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第三日,文微末依舊……(1 / 1)

第三日,文微末依舊早早來到。

黑雲壓抑,雷聲漸鳴,空氣粘稠潮濕,將人的衣衫湮潮。

鞠泉依舊裝看不見她,直至大雨磅礴,風聲倒卷。

文微末站在雨裡,仍挺直得似一棵鬆,即使冷得牙齒打顫,也不動搖分毫。

膝蓋上爬山路摔倒的傷口浸了水,痛得她麵色煞白,止不住的顫。

遠遠看著,邱忻在一旁攤開手,歎道:“她這性子也真夠硬的,真不像個女人。”

鞠泉眼神複雜,頓了頓,還是轉身回了屋,眼不見心不煩。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風雨未停,對於文微末便片刻都是折磨。

不知道過去多久,連弘闊撐著一把傘,艱難地在屋裡走出來,遞給她一把傘,隔著呼嘯的風聲,大喊道:“夫子讓你進去。”

文微末接過傘,卻沒有撐開,跟著他一步一步走進屋子。

正堂裡,丘達笑著看她,慢條斯理道:“你以後便是我的第十二個徒弟,你雖為女子,但在我這裡不會受到任何優待,我會向對待男子那樣待你,你可願意?”

衣擺還在滴滴答答淌著水,被雨澆濕的墨發貼在臉側,襯得文微末麵白如雪,仿若一尊易碎的白瓷。

她膝蓋一彎,跪在地上,鄭重地向丘達磕了三個頭,聲音幾近哽咽:“弟子甘之如飴。”

丘達以學識淵博聞名於世,乃文傑執牛耳,所著《禮經》流傳□□章波瀾老成,字字珠璣。

他曾於璟國官居宰相,卻與國君政見不合,又厭惡官場烏煙瘴氣,於是退隱於世,潛精研思,隨後《丘學》問世,震動學界。

無數國家請丘達出世,卻均被拒絕,他聚徒講學,無數權貴子弟慕名而來,拜入其門下,但他眼光嚴苛,至今為止僅僅收入十一名弟子,而文微末,便是這第十二個。

因淋雨過久,她次日便倒在床上,晌午才堪堪醒來。

文微末覺得似有刀尖在腦中攪動,眼前一陣陣發黑。

她強迫讓自己清醒幾分,欲坐起來,手臂一使力,膝蓋的傷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痛,半邊身子幾近麻木。

連弘闊恰巧進來,見她在床上掙紮,連忙道:“不要亂動,你淋雨受寒,得了風寒,還不快躺好。”

文微末緩過來,沙啞道:“師兄,我們幾時離開?”

連弘闊聽見她叫自己師兄,愣了片刻,隨即唇角微勾,麵色柔合幾分,溫聲道:“不急,等你身體好了再說。”

文微末搖搖頭:“不必因我耽擱行程。”

“夫子本就欲多待上幾日,你給他的古籍還得花幾天消化。”連弘闊解釋道,“不必心憂,養好身體才是首要的。”

文微末點點頭,眼神添了幾分笑意:“謝謝師哥。”

連弘闊樂嗬嗬道:“不礙事,你多休息,我先出去了。”

感受著她投在自己背後的目光,連弘闊唇角險些咧到天上去。

融子騫見了,隨口一問:“怎得如此高興?”

連弘闊笑道:“好久沒有聽到人叫我師兄了,今日一聽,實感欣慰。”

融子騫比他的輩分小些,但性子冷淡,從不與人親近,聞言也隻是沉默。

連弘闊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師妹比師弟不知乖了多少倍,夫子真是慧眼識珠。”

聽到這話,融子騫眉峰微擰,不讚同道:“我們在夫子手下學習,是為習得謀略三千,富國強兵,福澤百姓,她一介女子,如何乾政?”

“你怎知不可?”連弘闊意味不明地扔下一句話,便邁步離開。

融子騫抿抿唇,眉心緊鎖。

——

文微末抽空回去一趟,張橫見到她,隻問:“你要去哪裡?”

文微末揚眉一笑:“我要去找謝枯了。”

張橫傷感道:“去吧,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老大。”

文微末點點頭,看著在一旁委委屈屈麵露不舍的楊崇飛:“你們也是,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她回屋拿了幾件謝枯的衣服,便離開了。

張橫看著她的背影,長歎一口氣,楊崇飛在一旁,悄悄牽上了他的手,對他笑:“有我陪你,張哥。”

張橫轉頭對他一笑,用力呼嚕了下他的頭:“咱們也不能給老大拖後腿。”

——

文微末回去後,安靜在床榻上躺了幾天,身體剛好上幾分,便拿著第三本書拜見丘達。

天光微亮,院中槐花香氣怡人,清風攜著濕潤霧氣吹來,滿院花草香漣漪一般浮散。

丘達正精神抖擻地做健體操,身形輕盈,出力紮實,底蘊深厚。

文微末沒想到這響徹文壇的泰鬥竟如此文武雙全,她悄悄瞥了幾眼,便安靜地站在一邊,等他結束。

丘達練出一身薄汗,轉身見到文微末,笑嗬嗬道:“身體怎麼樣?”

她姿態放鬆,不見初遇時那樣克己複禮,笑著回道:“弟子身體已無大礙,多謝夫子掛念。”

丘達注意到她態度的轉變,心下對這女弟子愈發滿意,慈祥地點點頭道:“這便好,找我有何事啊?”

文微末將手中的書遞給丘達,言辭懇切道:“弟子自小喪親,顛沛流離至此,為謀生計四處奔波,胸無點墨識字不全,更無大誌,卻遭強權傾軋,”

她目光灼灼,卻澄澈如水,“如今夫子將弟子收之門下,弟子無以為報,今後夫子之誌,便是弟子之誌,弟子會究其一生傳頌您的思想。”

文微末給丘達的最後一本書,名為《尊師》。

丘達接過來,在心底默默感歎女徒弟就是比男徒弟招人喜歡,慈愛問道:“你可有字?”

文微末茫然搖頭。

“那便喚阿佼吧,”丘達摸著胡須,笑道,“‘鐵中錚錚,庸中佼佼’,為師希望你勤加學習,成為佼佼之人。”

文微末垂首,眸色棲著深深冷澀,堅定道:“必不負夫子厚望。”

——

一座金門繡戶矗立在一眾灰撲撲的矮房間,粉牆朱瓦,雕楹玉磶,繡栭雲楣。

文微末仰頭望著大門之上的牌匾,上前對門口的侍衛道:“麻煩通報一聲,就說文微末已奉命來到。”

那侍衛轉身去通報,不一會兒一管家模樣的男子出來,眯著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敷衍道:“跟我進來罷。”

文微末見他打量物件似的打量她,並沒有動氣,隻覺習以為常,乖順地跟在他後麵。

庭院中奇花異草,琉璃玉石,端的是富麗堂皇,好生氣派,比那雀塘坊耀眼了不知多少倍。

管家將文微末帶到書房,語氣輕慢:“進去吧。”

文微末踏進門口,李升榮正在鏤空雕花桌前看書。

他聽到動靜,眼也未抬,冷冷道:“你可知犯有何罪?”

文微末一瞧見他,內心的怒氣便似烈火烹油,再也壓製不住,神情淬冰:“我何罪之有?”

沒有聽見她驚慌失措的聲音,李升榮抬頭,見她眸色深冷,心中一驚,隨即斥責道:“還敢直視本大人,還快快不低頭?”

文微末扯扯嘴角,譏誚道:“難道你是什麼臟東西,看一眼便會臟了我的眼?”

李升榮氣極,又拿她無法,指著她道:“你,你,你……”

文微末深吸口氣,指甲陷進肉裡,勉強拽回自己的理智,深深垂首,放緩聲音:“小女太過害怕,一時放肆,請大人見諒,小女本分守己,萬萬不敢犯下禍事。”

李升榮見她微微顫抖,自然而然以為她是恐懼致此,平常百姓見到他哪個都是雙股發顫,便也打消三分懷疑,怒氣散去幾分,恐嚇道:“那死刑犯與你關係密切,你有共犯嫌疑,理應抓到牢獄受刑。”

他滿意地看到文微末劇烈一抖,繼續道:“不過你既是我李家的人,我自要保你,不過,”李升榮話語一轉,“你需要與我兒子完成婚禮。”

話裡話外就是要她與李勝冥婚。

文微末眼裡戾氣翻滾,麵上不顯分毫,乾淨利落地應下來:“好。”

李升榮怔愣片刻,被她的不按常理出牌鎮住一瞬,還沒待他說什麼,文微末便打斷了他。

“隻是謝枯是我從小長大的哥哥,我不忍他的屍骨曝露荒野,隻要大人告訴我他的屍首在哪裡,我便答應。”

一聽到謝枯這個名字,李升榮臉色立刻陰沉下來,斬釘截鐵道:“不行!”

文微末眸色一暗,問道:“為何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休要再提!”

他一臉諱莫如深,急急喝道。

見狀,文微末索性再也不裝,臉色徹底冷了下去:“告訴我謝枯在哪裡,否則,”她聲音凜冽,一字一頓道,“我便掀了你這府邸。”

她衣著素錦,長身而立,眉眼含霜,似遠山飄雲,又似出鞘白刃。

李升榮愣了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你莫不是瘋魔了,就憑你?”

笑完,他眼神陰冷,恨恨道:“你本就是害死我兒子的災星,我沒殺你,你就該謝天謝地,若不是那方士非要女方自願,我早就將你綁來,不要不知好歹。”

文微末冷笑一聲,忽然,門外一陣人聲喧囂,管家急急忙忙地撲進來:“大人,大事不好了,府外被士兵圍起來了!”

李升榮懵了一瞬,隨即惡狠狠道:“誰敢圍郡守府?”

說著他便邁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