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四溢的雅間裡,二人劍拔弩張,火花四濺。
半晌,史欒移開眼神,輕嗤道:“幼時你的性子就是如此招厭,要是你彎彎膝蓋,給我們跪上一跪,爬個一圈,你也不會挨這麼多頓打不是……”
謝祁亭眸色愈深,胸膛起伏片刻,才克製下怒火,譏諷道:“這就是你給謝奚歙當狗的原因嗎?”
史欒氣得將手邊的茶杯茶壺掃在地上,發出劈裡啪啦的脆響,良久才緩過來,言簡意賅道:“條件。”
“殺了李升榮。”謝祁亭睫羽微垂,遮住眼底層層微光。
他敢肯定,李勝死了,他們倆誰也逃不了,為了保住文微末,他隻能出此下策。
史欒討厭他,謝祁亭不能將文微末的存在說出去,否則這個瘋狗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史欒眼眉微挑:“怎麼,他惹到你了?”
謝祁亭不答話,隻道:“你隻用說可與不可?”
“當然沒問題,”史欒眼中終於有了幾分笑意,“殺十個他也沒事。”
區區一個郡守而已。
“不過我不能在明麵上殺他,畢竟我到底是謝國人。”
謝祁亭點點頭,轉身欲走,旁邊的護衛一把攔住了他。
史欒唇角上揚,聲音卻冷沉:“你去哪?”
謝祁亭撥開護衛的劍柄,道:“明日去獄中找我便是。”
語罷,便毫不猶豫地走了。
另一邊,待謝枯走後,文微末神情瞬間冷沉下來,立即清理血跡,將謝枯的痕跡都細細抹掉。
她心裡清楚,郡守家的護衛應該很快就會查到她這裡來,謝枯和自己大抵是走不了的。
她決計不能讓謝枯牽扯進來。
但文微末沒想到的是,他們會來得這麼快。
龍嶺山地勢險峻,李勝的步輦到一半就上不來了,隻得讓他的護衛一個個輪流將他背上來,到最後這些護衛都累得氣喘籲籲,李勝自覺文微末一個女子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最後的一段路便獨自上來了。
幾個護衛休息夠了,便上了山,見文微末房門緊閉,心知肚明不做打攪,守在院外半天,院裡許久不出人,起了疑心,上前敲門。
文微末聽到門響,驀然一抖,整理下便開了門。
護衛見開門的是文微末,不由偏頭往裡瞧了幾眼,問:“李少爺在裡麵嗎?”
文微末故作詫異:“李公子未曾來過小女這,為何會如此問?”
那護衛聞言,心下暗叫不好,對著身後的人一個個吩咐道:“你,回去叫人,你,留下看著彆讓她外出,你們幾個,跟我來……”
沒過多久,後山被狼群撕咬得殘破不堪的屍體就被發現。
郡守勃然大怒,當即將文微末綁了回去。
天色蒼茫,薄暮冥冥。
郡守府內,文微末雙手被捆住麻繩,跪在石板地上,郡守李升榮高坐首位,麵色陰沉,旁邊還有一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夫人。
李升榮猛拍桌子,對著文微末大喊:“賤人,還不快快將幕後凶手供出!”
李夫人一個箭步衝上去,一巴掌扇在她的臉上,尖叫道:“都是因為你,要不然我可憐的兒就不會上山!”
文微末被打得頭歪了過去,臉頰迅速紅腫,唇角噙著一絲血痕。
她心底冷笑,但麵上全然無辜,淒然道:“小女當真不知凶手是何人,還請大人放過小女。”
“還不肯說實話,”李升榮眉眼凶狠,“來人,把那兩人帶上來。”
文微末心中一跳,轉眼便看見被打得遍體鱗傷的張橫和楊崇飛。
二人被五花大綁,楊崇飛奄奄一息,張橫轉過頭對上她的眼,無聲搖頭。
文微末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幾欲掛不住,怒火燒至四肢百骸,讓她渾身發抖。
李升榮在旁邊道:“若是你還不肯說實話,那彆怪我先讓他們兩個上路。”
他衝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拿著刀朝他們砍去。
張橫眼睛一閉,靠緊楊崇飛,一臉視死如歸。
文微末僵著身子,看著刀刃閃過凜冽的寒光,大喊:“我說!”
那人當即放下了刀子。
文微末佝僂著腰,閉上眼,緩緩道:“是我。”
抱歉,謝枯,我儘力了,但我不能看著他們因我而死。
文微末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逐一道出。
“胡說。”李夫人又是一巴掌,下墜的眼皮覆著陰毒的眸子:“定是你勾引我兒子!”
文微末被打得耳中嗡鳴,她扭頭吐了口血,笑得譏嘲:“你兒子什麼德行,誰不知道?”
“你!”李夫人氣極,抬手又想打下去,忽然一陣急喝打斷她。
“住手!”
文微末聞聲一愣,隨即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謝祁亭匆匆而來,衣擺掠過地麵帶起層層灰塵,他以罩覆麵,神色沉靜:“我是凶手。”
“不是!”文微末想要打斷他,卻被人堵住了嘴。
他餘光瞥到文微末臉上的紅腫,眼底晦暗,殺意難抑。
他轉過頭,將一切罪責攬在自己身上,連怎樣處理屍體都詳細描述。
“李勝的屍體被狼群撕咬,皮肉一點點消失,隻剩森森白骨……”
“彆說了!”李升榮怒火中燒,陰著臉問,“為何殺我兒?”
謝祁亭笑了下,看著絲毫不在意,開玩笑般,一字一頓道:“為民除害。”
李升榮氣得兩三步走下來,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直到力竭了才收腿。
謝祁亭一聲不吭,素白袖袍上沾染了灰塵。
文微末心在滴血,她被人死死按在原地,隻得眼睜睜看著謝枯被人踹在地上,而她無能為力。
李升榮讓人將謝枯收押牢中,對著下麵的人道:“其他人放了吧。”
李夫人聞言,不可思議道:“你要放了這個賤女人?絕對不可能,我要將她千刀萬剮!”
李升榮沒反駁,隻是在她耳邊低語了幾聲,李夫人才攥著手絹,恨恨離去。
身上的繩子被解開,文微末呆呆看著謝枯消失的方向,渾身血液漸漸變冷,她控製不住地想衝上去,卻被張橫死死攔住。
“老大,我們先回去再說。”
她聞言,看到張橫和楊崇飛渾身的傷,理智漸漸回籠,聲音艱澀:“你們先去醫館,我自己回家。”
張橫猶疑片刻,看了眼自己背上昏過去的楊崇飛,點了點頭:“那老大你快回家,不要待在這裡了。”
文微末應下,看著二人向醫館走去,自己才回家。
原本如履平地的山路似乎變得格外崎嶇坎坷,她在路上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膝蓋被磕得血肉模糊,但她好似感受不到疼痛,腳下如風。
沒關係,李升榮不會這麼快就殺他的,一定還來得及。
文微末這樣安慰自己。
她匆匆回到屋裡,將積蓄的錢財全部拿上,驀然看見桌上的一封信。
字跡古逸秀勁,是謝枯的字。
她指尖微顫,小心拿起來,閉了閉眼,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鼓起勇氣一個字一個字讀。
其實她並不怎麼認字,謝枯曾認真教過她,可她卻嫌麻煩而半道放棄。
溶溶月色透過窗欞輕輕浮在桌子上,似乎遮住了文微末的眸,使得她眼前模糊一片。
信中道幾天前他在書齋幫忙時,聽到老板曾說雀塘坊來了一位夫子,日日叫書齋去送書,有日書齋小童送書時,竟見到郡守對那夫子低頭哈腰,一副諂媚之相。
謝枯猜測這夫子絕對不是普通人,從前他未曾在意,但如今他們二人如臨深淵,不得不向上攀附。
“末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預想中最壞的情形大概已經發生了,不必難過,你知我愛你,自不舍讓你受苦,以前你願安堵如常,我便同你一起,如今你定要去尋庇護,方可平安。”
“不用擔心,末兒,我相信不久之後,你我定會相遇。”
文微末指尖微顫,輕輕撫上字跡,死死咬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泣音,眼淚無聲滑落。
她原以為,自己卑微到塵埃裡,謹小慎微,處處討好,便能守好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家。
但其實,弱小,才是原罪。
——
獄中,謝祁亭被掛在鎖鏈上,胸膛起伏微弱,身上到處都是鞭傷,猙獰駭人,血液凝固在傷口處,稍稍一動便是撕心裂肺的痛。
墨色發絲貼在他精致秀美的臉側,如同即將破碎的精美瓷器。
良久,史欒從暗處顯身,蒙著臉,抱著手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狼狽的模樣:“小時候你這麼弱,沒想到長大後依然這樣啊。”
謝祁亭艱難扯了扯嘴角:“罵了你幾句是謝奚歙的狗,就如此惱羞成怒,報複我……”
史欒臉色一變,從護衛手中拿起一碗藥,掐著他的臉頰硬生生灌了進去,看著他狠命咳嗽的模樣,冷笑道:“如此境地還這麼囂張。”
謝祁亭被迫咽下苦澀的藥汁,嗆進喉管,咳嗽不停。
他一邊咳嗽,一邊道:“彆忘了我們的約定。”
史欒雖人品極差,但從不言而無信,謝祁亭接著道:“還有,也彆讓他的夫人活著。”
史欒嘖了一聲,不耐點頭
,轉身吩咐道:“把人帶走。”
郡守自始至終縮在一旁,不敢置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