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確第二天就回了部隊,距離婚禮還有些日子。
祖母到底還是心疼沈思懿,帶她去聽評彈。
咿咿呀呀的吳語唱腔,她並不愛聽。可祖母喜歡,她便乖乖陪著。沈思懿知道,祖母隻是希望自己能看開些。在她看來,生命中除了生與死,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坎。
經曆了歲月洗禮的人,總是會更豁達些。
沈思雨心中應該是感激她的,即便在知道自己對沈確的感情後,祖母依然願意留我在家。是互相陪伴了近10年女孩,早就當作自家的子孫,有沒有血緣,並不重要。
沈確的母親,是在婚禮前一周回來的。
她熱情的喊祖母“姆媽”,喊沈思懿“囡囡”。
她的頭發一絲不苟的在腦後盤著,穿著職業的套裝,看上去乾練又利落。沈確的眼睛,像極了她。
她待人客氣,禮貌。
沈思懿看不出她是喜歡,亦或不喜歡自己。
通常能隱藏自己情緒的人,都是厲害的人。
在沈確回來之前,沈思懿與她,終於有了一次短暫的談話。
縱然多年不見,但知子莫若母,她依然了解自己的兒子。
“我知道沈確喜歡你。”這是談話內容的第一句話,開門見山。
“因此我也很喜歡你。”她繼續說著,並不在乎女孩回不回答。一副女強人的做派。
“可你也知道,你們之間是不可能的。”
沈思懿當然知道,祖母已經說過。
“依仗沈家,你能得到很多。”
確實是這樣。富足的生活,出國留學的機會,都是沈確給的。
“除了感情和婚姻,沈確把所有能給你的,都給你了。”
沈思懿仔細回憶了一下,確實如此。
“等沈確結了婚,就不比從前了。不管他愛不愛他的妻子,以後他都是彆人的丈夫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多替他想想!”
沈思懿明白,這是一個警告,在警告她安分一點,以一個母親的身份。
沈思懿終於抬起頭,看向她,“我知道了!”
是低眉順眼的乖巧,是她們希望她成為的樣子。
她滿意的笑,牽過沈思懿的手,像位慈母,像個過來人,給她說道。
“愛情呐~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你看姆媽和爸爸,結婚前,連麵都沒見過,也照樣一起走了一輩子。我與沈確的父親,倒是自由戀愛,可那又怎麼樣?他丟下我們母子,連句遺言都沒有。他走的時候,我剛懷上沈確。你以為這麼多年,我為什麼一直不回來?當真不想自己兒子嗎?不過是逃避罷了…”
她說的故作輕鬆,可眼中仍是深不見底的哀愁。那些年,她應該過得很辛苦吧。
每個人都在告訴沈思懿,愛情不重要。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苦苦堅守著一段從來不屬於自己的感情。
也罷也罷…她苦笑。
院子裡的桃花開了,預示著春天的到來。
可她的春天,好像永遠的遲到了。
沈確的婚禮是在老宅舉行的,婚禮很簡單,沒有太多的賓客。
沈思懿在婚禮上,第一次見到了沈確的新娘。
穿著婚紗的女子,有著一雙與她像極了的雙眼。
沈確穿著黑色西裝,身形挺拔,脖子裡打著領結,頭發全部梳在腦後,與平時很不一樣。
他的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一如往常,沒有一個新郎官該有的喜悅。
沈思懿突然想到兩人初遇的婚禮上,她曾對他說“挺沒意思的,對吧?”,他點頭讚同。
她知道,他也不喜歡那些逢場作戲。
可如今,沈確也成了其中的一個,是那個耀眼的主角。
在場的所有人,都很高興。或者說,每個人都各懷心事,隻是看起來很高興。
沈思懿依然不喜歡這樣的場麵,可她必須也裝作很高興。
高興到仿佛,從來沒愛過沈確。
新娘看見沈思懿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複雜的。
沈思懿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也不明白,她們中,到底誰是誰的影子。
人群中的對視,其他人都是虛影。
在一刻,彼此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沈思懿想成為她,也許,她也想成為沈思懿。
院子裡的涼亭,可以遠遠的看見沈確的房間。
沈思懿坐在黑暗裡,像鬼魅,看著房間的窗戶裡透出的那個女人的影子。
她在安靜的等待著她的新婚丈夫。
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沈確的腳步聲,才在院子裡響起。
他走到房門口的時候,瞥見涼亭裡,有個影子被黑暗籠罩,一動不動。
她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沈確卻能想象到。
這種沉默直擊沈確的心底。
他沒有勇氣過多停留,頓了一下,還是進了房間。
房間裡的妻子,看見他,迎了上來。
聯誼相親的婚姻,沒有過多的修飾。結婚前,沈確與她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知道沈確是王牌飛行員,年紀輕輕便是中校,自己有能力,家世又好。
而自己,雖然父親是軍人,卻沒有軍銜。考上編製以後,在基地成為一名記錄員。
她心裡明白,與沈確的婚姻不是因為愛情。但能嫁給沈確這樣的男人,對她來說,是高攀,是一筆怎麼都不會虧本的買賣。
所以,當沈確提出結婚的時候,她欣然同意。隻是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是自己。
直到婚禮上,看見他們口中,沈確那個養女,她終於恍然大悟。
女人的直覺,向來不會出錯。她的心裡,明白的很。
人前風光無限的沈確,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秘密,他愛上了自己養女。
“累了吧?”她迎上去,想替沈確解開領結,脫去西裝外套。儘力扮演好一個好妻子的角色。
沈確喝了酒,眼眶連著顴骨,從耳朵到脖子,都是通紅。
“我自己來吧!”沈確在她的手快碰到自己的領結的時候,伸手將領結拽下。
她的手懸在半空,停頓片刻,緩緩落下。
“早點休息吧!”她笑著,想緩解尷尬。
“向瑤,今天我有點累,對不起。”
向瑤,是她的名字。沈確對她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這句對不起,是屬於成年人之間的詞藻。他在暗示她,今晚,他無法履行丈夫的職責。
沈確知道沈思懿在外麵看著,他不想演給她看,演了一天戲,他覺得疲乏。
對沈思懿,沈確是心疼,是憐愛。
對自己妻子,沈確覺得虧欠。
他是自私的,他承認。擁有崇高理想的飛行員並非正直不阿,他的靈魂也有不能直視的一麵。
人與人之間的靈魂,大抵都是離的太近,誰都沒法看。
在感情裡,誰又能做到絕對的公平呢?
隻有沈思懿那個傻姑娘,才會覺得相愛的人是一定要在一起的。
成人世界裡的感情,大多都是權衡利弊的決定。
這是這個世界的規則,連沈確也無法逃脫的規則。
向瑤點點頭,懂事的坐到床沿的一側,躺下。沒有再靠近沈確。
房間的燈,終於熄滅。
沈思懿坐在亭子裡,看見那個女人的影子靠近沈確,幫他寬衣解帶。
嵌在窗戶裡的影,在桃樹枝椏,假山流水的映襯下,本該是浪漫的場麵。
女孩看在眼裡卻覺得刺眼。沈確的側影,在氤氳的眼淚中,逐漸模糊。
房間內熄了燈,終歸於黑,看不見他們的影子,便也不能知道他們正在做的事。
無數個畫麵在腦海裡縈繞,親吻,擁抱甚至更多……但那些,都不是與她,是沈確與另一張臉。
這樣的畫麵,太過於殘忍。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印,也不知道疼。
沈思懿幾乎是用逃的方式,離開蘇州。
回到巴黎後,我與沈確不再有聯絡。
每個月打給我的生活費,比從前更多。像是另一種補償。
有時沈確也會給沈思懿發信息。無非就是關照好好學習,注意身體之類的。
這些信息,她都忽略。
在沈確結婚以後,不到半年,沈思懿也結婚了。
是潦草的決定,與一個華裔男生,她甚至不太記得他的中文名,大家都叫他羅伯特。
羅伯特的家裡是做煙草生意的,來了法國也是不務正業,荒廢度日。
起初,沈思懿並不愛搭理他。
他便開始死纏爛打。
“你願意娶我嗎?”
最後一次,他在樓下等了6個小時以後,沈思懿終於問他。
然後,他們就結婚了。
在正當年華的21歲,沈思懿嫁給了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
隻有她自己心裡知道,是為了賭氣。但她始終不願意承認。
將自己與羅伯特,穿著婚紗的合照,發在了朋友圈。
五分鐘之後,沈確的電話打來!
“你又在胡鬨什麼?”
電話一接通,就是沈確憤怒的聲音。沈思懿開了揚聲器,滿屋子,都是他帶著沙啞的回聲。
沈確很少會用這樣的口吻與我講話,上一次,還是去部隊參加文藝演出的時候,他有過這樣的態度。
沈思懿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沈確,我結婚了。”輕飄飄說出。仿佛結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尋常的如同說出,今天午飯吃了什麼,最近又買了件新衣一樣。
她越這樣,沈確越生氣。
沈確越生氣,她越得意。
“我送你去國外,是去讓你讀書的。”
“可他喜歡我,對我也很好。”
“這就是你嫁給他的理由?”
“當然不是。因為我也喜歡他啊,沈確。”
電話那頭,異常沉默。沈確的呼吸聲,聽的清晰。
發了一半的怒火硬生生被壓下,沈確的聲音沒了剛剛那般的氣焰,冷靜了許多。
“你還年輕,應該提前與家裡人商量的!”
“我已經成年了!”
言外之意是,不用你管,我可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話說的很有骨氣,可細細想來,自己從頭到腳,從裡到外,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出國留學的費用,哪一樣不是用的沈確的錢。
沈思懿也不知道哪來的臉,可以厚顏無恥的說出,不用你管之類的字眼。
“你不覺得你的決定太草率了嗎?”沈確又說。
“你的婚姻,就不草率嗎?”這就是沈思懿給沈確的答案。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在這段沉默裡,沈思懿不知道沈確在想什麼,是否後悔過,將她帶回蘇州。是否後悔過,曾縱容她對他的感情,又是否後悔過,曾為她所付出的一切。
電話那頭,長長的歎息。那一聲歎息,隔著屏幕,漂洋過海,滲進沈思懿的心頭,叫人一陣難受。
與沈確的針鋒相對,並沒有讓人覺得快樂。
因為他的失落,她也更加失落。
“過年的時候,帶回去給祖母見見。”沈確的聲音,比剛剛更啞了。
然後,他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