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貓的雨天 某時、發生在另一個地方……(1 / 1)

天色陰沉的傍晚,直井南疾步走向海濱的一棟廢棄教堂。

廢棄的古老教堂矗立在黃昏的陰雲下,尖塔被海風侵蝕,破碎的鐘樓上掛著一隻殘缺的鐘。牆壁上的彩繪玻璃窗戶已經破碎,殘存的彩色玻璃片在夕陽的餘暉下顯得格外詭異。

紫色短發少女的高跟皮鞋上沾上了泥土,匆忙地踏過門口擋路的枯萎藤蔓。幾根枯枝劃破了她深色水手服的裙擺和絲襪,但她此刻不顧上檢查,隻是緊緊懷抱著懷裡一把銀色的劍,加快步伐往前走。

一踏入教堂內部,一股刺鼻的腐爛氣味撲麵而來,沉悶的空氣中彌漫著不祥的氛圍,廢棄的長椅和散落的經書殘頁散落在地板上。

南的高跟皮鞋踩著大理石材質的地麵嗒嗒直響,徑直來到一間告解室門前走了進去。隔壁神父所在的隔間裡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滄桑的引導之聲響起。

「迷途的羔羊,請儘數懺悔內心深處的罪孽吧,主會寬恕你。」

「上帝已死。」

簡短地對上暗號,沉寂了幾秒後,應少女的要求般、機械的聲音咯吱作響,她所在的告解室內部隔間整個往下墜去。被改造成老式電梯間的告解室向下穿過了幽暗的電梯井,直達了地獄深處。

告解室電梯停下時,門緩緩自動打開,下麵是一個龐大而陰暗的地下空間。這裡是廢棄教堂的地下室,現在是一個像是指揮中心的地方。整牆的顯示器上顯示著監控攝像頭捕捉到的各種畫麵,這些畫麵顯示著不同的像是牢房的房間,

一個牧師打扮的男人坐在屏幕前的黑色的轉椅上。聽見電梯的聲音,他把轉椅旋轉了180度,轉向了年輕的來客。

「切羽大人在哪裡。」

空曠的地下空間裡回響著少女的聲音。

「哦?是jk啊。既然你出現在這裡,看來穿梭術是成功了。」

男人從轉椅上站起來走向南,臉上露出驚喜而滿意的神色,帶笑意的眼角牽扯出條條皺紋。

「切羽大人在哪裡。」南提高音量問了第二遍,空曠的地下回聲更加響亮了,這一次的語氣裡夾雜著不加掩飾的慍怒。

牧師聳了聳肩,目光停留在了少女懷裡那把渾身銀色的劍。

「他沒和你在一起?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男人一邊接話一邊上前一步自然地伸出手,卻被南高度戒備著後退一步躲開了。

「彆想糊弄我!」南眉頭緊皺,麵對男人的索取毫不畏縮,「想要這把劍,先告訴我切羽大人的下落。」

牧師見糊弄不過去便也收回了手,沒有打算強行硬來。

「jk啊,你應該知道的吧?這是我和那個人之間的交易。我提供他一個實現夙願的機會,而他把我要的東西——這把劍——帶到這裡,就這麼簡單。至於那家夥現在在哪裡、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騙人。那個所謂的時空穿梭術本來就是第一次試驗而已,隻是結果有幸成功了。你們根本沒有把我們的死活放在心上過。

離開那個時空的時候切羽大人還在我的身邊,回到這裡的時候卻不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法術有問題嗎?他還一個人留在五百年前的世界嗎?你們肯定知道些什麼!給我說清楚!不然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們這幫混蛋的!」

南瞪著麵前的男人,越說越激動,把手按在彆在腰後的匕首上。

就在搭上匕首的一瞬間,黑暗處冒出來幾個穿著修女服的人。南暗罵了一聲卑鄙,隻是惡狠狠地瞪著麵前的人沒有繼續動作。

「庫洛諾斯穿梭術沒有問題,你現在好好地站在這裡就是證明。而約定的內容是我與切羽之間的秘密,是懺悔者與神的使者的契約,原諒我無法向你透露。把劍放下、替那個人完成交易就請回吧。」

「如果我不呢?」

牧師麵帶微笑地稍稍抬手示意,身後的修女們收到指示紛紛舉起了手中的槍瞄準了南。拒絕的選項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我不想這樣的,jk。較真並不是壞事,隻是要用對地方——為何不換個方向想一想呢,對那個人來說你算是什麼人,一直追隨著他的你又了解那個人些什麼?

對他的過去知道多少?對他的痛苦了解多少?關於他的這份痛苦,你又能做到些什麼?」

南的表情動搖了。

「答案你心裡其實很清楚吧?一直離他最近的你、事到如今是最沒有資格問這些的人。」

牧師說著一步步靠近南,最後停在她的跟前,彎下腰湊近觀賞她因這番話而動搖的細微表情。

「jk,現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把劍交給我,今後繼續留在聖墟或者離開我們都尊重你的決定;二,違背約定帶著劍走出這裡——前提是你有這本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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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對那個名叫切羽的男人來說算是什麼?

答案並不清楚。

直井南第一次遇到名叫切羽的神秘青年是一年前某個雨天的傍晚。

青年身上披著一件破爛的黑鬥篷,倒在自己家旁邊的一條小巷裡。好久沒有修剪過的、雜亂生長的棕發被雨水浸潤,身上的血汙臟兮兮的。青年的額頭上滴著血,旁邊的一麵牆上糊著沒有被雨水衝刷掉的血跡。

南在扔垃圾的時候看到了他,不過並沒有逗留太久,原路返回了家。

少女的生活並不幸福。

嗜酒如命、隔三差五對家人訴諸暴力的父親,一味忍耐的懦弱母親。即使是夏天,南上學隻能穿長袖的校服上衣,在裙子底下套運動褲,掩蓋住一塊又一塊的淤青。同學們看見她臉上的、手臂上的創可貼和繃帶,疏遠她、欺淩她,唯一能說知心話的朋友隻有放學路上的流浪貓。

十四歲的時候,父親賭輸了全部家當,不僅把房子抵押掉了,甚至把女兒賣給了殺手組織。

母親和自己死命抵抗,遭到的父親變本加厲的暴力。他把南撿回家養的一隻橘色流浪貓砍死了,這還不夠解男人的恨,他繼續又舉起了菜刀對著自己手無縛雞之力的妻女。

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南頂著大雨逃出了地獄般的家,經過那條小巷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那個青年還在原處,靠著牆垂頭坐著,任憑雨水淋濕自己的衣服,遠看判斷不出生命的跡象,如同一具屍體。

幾隻野貓聚集在青年的身邊徘徊著、低頭嗅著什麼。

少女小心地走進狹窄的巷子,膽小的野貓們受驚竄進了黑暗中。她看見青年手邊擺著一大袋打開過的貓糧,已經消耗了大半,估計是靠這個才撐到現在的,也是這個吸引了剛才來蹭食的流浪貓。

那袋貓糧的包裝倒是眼熟得很,不如說這正是南買的——這是原本打算喂收養的流浪貓的貓糧,結果貓被父親殺死了,貓糧隻能扔掉。

南蹲下來偷看青年的側臉。他看上去二十代後半的年紀,下顎線輪廓鮮明,眉眼英俊,右臉的皮膚上爬著奇異的黑色的鱗片。好像正被什麼夢魘纏繞,他緊皺著眉頭,呼吸有些急促,胸膛一起一伏。

奇怪的是,南並不害怕這個怪異的男人。在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同類——因為他也同樣沒有家,沒有任何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

少女試探著伸手撩開青年的劉海,把自己的額頭貼上了他冰冷的額頭,嘴裡念念有詞。不一會兒,青年的緊皺的眉逐漸舒展,呼吸變得平穩了。

無家可歸的少女在神秘的青年身旁坐下,抓了一口貓糧往嘴裡塞去,咀嚼起來。半敞開的貓糧顆粒受潮變軟,口感有些惡心,但是不知為何並不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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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濕透的南從後門院子裡溜回家,決定打包自己的行李連夜逃跑,但是目睹的卻是終生縈繞在她噩夢中的、充滿血腥的畫麵——身中數刀的母親仰麵躺在浴缸裡,已經沒有了呼吸。

醉醺醺的殺人凶手看到南回家他再次來了勁,一邊用最惡毒的詞彙咒罵著南,一邊提著鮮血淋漓的凶器朝站在玄關處的南走來。

麵對逼近的死亡,少女恐懼得無法動彈。一步步向後退,淡薄的後背貼上了冰冷的、絕望的門。

沒有祈求,沒有祈禱,沒有走馬燈。

她隻是想起了那個吃潮濕貓糧的神秘男人。

如果可以的話,下輩子自己想做一隻流浪貓,不被任何扭曲的羈絆所束縛,吃垃圾桶裡的剩飯剩菜和受潮的貓糧,自由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就在這時,南身後的門被打開了,一片黑色的厚布突然蓋住了她整個人,遮住了她的視野。緊接著她隱約聽見父親沒來得及喊出口的哀嚎,還有刷地一聲銳器劃過空氣的呼嘯聲,以及液體飛濺到地板上的聲音。

撲通一聲,麵前的人倒下了。

什麼都看不見的南害怕極了,愣了好久才呆呆地張口喊了一句父親。她害怕沒有回應,更怕得到回應。

結果房間裡沒有人回答她。正打算取下黑布,卻聽見身後的人用沙啞的嗓音說,什麼都彆看,跟我走。

被一隻結實的手臂從地上拉起來,然後就這樣走出了門。但是少女對發生了什麼並非一無所知,她看到了粘在黑色鬥篷內側的貓毛,嗅到了布料上血的腥味。

外麵雨還在一個勁兒地下,在泥土和青草混雜的氣息中,少女知曉了自己已經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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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以後,父母的案件被當做入室殺人案偵辦,連同南的失蹤一起被當做是殺手組織乾的。

這個臉上有黑鱗的神秘貓糧男自稱切羽。他是一個沒有社會身份的人,遊走在這座城市的黑暗處,躲避著人群。男人冷酷的麵容上不顯露出一絲感情,眼神冷漠而空洞。

南就這樣跟著切羽踏上了在城市的黑暗處流浪的旅途。

雖說是共同流浪,實際上隻是南一廂情願跟在那個男人後麵,擅自跟著切羽在廢棄的大樓底層過夜,擅自喊他「切羽大人」,擅自在他試圖自我傷害以平息突然襲來的痛苦時把冰冷的額頭貼上去替他回複理智、緩解陣痛。

或許是作為回報,男人逐漸教了南揮刀的方式和戰鬥的技巧,以應對可能襲來的抓人的殺手組織的追兵。南學東西很快,防身的匕首很快就被她耍得十分熟練,甚至沒隔幾個月就不怎麼需要切羽的保護,能夠獨自處理前來襲擊的殺手了。

他們之間的交流很少,切羽隻說最低限度的話,和健談二字毫不沾邊的南相較之下反而話多了起來。

不過南至今也沒有問這位救命恩人那時為什麼要救自己,為什麼會以那樣的狀態出現在那條巷子裡,因為切羽似乎有著不為人知的過去,不願意和任何人產生聯係。

這樣就好,南這樣想。了解,隨之而來的是親密,親密帶來控製欲,控製欲帶來扭曲的親密關係。人類是會得寸進尺的生物。

隻要能永遠在那個人身旁往後半個身位的位置默默地追隨著他就可以了。

但換而言之,自己根本不了解那個人的事。那個人的側顏為什麼總是如此寂寞?做夢時緊皺的眉頭和聽不清的囈語意味著什麼?到底在和什麼做著鬥爭?

答案應該就在切羽後半個身位前麵一些的地方,但南沒有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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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是血的直井南艱難地踏出了廢棄教堂,好不容易從一敵多的苦戰中暫時脫身,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接下來會是什麼。

把沾滿血的匕首插回腰間,緊緊懷抱著手中的劍,仰頭看著灰色的、哭泣不止的天空。她聽見樓房之間的狹窄縫隙中傳來流浪貓們的叫聲。

雨又下起來了。

在泥土和青草混雜的氣息中,少女忽然很想念那顆潮濕的貓糧的味道。那日的雨天悄悄地把那個人送到了自己身邊,今天的雨又從自己的身邊帶走了那個人。第一次發覺,自己曾憧憬的自由於這片天地間竟如此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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