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北的黃土地,難得下起雨。
拖著行李箱下樓的時候,沈確正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他穿著一套軍綠色飛行夾克,手肘撐在大腿上的坐姿,一隻手自然垂著,另一隻手摸著高挺的鼻梁,眉頭緊鎖,若有所思。不算寬敞的單人沙發,他窩在裡麵,顯得有點擁擠。這個男人,專注的時候好像更迷人。
聽見電梯的聲音,他條件反射抬頭,應該是等了有些時候。
看見沈思懿,便站起來,身姿挺拔,邁著步子走過來。
“跟你們指導員打過招呼了,我送你去機場。”
沈確說著,自然的接過行李箱。沈思懿沒有拒絕,跟著他上了車。
下著雨,路上也有些擁堵,開開停停,車輛前進的很緩慢。沈思懿一路哼著小曲,心情不錯。依然沉侵在沈確喜歡她這件事情上。
“大學你想報考什麼專業?”沈確突然開口問。
“服裝設計。”她沒有猶豫,便回答他。
受祖母的耳濡目染,沈思懿偏愛中式的著裝。但也發現,傳統的中式服裝並不適合日常穿著,而且大部分年輕人還是不太願意接受傳統服裝。她時常想,如果可以將款式稍加改良,加入一些時下流行的元素,不僅更適合日常穿著,應該也會更能讓年輕人接受傳統文化。
沈確也不覺得驚訝,每次陪著祖母去裁衣裳的時候,她都是看的饒有興趣,這樣的決定在意料之內。
“好!那就去法國念大學!”沈確的語氣是肯定,容不得商量的。
聽見他要將自己送去國外,沈思懿立馬變了臉色,有些著急。雖然現在沈確回家的時候也不多,但縫年過節都還是會回來的。去了國外,隻怕一年都見不到兩次。本就依賴他,她自然是不願意。
“你要將我送出去?”沈思懿問。
“那邊的學校更好,不是嗎?你也能出去見見世麵。”沈確答,語氣沒有波瀾。
“我不去!我不同意!”她拒絕的乾脆。
“這不是在跟你商量。”像是命令,容不得人拒絕。
沈確向來尊重她的意見,哪怕是生活中瑣碎的事,小到衣服的顏色款式,他都會征求她的意見,從來不會這般專橫。留學這麼大的事情,竟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沈確!你不可以這樣霸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從未將你當作小孩!”
“那你為什麼?你明明…”
“喜歡你?”
沈確猜出她接下來要講的話,搶在前頭說。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沈思懿一時間語塞。
“你昨天離的我那樣近,我是一個正常的男人,那種情況下,換成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如此。如果你要將這種正常的反應視為喜歡,那我也沒意見。”
沈確的話,出乎她的意料,極為平靜甚至聽不出情緒,卻猶如一個劈頭蓋臉的耳光,將人打醒。沈思懿不信,始終覺得眼神騙不了人,沈確看她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可他的話,沈思懿無法反駁,想說些什麼,嘴唇一張一合,還是說不出半個字。索性將頭瞥向窗外,不看他,硬生生擠出最後的倔強,“反正我不去!”
沈確沒有馬上接話,而是長長的歎了口氣,在封閉的車內,尤為清晰。
“有必要的話,我可以將你綁上飛機!”
依然聽不出情緒,可一字一頓吐出來的字眼,卻顯得異常堅決。沈思懿知道,沈確說到做到。
不再與他爭辯,氣鼓鼓的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快速後退,雨水打在玻璃上,形成密密麻麻的小水珠,風一吹就散開,形成一條條痕跡,讓街上的人和物,都變得斑駁。
汽車停在露天的停車場,沈確下了車,撐起傘繞到副駕駛接沈思懿,嘴巴上說著硬氣的話,行動上仍對她細心照顧。
可車裡的小丫頭,生著氣,臉漲的通紅,無視沈確的體貼。下車,重重關門,躲開他的庇護,徑直離開。
沈確撐著傘,留在原地,有些尷尬。隨後去後備箱拿上行李快步追上。一路跟到登機口。
“回去以後老實點!”
本想說些關心的話,諸如好好吃飯,聽話之類的,可一到嘴邊,又變成了嚴厲的話語。看著她,因為生氣漲的更紅的臉,沈確有些後悔,他想解釋,腦子裡不知怎的,閃現出昨晚夢裡的畫麵,喉結滾動了一下,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覺得,得跟沈思懿保持距離。她那些大膽逾越的行為,確實在心裡掀起了不小的波瀾。他從未將她當成過小孩,即使在她隻有十一歲時。沈確也未曾料到,隨著她慢慢長大,自己竟會生出這樣的心思。作為一名軍人,沈確的忍耐力與自製力都超乎常人,他覺得自己的表現,滴水不露。但日子久了,他也沒有那種自信,可以一如既往的忽視內心的感受。儘管他不舍得,可將她送走,是目前能想出最妥帖的辦法了。
機場的廣播裡提醒著旅客登機,沈思懿接過沈確手裡的行李箱,頭也不回的走進人群。沈確看著她消失在視線裡,原先堅定的眼神,也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離開。
回了蘇州,依然下雨。連續的陰雨,下的人心情煩躁,沈思懿經常是在房間睡覺,亦或是在湖心亭發呆。整天懶懶散散,也不愛說話。
沈確回來是在雨季之後,一同帶回來的。還有巴黎時裝學院的入學通知書。他想做的事,總有辦法完成,並且效率極高。
晚飯的時候,三人圍著圓桌坐。沈思懿與沈確都沉默著不說話。祖母獨自絮絮叨叨,責怪沈確不該擅作主張將人送去法國那麼遠。
沈思懿將頭埋在碗裡,偷偷抬頭看沈確。
他自顧自吃著飯菜,微蹙著眉,這是他常有的神態,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許是發現了她在偷看自己,看向她,與之對視。
沈思懿迅速低下頭,繼續扒飯。
“她喜歡設計,就讓她去最好的學校。這點學費,沈家還是負擔的起的。”
沈確的語氣輕飄飄,卻少有的堅定。在這一刻,仿佛真就像是,他就是她的父親,給她最好的,替她決定人生大事。
祖母歎了口氣,她知道沈確決定的事,很少會改變,“這一走,老宅裡又隻剩我孤零零一個人了!”
人變老,是很快的,也是最無奈的。這些年,沈思懿長大了,祖母也老了許多。剛來沈家時,半白的頭發,如今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不少。身姿也不像從前那樣挺拔了。
年邁的人,最需要的便是陪伴,這一點,沈確做不到。自沈老爺子走後,這許多年,都是沈思懿在老宅陪著祖母,彼此的感情是很深厚的,早已將對方視作最親近的親人。
“祖母,我會回來看你的。”
沈思懿可憐巴巴看著祖母,雖然也很舍不得她,但是此刻倒是希望祖母能因為自己的楚楚可憐,多責備沈確幾句。好像這樣,心裡便能暢快一些。
祖母瞧見沈思懿的模樣,果然心都軟了,“說到底啊,還是姑娘家貼心。這男孩子呐,到底是狼心狗肺!還是祖母的小懿最懂事!”
沈思懿的心裡雀躍著,想為祖母鼓掌。沒錯!沈確就是狼心狗肺。她握緊祖母的手,將頭靠在她肩上,撒嬌道,“祖母,小懿舍不得你!”
祖母摸摸沈思懿的頭,又瞪了沈確一眼,“祖母也舍不得你,可這有人吃了秤砣鐵了心要送你出去!祖母老啦,說的話。不管用了!”
沈確正喝著湯,一老一小,一唱一和,他當然知道是做給他看的。不緊不慢喝下嘴裡最後一口湯,放下碗,“祖母您說的話,在沈家永遠管用。隻是女孩子也該多出去見見世麵,才能知道自己以後要什麼,明白未來的路該怎麼走!我吃完了,你們慢慢吃。”
雙手撐著大腿起身,沈確便大步走開。
盛夏的夜幕。降臨的更晚一些。院落裡靠近沈確住處的地方。有一處空地,那是專門留給他做體能訓練的。
沈思懿踱著步子在院子裡消食,思緒一直沉浸在,怎麼說服沈確讓她留下來這件事上。不知不覺,竟走到了沈確的住處附近。
遠遠的便聽見男人“哼哧哼哧”的聲音,她覺得好奇,便悄悄走過去,是沈確正在做體能訓練。
天色還不算暗,他穿著一件軍綠色的工字背心,露出精壯結實的手臂,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一路延伸到肩膀,看上去很有力量感。
沈確正伏在地上做俯臥撐,身型筆挺,除了常規的俯臥撐。他甚至還能做拍手俯臥撐。八月的傍晚,依然炎熱,他身上布滿了汗珠,額頭上的汗水隨著起伏的律動,滑落到鼻尖,最後滴到地上,形成一灘小小的水漬。
若說女人的性感,是嫵媚多姿,那男人的性感,絕對是在力量爆發時展現出的性張力。那種瘦如竹竿的男人,是沒有魅力的,沈思懿一直這樣認為。網絡上那些大秀肌肉的男性,過於張揚反倒讓人覺得索然無味。而沈確的性張力除了源於他絕對的力量感,更因為他身上有一種軍人的隱忍克製,這種巨大的反差感,讓他的性感變得獨一無二。
沈確做完最後一個俯臥撐起身,恰好看見她。
沈思懿像是一個偷窺被抓包的變態,摸了摸鼻子,略顯尷尬。
沈確看著沈思懿,不說話,臉上也沒有表情。總覺得沈確對自己的笑臉越來越少了。小時候,他總會笑意盈盈的問自己,“小懿,你喜歡嗎?”那時的他,是將她當做朋友。可成年以後,沈確卻時常吝嗇他的笑容,做什麼都是一副循循善誘的模樣,好似他真的是她的長輩一樣。
沈思懿沒有與他講話,負氣離開。心裡覺得委屈,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要將自己送去遙遠的異國他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