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番事無巨細的詢問,勇太把自己這個上午的所見所聞統統告訴了魔法犯罪特彆對策科的兩位警官,包括現場的情況、如何拔出的劍,星乃也如實陳述了自己穿越到現實的事實,並在兩人的監視下用一個小小的光魔法修好了台子上一盞壞掉的台燈燈泡,證明了自己確實會使用魔法的事實。
對於這番相當離奇的解釋,皆川聽著聽著眉頭都快擰到一塊兒了,一旁的願山先生還算冷靜,不時推一下反著光的眼鏡,在隨身攜帶的筆記簿上記錄下兩人的口供。
「總結一下,這位星乃小姐是從過去穿越過來的魔法使,為了弄清傳說英雄被殺的真相追著劍的蹤跡來到了事發地。接著風早先生也來到了現場,意外拔出了這把劍,協力擊敗了被身份不明的恐怖分子召喚來的古代魔物……」
願山先生對著筆記本上的筆記梳理了一遍大致情況,坐在對麵的一紅一粉兩個腦袋同步點了一下。
「前輩……」皆川打開筆記本電腦,憂心忡忡地遞到願山警官麵前。
今早的事件果然已經一躍衝上各大社交媒體平台熱搜頭條。
街頭目擊!惡龍降臨!VR宣傳還是現實?
當街咆哮的魔物!失落的魔法重現於世?!
見證政府的謊言!魔法消失背後的陰謀!
標題一個比一個抓眼,附上的圖片和視頻基本都是附近居民和街頭路人拍攝的視頻和照片,記錄下了冰霜龍降臨在街頭的場景。不過好在幾乎都是從遠處拍攝,即使是視頻也隻錄下來了龍的身姿還有最後被魔法光束打敗的一瞬,並沒有拍到在場的唯二兩人。
「皆川應該已經和你們解釋過關於魔法的現狀了吧?」
願山先生把筆記簿合上,正視著勇太的眼睛。
「兩百多年前,曆史文獻中記載了最後一次的魔法使用行為,這種古老的、自千年來就存在並為人所使用的未知能量,在那以後完全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裡。但是,未知的能力也有未知的存在方式,沒有人能保證在某些尚未被現代文明覆蓋的地方還有著殘留的火種……」
願山警官把方才帶來的案卷拿了出來,和文件放在一起的還有被封存在證物袋裡的一塊紫色晶石與一塊白色晶石。
晶石的大小和形狀似曾相識,和今早勇太和星乃在冰霜龍額頭上看到的一模一樣,隻不過多出了一個白色版本。
兩塊晶石表麵都折射著神秘的光,在日光的映射下仔細觀察,裡麵似乎有無數微小的毛細血管埋在其中活躍地輸送著養分,比起一般的無機物更像是一個有生命的存在。
「這塊紫晶石官方命名為Q070晶體,幾年前被深海探險隊發現帶回,是保存在警視廳機密檔案庫中的樣本,屬於魔法物質晶體。經過鑒定,在現場發現的紫色晶石碎片和Q070晶體成分完全一致。
旁邊白色的是M930晶體,是科研人員在紫色晶石基礎上研發出來的和Q070屬性完全相反的晶體,能夠和魔法能量產生強烈的對抗反應,所以公安將其進行開發用於製作了特殊對魔武器——比如這副手銬,此外還有手槍和防暴盾之類的等等……」
星乃舉起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銬的手銬,確實能從兩個環狀的縫隙裡看到隱約的光,應該是在表麵鍍了一層銀色,內部完全是由白色晶石製成的。當時被拷上後掙紮了一下,確實有種使不上勁、力量被阻斷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東西的作用。
「奇怪,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石頭。」
星乃湊近端詳著麵前的兩塊石頭,談及魔法原理,在座幾位裡顯然沒有人比她更有發言權。
「魔法的使用就像用自動販賣機買飲料,存儲在內部的飲料通過按鈕機關掉落下來。自然界或個體身上儲存的能量是飲料的庫存,而咒語、符文或手勢就是將能量引導、聚焦和釋放的按鈕,兩者缺一不可。
但是,並不是所有人都能通過後天習得學會各種形式的魔法,夠使用魔法的隻有偉大魔女默格拉的後羿。」
「偉大魔女默格拉?」
「傳說幾千年前偉大魔女降臨這片大陸,世界上才出現了魔法。而她的後人繼承了她的力量,這份天賜的血脈就是後世所有魔法使們的能量來源,是普通人再靠後天學習也無法做到的。至於魔杖和其他魔導具隻是輔助道具,為了增強力量或者改變魔法形式而製作出來的。」
「這樣說你也是那什麼魔女的後羿?」
「那是自然。」
「……雖然聽起來很厲害什麼的……那個啊、我剛才就想說了,即使在五百年前魔法多麼管用多麼無敵啦,隻有魔女後裔天選之人才能使用啦,就現在這個時代而論這種東西真的有用處?隻有搞起破壞比現代科技方便多了吧?」
皆川一語道破。在現代,科技即是讓一切變得便利的魔法。在今天之前,這座城市一直經曆著和平無比的、沒有魔物肆虐也沒有惡龍咆哮的安穩日子,就算不用來搞破壞,魔法的充其量也頂多是開瓶器發明之前的鐵勺、計算器發明之前的算盤:可以用,但沒必要。
「剛才不是幫你們把台燈修好了嗎!」星乃果然不服氣地異議。
「彆把修好燈泡說得像發明了交流電一樣偉大,壞了直接丟掉換一台不就好了嗎。」
「交流電?那是什麼?話說我也不是隻會修燈啦,除了初級魔法和戰鬥用魔法以外我也是會彆的的,比如漂浮魔法啊、追蹤魔法啊、讓人變成貓的魔法啊,不信的話解開手銬我現在就給你們露一手?」
「……免了免了。」
話題越跑越遠,關於要調查的事件還是沒有一點結果。皆川已經累了,問願山先生到底怎麼處理這兩人。願山先生把剛才征收走的劍拿來,最終下達了決定:
兩人和巨龍事件無關,暫時釋放。不過武器沒收,交給公安調查。
星乃一臉不甘,全程哭喪著臉盯著劍被收進特製的銀色手提箱裡。勇太突然想到,這東西如今算是她同伴的遺物了,是飽含特殊意義的重要東西。可是以剛被逮捕的立場也沒辦法幫著討價還價,不用在看守所過夜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皆川嘟噥著累死了好麻煩提著手提箱跑出門送去檢驗,願山先生用特製的鑰匙把星乃和勇太的手銬卸了下來,對兩人說後麵的事情就不是你們該摻和的了。
重獲自由來得太突然,但是勇太知道,假如不是認識的人在這裡,自己和星乃絕對不可能這麼容易被放過。
「風早,管好這女孩,可以做到吧。」
「當然、沒問題。」
「那就好。早點回家,彆再被扯進麻煩事裡了。再有下次我也難辦。」
「……謝謝願山前輩、啊、願山先生。」
一不小心把前輩二字叫出了口。勇太深深鞠了一躬,低下頭不敢看願山先生。
事到如今自己已經徹底和公安沒有關係了,以這樣的方式再次見麵也純屬意外中的意外,但心中深深的歉意無法平息。願山先生多半是因為自己那起事件的緣故,才會被從堂堂公安行動隊指揮官貶職到這裡地方安了個閒職。這麼久以來因為不願意回首過去的事再也沒有和任何人再聯係過,直到今天來到這裡才知道發生了這樣的事。
就這樣釋放了自己顯然是出於信任。一想到即使這樣願山先生還信任著自己,勇太的心口就揪住了。
這樣的自己沒有資格以前輩二字稱呼對方。
「願山先生……」
或許以後沒有機會再見了,即使已經改變不了什麼,至少趁現在最後道個歉。
「那件事不是你的錯。」
仿佛知道勇太想說什麼似的,願山先生對勇太還未言之於口的道歉做出了回應。
「是我犯的錯連累了身為指揮官的您……所以、願山先生才被調到了這裡。」
「這不是你的錯。人上了年紀該找個安穩的崗位了,泡壺茶在沒人打擾的倉庫坐一天,研究研究走近科學同款事件消磨時間,每月領領穩定的薪水。這裡還有皆川那孩子在,不至於太冷清,已經十分足夠了。我沒有怨言。」
願山先生的語氣柔和了下來,有些滄桑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責怪的意思,隻有平靜和釋然。
「櫻庭她還好嗎。」
突然提到的名字,讓勇太緊握了一下拳頭。
「嗯,我有一直去看她。目前還在住院觀察,不過醫生說了看情況最早或許今年年底就能出院。」
願山先生點點頭,說著這樣就好,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風早,我再說一遍,那件事不是你的錯。櫻庭沒有怪你,我如今在這裡也過得很好。
抬起頭來,不要道歉,往前走。
你不需要對任何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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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次突擊恐怖分子窩點的行動,目標是一個名叫「聖墟」的犯罪組織,他們長期活躍在都市暗處,從事人口販賣、委托暗殺、走私武器等犯罪活動。那時的公安抓到了組織的馬腳,立刻命令願山指揮官組織了行動隊突入窩點一舉抓獲。
作為手下的見習警員,風早勇太也被編入了這次的行動部隊。按照規定見習警員是不能參加正式行動的,但行動緊急,人手不夠,鑒於勇太以射擊為首的各項科目成績都極為突出,甚至超過了一些正式成員,願山指揮官決定把他編入隊伍。
犯罪窩點在一個海濱的廢棄倉庫。在激烈的交火中,警方很快壓製住了局麵,而最後走投無路的犯罪分子頭目綁走了一位警方人員做為人質。
這位被當做人質的警員的名字叫櫻庭涼子,她是勇太在警校的同級生,也是勇太的青梅竹馬,是一位和勇太抱有同樣誌向的、溫柔而堅強的女孩。
第一個發現犯罪分子頭目的勇太持槍和犯罪分子對質,他勒住櫻庭的脖子,撿了地上違禁貨物裡的一劑針管對準了她的脖頸,大喊裡麵有劇毒,不要輕舉妄動。
而就在勇太瞄準那人的頭部,準備賭一把自己引以為傲的槍法時,通訊耳麥裡傳來了總部的命令。
——活捉頭目,不管人質,一切後果由總部來承擔。
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
沒有超出手槍的射程,也不算是多麼難以瞄準的距離,但是在警校射擊成績位列第一的勇太此刻沒有信心按下扳機,因為一旦有一毫米的失誤,自己的青梅竹馬就會在自己眼前喪命。
可眼前的人越是重要,手臂就顫抖得越厲害,越是沒有辦法瞄準敵人。
其他隊員馬上就快趕到這裡了,再不扣下扳機就沒有時間了。
勇太大腦一片空白,手心在出汗幾乎要握不住槍。犧牲櫻庭的性命,或是公然違抗命令,哪一個選項都是自己不願意選擇的。
無奈人生就是不斷地做選擇題。狡猾的是,人即使做出了決定也沒有資格看到另一個選項背後的結局。
勇太最終還是開槍了,這次瞄準的是那人握注射器的手。子彈飛出槍膛,成功打飛了那支注射器。勇太趁此間隙衝上前近身,可誰知犯罪分子舉起藏在身後的另一隻手裡還有一支注射器,猛地往櫻庭脖子刺去。
接下來,空曠的廠房裡連續響起近十聲槍響。
願山指揮官和等其他人都陸續趕到的時候,發現的是因近距離多次槍擊而血肉模糊麵目全非的目標人物。
旁邊是一位倒在地上陷入昏迷的櫻庭,和站著如同活死人般丟了魂魄的勇太。邊上還有一支清空了的注射器,和事後調查發現已經清空了彈匣的手槍。
雖然看不到其他選項背後的結局,但已經不可能有比這更糟的了。
犯罪組織頭目就這樣死了,事後審問了活捉的同伴也沒有得到更多的有價值的情報。所幸櫻庭被立刻送往醫院後保住了性命,但是被注射的毒物成分不明,病情至今半年過去了都沒有痊愈,一直在住院觀察中。
任務以失敗告終。
違背命令直接導致任務失敗的風早勇太,上級對他的行為極為不滿,降職處理。而在普通崗位上勇太也沒能做好自己的工作,因為在那之後他患上了開槍ptsd,每當舉起槍就會想起那個場景,沒有辦法再扣動扳機了。
這個世界不需要一個無法開槍的警察。勇太沒多久就被公安開除,開始了維持至今的無業生活。
時至今日,勇太還是會偶爾夢見那個場景。海濱倉庫裡鹹濕陰暗的氣味,耳麥裡冰冷的機械音,顫抖著的槍口對麵的櫻庭。
夢想著成為正義的夥伴,實際上自己隻是個窩囊的膽小鬼。畏懼做出選擇,畏懼失去,最後卻連什麼都失去了,隻能為自己的無能而狂怒。
每次晚上從噩夢中醒來,滿身是汗地坐在床上,床邊的月光拉長自己影子,直到和屋子暗處的陰影相連。過去如影隨形地追趕著自己,隻有往前跑,投入嶄新的、有規律的工作與生活中,才能擺脫掉縈繞的陰影。
打開手機屏幕看上一眼時間,留給自己的睡眠時間不多了。勇太裹緊被子掐著表抓緊入睡,逃往沒有過去纏繞的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