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錚鳴,府外士兵身著寒甲,將府邸圍得水泄不通,烈烈日光灑在層層寒甲上,折射出冷光,刺了郡守的眼。
鎮守京儀的虎賁軍直隸君主,惟有虎符方可調動,所到之處無人敢攔。
他腿一軟,竟癱坐在地上,像被大錘砸了腦袋,一時頭昏腦脹不知方向。
李夫人在婢女的攙扶下,匆匆趕到門口,她見到門外一片氣勢洶洶的士兵,神色慌亂,瞧見跌坐在旁邊的李升榮,忙問:“老爺,這些兵人圍在府外,是做何啊?”
李升榮哪還有心思顧她,眼睛呆看著虎賁軍,麵色灰白。
李夫人見他此模樣,如五雷轟頂般指著李升榮,坐在地上哭嚎,發簪掉落,頭發散亂,一副鄉間潑婦的模樣:“你真是害慘了我啊,叫你不要受賄,不要害命,報應來了,連帶著我也要遭殃……”
文微末緩步踱到李升榮麵前,蹲下看著他,似笑非笑道:“現在,可以告訴我謝枯在哪裡了嗎?”
李升榮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道:“是你乾的?”
李夫人在一旁聽到,瘋了一樣衝上來,欲撕打文微末。
虎賁軍的衛兵長眼疾手快地攔下她,單手鉗製住人。
李夫人動彈不得,隻得連哭帶嚎地對文微末吼:“都怪你這個賤人,害死我兒子,還要害我們,要不是我們心善,你早就死一百遍了!”
文微末不耐地嗤一聲,看也不看她一眼,對李升榮道:“讓她閉嘴。”
李升榮對上文微末黑沉的眸子,渾身一抖,從地上爬起來,走到李夫人麵前,啪地甩出一巴掌。
李夫人眼神驚愕,哆哆嗖嗖道:“你打我?”
李升榮回頭看了眼文微末,瞧見她唇邊的冷嘲,狠下心,一下又一下抽在李夫人臉上。
李夫人雙頰迅速腫大,氣急攻心,一時間暈了過去。
李升榮見狀,連忙跪在地上,膝行至文微末麵前,哀求道:“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放我一馬。”
她似是沒聽到,再次問道:“謝枯在哪裡?”
李升榮眼神驚恐,再也不複方才般高高在上,痛哭流涕地趴在地上,不停磕頭:“求求你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吧……”
文微末眼神陰翳,她直起身,伸腳踩住他的手,用力一碾,輕聲細語道:“貪汙受賄,徇私舞弊,怠職失職,夠你死幾條命的?”
李升榮慘叫一聲,她接著問:“謝枯在哪裡?”
文微末腳下漸漸用力。
“我說,我說……”他終是受不住,磕磕絆絆地求饒。
打死他也沒想到,她一小小的村女竟有如此大的後台。
文微末把腳收回來,冷漠地揚揚下頜:“說。”
李升榮抬眼,她的身影處於逆光中,光線鐫刻在她的周圍,如同金絲畫像,在他的眼裡卻如同修羅般可怖。
一炷香前,他視她如草芥,如今,她望他如蟲豸。
“他是被京儀來的大人帶走的,有君主的口諭,我一小小郡守,無力阻攔。”李升榮俯跪在地,聲音顫抖,“求大人繞我一命……”
君主口諭?
文微末眸裡晦暗如淵,接著問道:“你可知那人長相如何?”
李升榮連忙搖頭:“他蒙著麵,我未曾見過他的麵容,”似是忽然想到什麼,他眼睛一亮,忙道,“他腰間有一玉佩,上麵刻著‘謝’字。”
他分毫不敢隱瞞,絞儘腦汁地想著一切線索,以期讓她滿意,保住自己的命。
文微末眉眼陰沉,半晌,緩緩道:“你在牢裡對謝枯做了什麼?”
李升榮臉色一白,矢口否認:“我、我什麼也沒做。”
她眼神如刀,寸寸刮過他的臉,帶起一陣恐懼地戰栗。
李升榮含著哭腔道:“他殺了我唯一的兒子,我對他施些刑罰,也是情有可原的啊……”
文微末心下一沉,隻覺血液都冷了下來,她聲音冷靜,但細聽下來卻微微發顫:“你怎麼罰的他?”
“就,就是一點……”李升榮正欲遮掩幾句,便聽她道。
“這種事情,我問獄卒也能知曉,你若膽敢騙我……”
文微末眸色森冷,聲音暗含威脅。
李升榮魂飛膽顫,欲哭無淚道:“我就打了他幾十鞭而已。”
文微末呼吸一滯,自虐般地追問:“打了幾十鞭,說清楚。”
“四十……”李升榮心如死灰。
京儀來的大人物隻說交上活人,但沒說必須要毫發無傷,甚至是默許他動用私刑。
他恨謝枯殺了自己的兒子,便打四十鞭以泄憤,將半死不活的人交給了蒙麵人。
心中似是被生生剜了一塊,鮮血淋漓,疼得她發抖不停。
良久,她艱澀問道:“他還活著嗎?”
“活著活著,我真沒殺他……”李升榮急忙道。
“你的兒子橫行於市,欺男霸女,逼死了那麼多的好姑娘,”文微末蹲下來,視線與他平齊,聲音認真,似乎是真的感到疑惑,“他欲□□我,被我失手殺死,你說,這是我的錯嗎,是謝枯的錯嗎?”
文微末喉間仿佛有一塊滾燙的烙鐵,灼得她聲線嘶啞。
李升榮冷汗涔涔,僵硬地道:“不、不是。”
“既不是我們的錯,那為何付出代價的卻是我們呢?”
文微末說話間反手抓住他的頭發,猛地發力將他狠狠磕在地麵上,一下又一下,頓時鼻血如注,牙齒崩落。
“我錯了,求求你,我真的錯了……”
李升榮淒慘哭喊,掙紮不斷。
似是累了,文微末鬆開他,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如死豬一般躺在地上的人,輕輕道:“你的確錯了。”
她麵容秀美,沐浴在光中,如同九天神女,眼神卻涼薄如刃,薄唇微啟,吐出的話如惡魔呢喃:“放心,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痛快,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李升榮聞言,竟渾身一抖,嚇得當場失了禁。
語罷,她對著下麵領頭的衛兵長微微頷首,便邁步離開。
被丘達派來的衛兵長派人將癱死在地上的人拖起,瞧著李升榮的慘狀,心底忍不住陣陣發寒。
這女子雖長相美麗動人,但內裡竟藏著尖刀毒刺,實在嚇人得緊。
衛兵長帶人將郡守府翻了個底朝天,遣散妻妾仆從,並將這座華麗的府邸收回國有。
而將謝枯押送回國,又幫謝奚歙處理了些事情的史欒,後知後覺想起答應謝祁亭的事情,帶人匆匆跑到陳國,結果看著早已荒涼的郡守府愣在原地。
史欒風中淩亂:“郡守府的人都去哪了?”
——
丘達隻不過是偶然路過這彈丸小城,車馬勞累,打算歇上幾日,順便教授弟子學業,沒成想竟收了個女徒弟。
離開晉陽後,丘達的弟子們紛紛與其告彆。
文微末這才知道,丘達門下的弟子不僅才學出眾,還均為一國之重臣,隔上一段時間便聚在一起,跟著夫子周遊列國,討論政見,學習知識。
鞠泉乃陳國左相,虎符就是他友情提供的,融子騫為馮國令尹,邱忻在盧國官居假相,而連弘闊則是殷國之禦史。
他們個個身居高位,且出身貴族,自小熏陶於書香門第,世家大族,身上有種與生俱來的矜驕與高貴。
這些人不僅天資聰穎,還苦心孤詣,是實打實的天之驕子。他們站在山峰仰望眾生,擁有著左右國家、支配人民的權力。
文微末僅僅是數萬卑賤流民中的一個,與他們有著天壤之彆。
但這又怎樣,她以後不會遜於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文微末手握豪筆,一邊練著書法,一邊思緒翻湧,野望難抑。
鞠泉從旁邊過來,看著她歪歪扭扭的字跡,嫌棄地皺眉,毫不留情道:“用筆虛浮,手腕無力,筆形極差,實在僵硬梗塞。”
文微末看著自己寫得一塌糊塗的字,抿抿唇,隻道:“謝師兄指教。”
邱忻在旁邊擠過來,一張英俊瀟灑的臉驀然出現,懶懶靠在鞠泉身上,道:“師妹彆理他,他在你這個年紀寫得不一定就比你強呢,嘶……”
鞠泉聞言,一巴掌拍開靠他在身上的人,氣急敗壞地反駁道:“我三歲練字,十二歲就已達大師水平,連無數書法大師都自愧不如!”
邱忻敷衍點頭,惹得鞠泉一陣窩火。
路過的融子騫分神瞧了一眼,淡淡評價道:“糟粕。”
連弘闊笑著過來,眉目平和,對文微末道:“靜心沉氣,不要為外物所擾。”
邱忻一聽,不樂意了:“你說誰是外物?”
幾人從書畫吵到政見,又從禮樂吵到天文。
文微末早已習慣了他們的畫風,隻是低頭練字,忽然,桌上放了一塊玉佩,她怔然抬眼,撞上連弘闊溫和的眉眼,他笑著解釋道:“這枚玉佩是我的信物,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便來殷國找我。”
一陣暖流汩汩蔓延至心口,文微末眉眼一彎,笑得分外乖巧:“多謝師哥。”
鞠泉扔給她一紫檀手串,感受到她投來的訝異視線,彆扭的轉過臉,冷硬道:“我鞠泉的師妹,要是在外麵受到受人欺侮,就是丟我的臉。”
邱忻也摘下一圓形玉佩,一雙風流眸子假意不舍,可憐兮兮地遞給她:“這可是上好的白玉,可彆弄丟了……”
最後隻剩融子騫沒有表示,迎著三人譴責的目光,他嘴角抽了抽,最後冷臉將腰間的匕首扔到桌子上。
文微末眉眼怔忪,內心灼燒得焦躁似乎都被平息下去幾分,她站起來,深深鞠躬,隨即抬眸,眼睛晶亮,宛若碎星墜落。
“師妹定會篤學不倦,絕不給師兄們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