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夏日,乾燥又炎熱。最新的實驗成功之後,沈確成了積分最高的飛行員。在最後一次的實驗任務中,因為突發意外,沈確險些喪命。頭部受了傷,康複後雖然身體評估不影響飛行,可右眼的眼角也實實在在留下了一條疤。乍一看,是看不出,可細看了,還是能發現。細長的紋路,像皺紋。
沈確也不在意,畢竟大老爺們,對於自己外貌,沒那麼講究。
下了任務,手機上有許多未接來電。全部都是沈思懿打來打。她平時很少主動給自己打電話,頂多也就是微信上發幾條信息。突然有這麼多來電,定是有急事。
沈確想到遠在異國他鄉的她,孤身一人,心中不免擔心。
電話回撥。響了很久,才接通。
“沈確!我母親快不行了!”沈思懿的聲音沙啞,帶著疲憊的哭腔。
“你在哪?”
“在廣東!”
“地址發我!”
掛上電話,沈確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向隊裡請假,隨意的收拾了幾件衣服,訂了最近的航班飛往廣州。
飛機緩緩躍過地平線,沈確乘坐的不是自己駕駛的飛機,可他的內心卻比任何一次任務都要忐忑。沈思懿的聲音聽上去很不好,腦子裡全是她,隻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她身邊。他知道,她現在很需要他。
飛機在落日上飛行,沈確覺得,好慢。他恨不得跑去駕駛艙,親自駕駛這架飛機。
趕到醫院的時候,天已黑。甚至來不及訂酒店,沈確穿著一件黑色短袖,背著一隻行李包,站在病房外。
透過玻璃,看見外麵那個許久未見,卻依然熟悉的身影。
有些倦的沈思懿,瞬間清醒。沈確問地址的時候,知道他會來,可沒想到,他來的那麼快。
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短袖,袖管被他強壯的手臂撐滿,顯得沒那麼寬鬆,卻更好的凸顯出身材。他的臉上,還有些汗珠,胸口劇烈上下起伏著,看得出來,走的很急。
幾乎沒有一刻猶豫,沈思雨奔向他的懷抱。他同一時間,張開雙臂迎接她。
跌跌撞撞闖進他的懷裡,緊緊抱住他。
回來陪伴母親這些日子,沈思懿沒有哭。因為覺得與她多年未見,感情早就沒有那麼深厚。可心裡依然覺得壓抑,覺得累。沒日沒夜的照顧一個病危中的人,是很耗精力的。
以為隻是疲倦,不是難過。
可不知道為什麼,沈確的懷抱讓人想哭。好像硬撐很久,突然有了依靠,可以卸下防備。讓人想釋放出所有情緒。
沈思懿對母親,到底還是心疼的。縱使曾在年幼時拋棄了自己,可人生的前十一年,她是唯一。那份骨子裡的羈絆,是割舍不掉的。
沈思懿在沈確的懷裡止不住的流淚,不是大哭。隻是無聲的哭泣。
“你還好嗎?”沈確將人裹在懷裡,下巴抵在頭頂,輕聲問。
沈思懿不說話,一個勁地點頭,可覺得自己現在這副模樣實在算不得好,又搖搖頭。
沈確像哄小孩一樣,拍著她的後背安撫。
哭了一會,沈思懿的情緒終於慢慢平複。
沈確用指腹替女孩擦拭去臉上的淚水。
她這才抬起頭認真看清眼前的男人,是日思夜想的那張臉,可是又有些不同。
“你的臉上怎麼了?”伸手去撫摸他眼角凸起的疤痕,它讓沈確的臉上多了一絲滄桑感,卻絲毫不影響他的神氣。
沈思懿隻覺得心疼,剛止住的眼淚又不爭氣落下。
“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小心弄傷的。一點小傷而已。“
男人一語帶過。
並非小傷,沈確在醫院住了半個多月,可他不想將這些講給她聽。她的心現在已經夠亂的了,他不想再叫她擔心。
“還能飛嗎?”
“可以的!不影響,不用擔心。你母親怎麼樣了?”他扯開話題。
沈思懿這才想起,兩人還站在走廊上,便將他領進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帶著氧氣麵罩,身上插滿了管子,意識渙散,連呼吸也很微弱了。
沈確看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皺起眉頭,上一次見她,還是在婚禮上穿著婚紗,笑的很明豔。不過短短八年時間,就形如枯槁。
“乳腺癌晚期,發現的時候已經擴散了。沒幾天的時間了。”沈思懿簡單的和沈確概括了一下母親的病情。
沈思懿不知道母親是怎麼想辦法聯係到自己的,趕到醫院的時候,她就已經是一副半死的模樣。偶爾清醒一會,也是不停的哭,嘴裡說著對不起,更多的時候,是昏迷狀態。
醫生說她的生命體征已經越來越弱了,隨時都會走。
沈確並不關心床上的女人如何,他擔心的隻有沈思懿。
她又瘦了,剛剛抱在懷裡,柔弱的幾乎沒有存在感,仿佛一用力,就能將她捏碎。小小的臉上,蒼白的毫無血色,長長的睫毛下,是有些深陷的眼窩。
看得出來她很疲憊。
沈確坐在椅子上,看著對麵的女孩,滿眼心疼。
“你住哪?”
“一直在醫院。”
沈確的眉頭蹙的更緊了。他轉身出了病房。沒一會帶了一名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回來。
“今晚先讓護工守著,你跟我去休息!”
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拉著出了醫院。在離醫院最近的酒店,訂了兩間房間。
到了房間,沈思懿先洗漱了一番。有些累,卻依舊睡不著。客房的外麵有個陽台,睡不著,索性出去吹吹晚風。
夏日的晚風,沒有那麼炎熱。沈思懿剛在搖椅上坐下來,隔壁客房的陽台門就被打開,沈確從裡麵走出來,穿著一件白色的工字背心。應該也是剛洗漱完。相鄰的陽台之間隻隔著一個低矮的綠化帶,因此男人一眼就看見她。
“還不睡?”他問。
“還不算困。”因為哭過,聲音略帶沙啞。
沈確沉默。
沈思懿也沉默。
“準備待幾天?”她又開口。
“之前的假都沒休,可以待的久一些的。”沈確回答。
“好!”也許是乏了,說話的欲望並不是很強烈,她的回答都很簡單。
“接下來準備怎麼打算?”
“準備後事!然後將骨灰送回母親的故鄉。”
這是母親在清醒時交代過的,想要落葉歸根。
“會很辛苦!”
沈確看過來的眼神,滿是心疼。不滿20點年紀獨自麵對這一些,是很無奈,也是很累的。
“嗯!我知道的。”
“我陪你一起!”
沈思懿看向沈確,他站在陽台的邊緣,靠在欄杆上。在夜色中,蛻去平日裡的嚴肅,變得溫和。黑夜是最好的朋友,它可以讓人卸下許多防備,袒露出最真實的一麵。
雖隔著距離,兩顆心此刻卻離的無比近。他的話,讓人心底生出莫名的安全感。
第一次被母親拋棄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沈思懿。母親即將病逝,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拋棄。這一次,沈確依然陪著她。
他的神情,和十一歲那年,說出“跟我回蘇州”時幾乎無異。這是她熟悉的那個沈確。
將溫柔裹進心底,用行動代替沉默。
他好像永遠都是她的後盾,是沒有血緣的底氣,她始終深信他是愛著自己的。
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關於沈確,關於蘇州的老宅。
風雨連廊離長長的斜影,水麵上的波光粼粼,荷葉上滾動的露水點綴淺色花瓣,湖中成片的紅錦鯉,淡淡的咖啡色玻璃杯裝著蘇打水,陽光灑進樹枝的縫隙,形成的丁達爾效應,讓人產生眩暈。沈確的笑臉,勝過這一切,帶著光暈,漸行漸遠。
努力想抓住這一抹明媚,一伸手,指尖空空如也。
睜眼已快中午,敲開沈確的房門,他已穿戴整齊在等候。身上是一件淺藍色的襯衣。沈確從不會穿時髦的衣服,即便再簡單的款式,穿在他身上,仍然得體。
到病房門口到時候,母親的病床邊圍了一圈白大褂。
起搏器貼在母親的胸口,骨瘦如柴的身子被震的從床上彈跳起來。
沈思懿下意識往前衝,被沈確一把拉住,拖進懷裡。
19歲的女孩,還沒有勇氣直麵赤裸裸的死亡,沈確將她的頭按進自己結實的胸膛,嘴唇抵住女孩的頭發,低聲說,“彆看!”
靠在他懷裡,沈思懿腦袋裡一片空白,異常平靜,仿佛在等待審判。漫長又煎熬。耳邊是嘈雜的人聲,急促的呼吸,心電監護儀發出短促的“嗶、嗶、嗶”聲,最後一次是持續又低沉的“嗶~”人聲也逐漸安靜。
她的心跟著聲,也緩緩沉下去。審判結束。
接下來,醫生說的話,沈思懿一個字也聽不見,耳邊是朦朧的聲響,仿佛整個人陷入巨大的深淵,沉入水底。
像一個旁觀者、看著沈確站在跟前,與醫生交談,找了張椅子坐下,發呆。
然後護士進來,給病床上的母親蓋上純白色的床單。在合上之前,沈思懿最後看了一眼母親的臉,麵如死灰,瘦的如同骷髏,閉著眼睛,仍是痛苦的表情,有些瘮人。
死相算不得好看,突然明白為何沈確讓她“彆看!”
心裡感受不到悲傷,或者說,感受不到任何情緒。隻感覺自己到行動變得遲緩,身體不受控製的在發抖。
母親被推走之後,病房裡隻剩下沈思懿和沈確。
她低著頭看著地麵,一雙短靴出現在視線裡,順著鞋子視線向上,直到仰起頭,才對上沈確那滿眼心疼的目光。
男人半跪下來,抱住她。
沈思懿仍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雙手垂著,並未給予他回應,整個人是木訥的。
“彆怕!總會過去的。”
沈確的聲音,貼著耳邊傳來。他的話並不多,卻如一劑良藥,安撫著女孩的心。
他寬大的掌心,在她的後背,在她的後腦勺,溫柔卻有力量。給予她近乎癱軟的身體,強而有力的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