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了很久,在不知道轉了第幾個彎後,車最後停在了一個警察局前。
警察局外表不是多新,看上去有些年頭,門口正上方還寫了“戍邊之家”四個字。
這一路上時雁都是強撐著沒睡著,此時早已疲憊不堪,她從車上下來,剛想點一根煙緩解。
站在後備箱前的李壟,手中提著行李箱,出聲詢問:“時雁,你要不要去吃點東西?”
時雁抿了抿乾枯的唇瓣,看向手中的腕表,已經十二點了,可是她完全沒有胃口,隻想舒服的睡一覺。
她朝李壟擺了擺手,苦澀的說:“我現在隻想睡覺。”
“隊裡給我安排的房間在哪啊?”
“趕飛機也累了,你先睡會也行。”李壟也沒強求,隻是說到房間時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隊裡經濟條件不是很好,我帶你去宿舍,你先將就。”
她本身對住宿條件也不是很挑,畢竟這麼偏的地方有睡的就不錯了。
“行。”時雁點點頭。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問:“你們隊晚上幾點開飯?”
李壟沒有回頭,手中提著行李箱在前麵帶路,“我們吃飯時間不固定,有時候要巡邏就是八九點,不巡邏就是七點。”
時雁嗯了一聲,心裡早已了然,也沒繼續問。
半天沒有等到下文的李壟,問道:“怎麼了?”
時雁說:“沒事。”
走了大約有五分鐘,李壟停在了一個房間麵前,掏出鑰匙開門。
房間門打開,一股黴味撲麵而來,看樣子已經很久沒有住人。房間不大,裡麵有一套桌椅,一間小衛生間。
李壟將行李箱提了進去,有些歉意的說:“不好意思啊,條件沒多好,但是房間有人定期打掃過。”
時雁笑了笑:“沒事,我不介意這麼多。”
“你們女孩子箱子都這麼重的嗎?”李壟問。
“不是。”時雁說,“因為我裡麵裝的有相機。”
“你是攝影師啊?”
“對。”
李壟沒停留多久,不知道從哪裡摸了瓶水出來,連同鑰匙一起遞給時雁。
李壟很溫柔地笑著:“我走了,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會有鈴聲,不用怕睡過。”
時雁嗯聲,點了點頭。
人走後,房間又歸之於平靜,時雁也沒再繼續折騰相機,抽了根煙,拿上換洗衣物就走進衛生間。
衛生間裡比看起來還小,但好歸有個花灑和馬桶,她也沒太嫌棄。
洗完澡,從廁所出來後已經快一點了,她實在是太累,換上睡衣,倒頭就躺在床上睡。
臨睡時,她的鼻尖隱約在床單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是最普遍的那款。
這一覺睡得很沉。
再醒來時是被鈴聲吵醒,她目光呆滯的看向天花板,人有些低氣壓。
緩了大概有幾分鐘,時雁才撐起身子,那股煩躁勁又上來了,她從枕旁撈過手機和煙盒。
手機上有十幾條未接來電,都出自南星驚。她點著屏幕回撥過去,手從煙盒裡隨意抽出一根煙。
煙被點燃,電話也剛好接通。
“時雁。”
“我在。“
電話那頭,南星驚呼出一口氣,“你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接電話?”
“我剛剛在補覺。”時雁吐出一口濃煙。
“行吧,我擔心死你了。”
“我就是工作,有什麼可擔心的?”
窗外隱隱約約傳來吵鬨聲,時雁拿著手機下了床,煙被她叼在嘴裡,空餘的手掀開了窗簾。
窗戶外是身穿藏綠色T恤,有說有笑的軍人們,她的眼睛盯著窗外,耳邊的電話裡還在持續說著。
“沒啥,就是看到了一條緬甸偷渡的新聞,有點擔心你。”
時雁語氣柔和的說:“我沒事,小驚驚你不用擔心我。”
電話那頭的人,吸了口氣,隨後笑道:“行,不擔心你,而且我們阿雁運氣最好了!”
“那我準備去吃飯,先掛了噢。”
電話掛斷後,時雁抬手將窗簾重新攏上,把放置在行李箱裡的相機掏出,輕輕放置在小木桌上。
她隨便翻了件吊帶套在身上,底下配了條灰色百褶裙,襯著裸露在外的腿細長。
女士腕表被她隨意甩在床邊,她起身拿起表帶上腕中,眼睛仔細掃視著整個房間。
中午倒頭就睡,沒怎麼看房間的布局,現在仔細看下來還挺不錯,被單的顏色是深灰色,正合她的胃口。
屋外的鈴聲已經結束,時雁看了眼時間,快八點。她也沒再繼續折騰,抱起攝像機就往外走。
雲南的天黑的晚,她從單元門出來時,一抬頭,映入眼簾的就是桔紅色的雲彩連成一片。
應該是火燒雲吧,她在心裡默默補了一句。
李壟上午送她回房間時,給她介紹了隊裡的大概布局,所以她還是清楚食堂怎麼走的。
時雁摸了摸饑餓的肚子,把相機挎在脖頸處,大步往記憶中的方向走。
到食堂時,她沒直接進去,而是拿走相機拍了幾張照,相機把食堂框住,不大,但又溫馨至極。
走進去時,裡麵沒多少人,但是時雁一眼就望到了同彆人說話的李壟,和李壟說話的人,是一個看起來蠻年輕的男孩子。
不遠處,李壟也看見了她,咬著勺的嘴裡喊了句:“時攝影師,坐這!”
時雁應了聲,笑著走了過去。
“我在外麵就聞到香味了呢。”她拉出麵前的木椅,隨意坐下。
李壟熱情地將一碗淨飯推到她麵前,同年輕男孩介紹:“這位是上麵讓接的攝影師,這段時間就和我們住一起。”
許是太久沒見過女人,兩人直視時,年輕男孩立馬紅了臉。
時雁沒忍住,咧嘴笑出了聲,好看的眉眼彎成了月牙,“你好,我叫時雁。”
年輕男孩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叫顧山….也可以喊我小三。”
“你們隊裡名字都這麼奇特?”時雁往嘴裡塞了口飯,也不知道是問誰。
顧山沒接話,李壟笑著說:“這還好,我們副隊長的外號才叫牛。”
時雁挑眉:“是什麼?”
李壟將嘴巴湊了過來,小聲說:“秒哥。”
時雁剛喂下去一口飯,飯還沒咽完,一瞬間被嗆得直咳嗽,脖子上的軟肉都咳成了粉色。
坐在一旁的顧山笑得都直不起腰,但也不忘給時雁遞了瓶水。
時雁將水接過,道了聲謝,她把水擰開,仰頭喝了口,視線卻瞥在了顧山的身上。水是最普通的康師傅,但是看得出兩個人素養都不低。
李壟動手收拾著餐盤,問:“我們一會要去巡邏,時攝影師是什麼安排?”
時雁把水咽進嗓中,抬手指了指相機,“我和你們一起。”
“行。”李壟應了聲,順帶把時雁的餐盤一起收走,“對了,一會你跟緊我們,那邊已經接近緬甸,多少有點危險。”
時雁手指卷著相機帶,語氣平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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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帶著時雁一起歸隊,此時天空早已不再明亮,隻能看見要落下山頭的太陽。
時雁緊跟在隊伍身後,沉默不語,聽著李壟和隊友大致介紹著她。
她的視線掃視在周圍,到處都是高大的樹,一片一片,層巒疊嶂。她抬起相機,對準山林深處的風景抓拍了幾張。
走了一會,隊伍裡有人問:“秒哥人呢?”
聽見這個稱呼,時雁還是沒忍住笑了。她聽見正前方人回答:“往山上去了。”
接下來又是一陣沉默,天已經暗了下來,但是空氣中還是依舊悶熱。
隊裡的士兵們都把手電筒打開,原本黑暗的山路裡一下子又明亮了起來。
時雁沒有手電筒,她就緊緊跟在李壟的身後,走了一會兒,她總感覺腳下的路越來越陡峭,出聲詢問:“我們現在是準備去哪?”
李壟回答:“現在準備往山上去,一會你跟緊,彆走丟了,再往山那邊就是緬甸。”
即使再暖的天,但是在這緊張又令人恐懼的氛圍裡,時雁還是沒忍住打了個寒顫,“好,我記住了。”
相機已經打開了錄影,她抬手將相機舉高,腳下踩著陡峭的山間土路,緊緊跟著前麵人身後。
越往山上走,霧就越大。走了有一會兒,周圍已經彌漫了大霧,透過霧氣隱約能夠看見山頂。
時雁朝前麵喊了一聲:“李壟,我們這是要到了嗎?”
周圍無人回應,隻能聽見樹林間此起彼伏的風聲。
時雁不死心,又大喊了幾句:“李壟?顧山!….小三?”
“你們人在哪?”
依舊無人回應,時雁看著昏暗的周圍,在大霧裡可見度還不超過一米,也不知道山上會有什麼東西。
她倒吸了口涼氣,從裙子口袋裡掏出了手機,屏幕亮起,為昏暗的四周添了抹光亮,已經十一點了,她想撥打求救電話,可山上根本沒有信號!
時雁把手機的手電筒打開,將懷中的相機閉合,燈照在地麵上找了個乾淨位置坐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她現在也不敢亂走,隻能安慰自己說,會有人發現她不見,會來救她。
坐了一會,空氣中的溫度漸漸下降,此時已經能感受到風的刺骨。
手機電量隻剩百分之十,手電筒已經自動關閉,快淩晨了。
“老天爺保佑。“時雁雙手合一,對著南方的天空,嘴裡念叨,“回去我一定給你燒香,派個人來救我吧!”
話音剛落,忽然遠處的霧中隱約有一個人影,時雁正想看清點,一道光掃過來,晃了她的眼。
白色的光在夜晚的山林中掃過,被大霧包圍,顯得尤其詭異。時雁捂住眼,嚇得驚呼出聲:“妖怪,我不好吃….你彆過來!”
光越來越近,預想中的尖銳獠牙並沒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漫不經心地哧笑聲。
被稱為怪物的人開口:“你把手放下來,好好看看我是不是怪物。”
是人的聲音,不是怪物,難道是毒販?還是緬甸的偷渡客?
時雁有些心慌,如果是毒販,起碼沒把木倉指在她腦門,她吐出了口冷氣,那股煩躁不安又湧上心頭。
如果不是有危險,她此時此刻真想開口說,能不能給她來根煙,再送她去死。
那人靜了一會,語氣無奈地開口:“放心,我不是壞人。”
這句話時雁明顯是不信的,畢竟哪有壞人會承認自己壞?但是她最終還是放下手,睜眼望向麵前人。
剛一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朝思暮想的臉,是前些天遇見的那個男人。
她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麵前的臉依舊沒變,“是你!”
麵前的男人有些不明所以,“我們認識嗎?”
時雁張了張嘴,又閉合,最終吐出來兩個字:“沒事。”
男人點了點頭,朝時雁伸出了一隻手:“腿應該麻了吧,拉我手起來。”
時雁嗯了聲,一把拉住了男人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掌上有著歲月留下的繭,摸得讓人安心。
等站直後,男人鬆開了手,隻聽見他說:“我是隊裡的副隊長,來接你回家。你直接叫我章白舟就行。”
“時雁。”她搓了搓還包含著溫度的指腹,話語簡潔。
章白舟應了聲,準備上路時,伸手準備幫時雁拿相機。
時雁護住相機:“這個我自己來就行。”
他也沒繼續強求,語氣平淡的問:“怎麼會走到這?”
“不小心。”時雁說。
章白舟皺了皺眉頭,語氣中帶著責備:這邊已經要到緬甸了,你就不怕沒命了?”
“不怕。”這是句謊話。
章白舟被這話給噎住,看向她的眼神中帶著點不可思議。
安靜了幾秒後,時雁笑得燦爛:“這不是有人民軍人,保護我的安全嘛。”
他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被時雁的笑給感染,冰冷的眉眼裡也閃過一絲笑意。
章白舟話不多,時雁也跟著沉默不語,手電筒的光源照亮前方,兩個人就這樣並排走著。
山路上的氣溫越來越低,時雁今天就穿了件短裙,一雙腿空蕩蕩的裸露在空氣中,凍得她直哆嗦。
旁邊的章白舟也有所感應,他盯著時雁看了會,她的皮膚在黑夜裡顯得格外白皙,許是被凍得有些久了,細膩柔軟的肌膚漸漸泛紅。
半晌,他無奈地歎了口氣,將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抬手搭在時雁的肩上,“下次上山記得加件外套。”
軍裝外套上還散發著熱氣,時雁將外套攏緊,輕聲說:“我知道了,謝謝。”
章白舟淡淡的嗯了一聲,沒再繼續說話,兩人又重歸沉默不語。
時雁將臉埋進衣領,外套上沒有難聞的汗臭味,隻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和香皂味,兩種味道交雜在鼻尖處,讓人安心。
衣服的味道和她睡的床是同一個。
不知走了多久,時雁有些犯困,她磕了磕眼,意識朦朧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彆睡,我們到了。”
時雁一瞬間清醒過來,她咂了咂嘴,反駁:“我沒睡。”
章白舟聞言輕哂,表情仿佛不太相信:“行,你沒睡。”
時雁也沒惱,樂嗬嗬笑了兩聲。
正如章白舟所言,確實已經到了,隊裡的燈大多數已經熄滅,隻亮了幾盞。
看著值班室,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說:“李壟今天值夜班,他讓我和你說,明天請你吃飯。”
時雁聽著男人公事公辦的語氣,沒忍住勾唇:“行,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沉默。
在將時雁送到單元樓門口後,章白舟起身準備離開。
時雁看著他準備離開的背影,有些慌張,還沒開口說話,下意識的就抓住了他的手。
兩人指尖相觸,溫度相交,燙得她發顫。
章白舟轉過身縮了縮手,發現無果後,問:“怎麼了?”
時雁語氣有些忐忑不安:“我害怕,你送我上去行不行?”
這話半真半假,她一個攝影師也是見過大世麵,不至於害怕的連樓都不敢上。
章白舟低下頭,垂眸看著拉著他手的時雁,演技真的很假,看了幾秒後,他無聲地笑了一下。
單元樓前亮了盞微弱的燈,黃燈灑在她的側臉上、發絲上,襯托出小女人的柔軟。
時雁看了他一眼,問:“你笑什麼?”
章白舟靜靜的瞥了她一眼,拉著她的手往單元樓裡走,“沒事。”
老舊的樓梯被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踩踏,發出“嘎吱嘎吱”的輕響。
時雁望著男人的後腦勺,溫吞地冒了句:“302的床是不是被你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