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雪上一枝嵩(1 / 1)

宋家雙姝 文禾十 4008 字 2024-05-04

宋青垚再度睜眼,感受著身下的乾草,她才放下心來,看著背著她呼呼扇著扇子的蒼術,覺得她還活著。

蒼術聽到動靜,轉身問道,“郡王妃,您醒了?”

宋青垚忍著嗓中的乾涸,出聲詢問,“你怎麼來了?”

蒼術抱拳恭敬,“皇恩浩蕩,除了您是郡王妃,您還是有品階的端慧夫人,在下奉命問您醫治。”

宋青垚心想原來名號還能救她一命,半月有餘,雖然牢裡艱苦,但畢竟不漏風,她也能起身了。

“宋青垚,有人看你。”牢頭的聲音粗嘎難聽。

“青垚,青垚,怎麼樣了?”宋夫人束發散亂,眼睛紅腫,端看是一派慈母心腸,隻是仔細看去卻用了醉月坊裡名貴的玫瑰口脂。

宋青垚看著母親勸解道,“母親,現在哭,是不是晚了些。”

哭聲戛然而止。

宋夫人用絹帕拭去眼淚,聲音還帶著些許悲傷,“青垚,郡王謀逆可當誅,雖連取三城,卻已然強弩之末,你還有何消息,我和父親還能求情留你一命。”

宋青垚坦誠回道,“母親,我知曉的都已說了。”

宋夫人仍自不信,進一步確認,“當真不知?”

地牢黑暗,宋青垚看著地牢口,看不清前方,“母親,自是不知,我知曉我已是背棄的棋子,眼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宋夫人仍想爭辯,宋青垚卻不留她說話的機會,“母親,女兒命不久矣,想著問您一句,為何這麼怨恨青鶯?”

宋夫人似是沒想到提到故人,她思索了許久,“生她傷了身子,斷了子嗣。”

宋青垚心想果然斷人後路,罪該萬死,可她仍不讚同的問道,“幼時她被您關到衣櫃裡,您可想過她如何恐懼!”

宋夫人驚恐的看著她,覺得此等事情應是女兒不該知曉的,她皺著眉頭思索女兒如何得知的,眼下的樣子是宋青鶯幼時常見的輕蔑,片刻後話語是一貫的漫不經心,“沒有危險何來恐懼。”

宋青垚笑出了眼淚,質問道,“您是否從未發現您藏於衣櫃中的藥少了。”

宋夫人似是想到什麼連連後退,然後奪門而出,看她驚慌,宋青垚卻覺得爽快,爽夠了看著陰影處,語氣還帶著笑意,“出來吧,何必躲著。”

蒼術絲毫沒有偷聽牆角的羞愧,不讚同的看著一身輕鬆的宋青垚,“少傅和夫人是您雙親,總不會見死不救,何必執著於著地牢中。”

“你作何管我?”

他依舊蹙著眉,似是不懂。

宋青垚摸著他的手,滑溜溜的,書生有書生的好處,這雙手在身上遊走,必定舒服。

他掙脫了宋青垚的手,氣息不穩,耳根發紅。

“這地牢許是我的福地吧,冬日我從未起身過,自從來了這裡,倒如正常人般行走了”。

他歎口氣,伸出手欲摸脈。

我卻不如他的意讓他摸脈,“藥方隨便開吧。”背過身去任他忙碌。

不知歲月幾何,隻知曉某一晚,宋青垚透過地牢的窗戶看見了一片煙花,才察覺新的一年到了。

護國將軍在開朝第一天送上了邊關喜報,已完成對謀逆圍困之勢。

父親在族中把宋青垚除名之前,第一次來探視,“青垚,你和你母親說了什麼,她自回去便臥床不起了。”

宋青垚看著依舊瀟灑的父親,淡定說道,“女兒不知。”

宋老爺看著女兒氣定神閒的樣子,壓下滿腹的燥意,軟下語氣與她周緩,“那你嫁於謀逆三年,除了叛逃路線,可有何信息,仔細想想,細枝末節也可,為夫也能為你爭取一二。”

“女兒蠢笨,不知。”

“若是你在天下麵前聲討謀逆,天下讚你一聲氣節,也可留一命。”

“女兒愚昧,不知。”

宋老爺甩袖氣咻咻,衣襟上繡著竹節,青雲,宋青垚想到母親琴棋書畫,配得上父親這個太子少傅,隻是不會針線,且極度厭惡,便出聲詢問,“弟弟眼下怎樣了?”

宋老爺堅硬的氣勢猛然崩塌,“你...”

宋青垚此刻覺得牙尖嘴利也是一件秒事,“和青鶯一般大吧。”

“他...”

“母親知曉吧”。

男子才可承繼家業,女子無根浮萍罷了。

宋青垚自小心細,每每父親出門帶回桃花香,便會長久不見妹妹,嬤嬤總會拉著她在屋子裡待著。

宋青垚小時候不懂,“嬤嬤,為何要待在屋子裡?”

嬤嬤總是摸著她的發,回複道,“天氣不好。”

“日頭多好呀。”

“所以不好。”

“可是我想找妹妹。”

“二小姐身子不好,需要休息兩天。”

次數多了,宋青垚也便懂了,漸漸的不再問了,可也越發的沉默,麵對妹妹的刁難,總是忍不下心腸。

安郡王謀逆被抓,押解回京,宋氏青垚被族中除名,她在地牢裡的日子越發的難過起來。

春天的光斜斜的照進地牢裡,她坐在光線裡,企圖和翻滾活躍的塵埃一起跳躍。

地牢門被打開,宋青垚轉頭看去,被捆綁的人被牢頭粗魯的推搡著,腳鐐叮當作響,渾身是傷,散著發擋著麵容。

宋青垚試探出聲,“景若安?”

那個人抬頭,眼裡早已沒了宋青垚豔羨許久的清澈,渾濁不堪夾雜著絕望,出聲粗糲好似許久未見的故人,透露著些許的驚喜,“宋青垚。”

宋青垚笑的燦爛,好似迎接丈夫歸家,帶著笑意,“回來了。”

景若安好似想到出發前他們的對話,乾裂的嘴唇一笑湧出了不少的雪珠,他卻饑渴的汲取著。

宋青垚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墊腳遞給他。

“咕嘟咕嘟...”

宋青垚看著舉在她麵前的水杯,“還要嗎?”

他抿抿嘴唇,帶著以前初見時的羞意,連喝三杯,才解了渴,他還想要,可水壺見了底,隻能明天了。

到了晚上,宋青垚提著一壺水從牢頭休息的屋子裡麵出來,看到他紅著眼睛,鼻涕流了出來,她想真醜,他沒再說渴,可她固執的給他倒水。

兩天後,景若安的嘴唇已恢複到了粉紅的濕潤,晚上,他吃了豐盛的一頓,“青垚,我們說說話吧。”

宋青垚還在氣憤他不分享美食,不欲搭理。

景若安對著宋青垚彆扭的背影解釋道,“那是斷頭飯,你吃不得”。

宋青垚恨恨轉身,看他無奈的樣子最終做了罷,心想這不是人的日子,其實她早想吃了,話在嘴裡轉了兩遍還是咽了下去,出聲詢問,“婆母怎麼樣了?”

“邊關疾苦,她身子受不住”。

宋青垚看到她落寞的語氣沒再說話,想著婆母一向高傲的人那樣挺好,總比這樣受辱強。

“牧欒華呢?”

“她以後就駐守邊關了,無詔不得回京”。

宋青垚想她挺好,終於當上了女將軍,她實在不知曉應該說什麼,畢竟識人不多,兩個人俱都沉默了下來。

景若安看著月光下側身坐著的妻子,許是想到明日就死了,想著一吐為快,“青垚,人都靠不住。”

“你雙親把你嫁於我,目的不純。”

宋青垚此刻專注的看著景若安,點點頭片刻後才出聲,“確實,那你娶我,心甘情願嗎?”

景若安回答的爽快,“不是,我也目的不純。”

一拍兩合,宋青垚笑了起來。

景若安看著她笑,也帶著笑意,說的話卻不是良善之語,“你父親一心要做純臣,隻是跟錯了人,你母親一味盲從,不是好母親,從你妹妹身上即可知。”

這是好久以來外人第一次提青鶯,宋青垚疑惑,“我妹妹如何?”

“不明不白,必有貓膩。”

宋青垚想他確實聰明,她也想過為何滑石獨獨擊中了宋氏的馬車,想必是有人不想她存活在世上吧。

“太子此人狠毒昏庸,若是他當了權,民不聊生。”

“你呢?”看他不解,宋青垚接著解釋,“你若是當了權呢?”

景若安看她直言不諱,爽朗的笑了起來,盤腿而坐打算和她促膝長談,宋青垚在他的宏圖大業中昏昏欲睡,睜開眼後他已離了大牢,她看著日頭慢慢到了正中,忽然心肺如火灼般撕心裂肺起來。

淚眼朦朧中,蒼術一身白衣如神仙降世,解她小小凡塵疾苦。

宋青垚清醒時,地牢中已染上昏黃的燭火,他閉眼坐在一邊,純白儒衫在這黑黃中好似謫仙人,麵如敷粉,沒有絲毫紅暈,眼睫長而挺,平時眼眸含春,勾人魂魄。

旁邊的藥爐咕嘟起來,他眼睛睜開,起先朦朧,反應過來迅速的前去,動作笨拙。

蒼術轉身後才發現宋青垚看著他,溫聲詢問,“醒了?”

宋青垚在他注視下站起身,渾身舒坦。

蒼術被她的動作驚嚇,“趕緊坐下,隻是施針,毒性未解。”

“我中毒了?”她順著他的眼光望去,曉得了他的意有所指,悻悻然的把藥喝了一乾二淨,嘴中的苦澀讓她不自覺的蜷縮起來,“神醫,小女有一事不解,還望告知一二。”

他望著她眼底的猩紅,態度素來恭敬,“您說。”

宋青垚抬起身子,似乎執著的尋求一個答案,“神醫醫術師從何方神聖呀?”

“鄉間赤腳醫生罷了。”

宋青垚哂笑了一聲,“那怎會解得這世間難解的雪上一枝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