沈硯也禮貌的對她點了點頭。

葉隨看得更加心梗,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時候熟起來的。

可能在他為陸婉婉花心思的時候,陸婉婉也在為沈硯花心思吧。

心情更加低落,葉隨踢著小石子,走出去兩步才發現林子揚沒跟上來。

“林子揚?”他偏頭叫道。

林子揚臉上的神情很是複雜,慢慢跟上他:“……我去走後門。”

“好,那我也走了。”葉隨說。

林子揚忽然又上前一步,來到他身邊,好像經曆了很長一番心理鬥爭,低聲問:“……是她嗎?”

葉隨循著他的目光看去,陸家司機已經開車離開,他想到自己剛才望著陸婉婉出神,也不怪林子揚能發現端倪。

“嗯。”他坦然承認。

林子揚聲音不知為何有些顫抖:“……真的是她???”

“嗯。”葉隨再次點頭。

林子揚:“你為什麼——”

葉隨輕輕回道:“我覺得她很美好。”

林子揚徹底沒了聲。

可惜陸婉婉再美好喜歡的也不是他。

葉隨心中悵然,以為林子揚會再問兩句,八卦八卦或者點評點評,結果林子揚嘴唇抖動幾下,突然扭頭就走,腳步踉蹌地好像身後有鬼在追。

葉隨:“……?”

犯病了?

他喜歡陸婉婉也沒這麼可怕吧?

葉隨茫然地看著林子揚虛浮的腳步和背影,實在想不明白他這是什麼反應。

出了校門,沈硯仍站在門外,兩人短暫的對視一眼,葉隨現在看見他就煩,擦肩而過時不客氣的撞他肩膀一下,抄著兜,回家。

“誒,小同學,”門衛室裡的大爺走出來,手上拿著補胎用的工具,笑道:“幸好我還沒忘了自己的老本行,你這車胎好補,十分鐘我就給你搞定了。”

“不用了,”沈硯收回視線,道:“就這樣吧。”

……

-

葉父葉母都是公職人員,早八晚六,忙起來很忙,清閒起來也是真的清閒,老兩口深諳養生之道,每晚十點準時關燈睡覺。

葉隨崩潰了一晚,心力交瘁,回到家看見黑漆漆、空蕩蕩的房子,懸著的心徹底死了。

他步伐沉重的回到自己臥室,隨手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扔,倒到床上。

他的臥室在二樓,窗戶朝東,此時沒開燈,仰頭能看見窗外一棵枝繁葉茂的桂花樹,葉冠繁茂如雲頂,團團簇簇,蓬鬆連綿至天際,晚風徐徐吹過,一陣令人心曠神怡的清新香氣蕩開,葉隨心中的鬱氣都隨之消散不少。

算了,不就是封情書麼。

他苦中作樂的想。

反正也從沈硯那找回場子了,給就給吧。

葉隨長長地籲出一口氣,努力寬解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哄開心一點,桂花樹對麵的房子忽然亮起燈,“刷——”地一下,明亮燈光透過交纏的枝椏,映入葉隨澄黑的眼睛。

一道修長身影拓在窗簾後,走來走去。

葉隨瞬間垮了臉,麵無表情地起身拉上窗簾。

對麵的彆墅是沈硯家,這片區域雖然都是獨棟彆墅,但房子與房子之間距離很短,有了桂花樹做遮擋,勉強保留了兩個青春期少年的隱私。

少時,葉隨很喜歡爬過樹枝去沈硯的房間玩。

也不知什麼時候起,兩人關係急轉直下,變成了如今這冷淡疏遠的模樣。

拉上窗簾,葉隨坐到書桌前,打開台燈,從書包裡掏出那封情書。

情書的質地像卡紙,樸素簡潔,摸起來不厚不薄。

陸婉婉是個含蓄的人,應該沒寫太多字。

葉隨揣測著陸婉婉會給沈硯寫什麼,想著想著,突然好心酸,還有比他更大公無私的情敵嗎?

這倆人要是能成,以後論文致謝都得寫他的名。

他把情書壓到練習冊底下,心情亂糟糟的,交臂脫掉上衣,趿著拖鞋進了浴室。

這個澡洗得痛快,溫水衝刷著身體,好像衝掉了所有煩惱。葉隨換上大褲衩,神清氣爽地推開門出來,臥室依舊沒開燈,書桌前卻有一道拖長的影子。

大晚上的,夜深人靜。

葉隨擦頭發的手嚇得一哆嗦,“我——”

這一幕很是眼熟,“操”字沒說出來,人影便轉過頭看向他。這人隨意靠著書桌前的椅背,一隻胳膊鬆散搭在桌沿,目光平靜落到他身上,靜了兩秒,複又收回。

“沈硯?”葉隨一愣,下意識看了眼桌麵,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藏在那裡的情書,“……你跑我屋乾什麼。”

他皺著眉,語氣不太好。

沈硯道:“我家停電了。”

葉隨懶得理他,擦完頭發兀自把毛巾往洗手池一扔,翻出睡衣套到身上,“關我屁事。”

“介意我用下你的浴室嗎?”

葉隨冷笑,毫不客氣:“介意,停電關洗澡什麼事?”

“我沒燒熱水。”

“你不能用冷水?”

“不太方便,”沈硯說,“我體寒。”

葉隨:“?”

葉隨緩緩扭頭看他,“神經。”

壯得像頭牛,還體寒上了。

“說錯了,”沈硯微微抬起眼皮,看著佝僂著腰背,在床前找手機的葉隨:“是心寒。”

葉隨再次扭過頭,寬鬆的睡衣貼合著他清瘦利落地脊索,他黑發清爽,眼睛澄黑明淨,蓬勃的少年意氣衝破衣服的束縛,像一顆挺拔勁瘦的鬆,眼神懶散又鄙夷。

“有病就去吃藥。”

“以前是不體寒的,”沈硯充耳不聞,他低著頭,五指安靜的垂放在膝蓋上,不經意道:“但今晚我的車胎被紮了。”

葉隨一靜。

“吹了一路的風才走回來,”沈硯說,“再洗冷水澡的話,會著涼。”

“今天35°。”葉隨好心道。

“嗯,”沈硯垂著眼瞼,視線中,站在床尾的少年倚著牆壁,運動短褲寬寬敞敞,腰腹線條白皙、柔韌,溫軟的像雲團,沒入陰影之下,他收回視線,說:“想洗個35°的熱水澡。”

……至於嗎。

葉隨眼皮跳了跳,莫名有種被苦主找上門的心虛感,他繼續掀開被子找手機,語氣硬邦邦的:“……就十分鐘。”

沈硯唇角很輕地挑了挑,進浴室前,不忘禮貌道謝:“謝謝。”

葉隨一點也不想看他,摸到手機便躺上床,打算沉默地度過這段時間,可惜沈硯卻是個煩人精,浴室門不隔音,先是窸窸窣窣的脫衣服聲,接著是走動的腳步聲,開水閘聲,淋浴聲——

葉隨聽得心煩,又在枕邊扒拉兩下,找到藍牙耳機,一邊連藍牙一邊打開音樂軟件,就在這時,淅瀝瀝的水聲後,沈硯清冽潮濕的聲音響起:“我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葉隨沒搭理他。

有什麼不簡單的,不就是看你不爽紮你輪胎。

沈硯說:“這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針對我了。”

葉隨戴耳機的動作一頓,沈硯怎麼知道是一個人乾的,他有點緊張起來,豎起耳朵仔細地聽。

“我要找到他,問清楚。”

葉隨頓時鬆了口氣,找到他,做夢去吧,停車棚附近沒有監控,沈硯怎麼找,挨個問老師同學嗎?

戴上耳機,葉隨不準備再聽他廢話。

“我心裡有一個猜測。”

葉隨一邊吐槽他事兒多,一邊又默默豎起耳朵。

沈硯道:“這個人可能喜歡我。”

“……???”

浴室外突然響起重物落地的沉悶聲響。

好像是有人從床上摔了下來。

氤氳水汽下,沈硯捋起額前濕潤的頭發,關掉浴霸。水汽浸染了他的眉眼,使他的五官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些鋒利和黑沉。

他眼皮低垂,漫不經心扯過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語氣仍是正經的:“我自學過一些心理學,有些心理變態的人是有這種表現。”

過了不知多久,門外才響起一道乾巴巴的嗓音。

“你確定嗎?”

沈硯:“有八成把握。”

那道嗓音不死心地問:“剩下兩成呢?”

“剩下兩成就不說了。”

說!

他媽的!

你今天就把話給我說清楚!

門外好不容易爬上床的葉隨氣得差點吐血,先是稀裡糊塗被冠上心理變態的稱號,現在又被徹底釘死在恥辱柱上。

這世上還有比沈硯更自戀的人嗎?!簡直神經,紮車胎就是喜歡,那陸婉婉還寫什麼情書,乾脆天天紮他車胎算了!

實在太生氣了,葉隨眼前一陣陣發白。

他差點以為自己這是要被氣死了,緩過神才發現是沈硯洗完澡出來了,水汽隨著他開門的動作蜂擁而出,霧蒙蒙一片。

沈硯穿著睡衣,黑發滴著水珠,一隻手隨意拎著脫下的臟衣服,他低垂著眼瞼,小臂肌肉蒼瘦流利,是脫衣有肉的好身材。

“今晚謝了,我先回去了。”

輕描淡寫的跑他屋裡空投一整晚炸.彈,沈硯自己倒真像是為了洗個澡,完成了洗澡的任務便走到窗邊,五指曲起叩住窗沿,從桂花樹粗壯的枝乾間離開。

桂花樹葉片掃過他額邊漆發,臨走前,他看了眼葉隨,動作一頓:“你怎麼了?”

“……沒怎麼。”葉隨癱在床上。

沈硯道:“你臉色不太好。”

葉隨有氣進沒氣出,“困了吧。”

“這樣,”他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

安靜昏暗的室內,葉隨看著他瀟灑離去的背影,嘴唇再次哆嗦一下,沒法接受自己會被潑這麼惡心的臟水!

喜歡沈硯???

根本難以想象xp 多古怪的人才會喜歡沈硯……哦,陸婉婉除外——但講真的,陸婉婉你真是餓了!你饑不擇食了!

葉隨痛心疾首,轉念想到自己剛被安了個喜歡沈硯且心理變態的名頭,又是一陣喘不上來氣。

特麼的,崩潰的是他根本沒辦法為自己澄清!

還有比這更無助的事麼——葉隨挪開視線,瞥見壓在輔導書下的情書,發現還真有,那就是給沈硯送情書。

葉隨:“……”人麻了。

深吸一口氣,葉隨罵罵咧咧的拿起陸婉婉的情書,打算待會兒就去沈硯屋裡塞給他,絕不留這破情書過夜。

沈硯不是愛回信嗎,好好回去吧,最好趕緊把有人紮自己車胎這事忘了!

手指捏到情書微硬的封皮,葉隨吞了蒼蠅般的神情突然一頓,他低頭看著手裡的情書,陷入了沉思。

腦海中閃過陸婉婉在校門外嬌羞的神態,又想到沈硯剛才言之鑿鑿的說他是心理變態——新仇舊恨齊齊湧上心頭,情書邊緣瞬間被葉隨捏出了褶皺,這一刻,葉隨悟了。

對啊。

沈硯不是很愛回信麼。

今天,他就讓沈硯知道知道什麼叫心理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