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十來分鐘前一樓大廳還很熱鬨,現在已經空蕩蕩,安靜得針落可聞,就連那件臟衣服也不翼而飛。
不知道周砥用了什麼方法將人哄走,輕而易舉結束了一場鬨劇。思緒飛遠,夏知渺不自覺擰起眉頭,背著雪團快速走出大門。
今天有點陰天,烏雲厚重,風也大。香樟樹被吹得簌簌響,幾片落葉吹到腳邊,裹挾著一股淡淡的土腥味。
應該很快會有一場雨。
夏知渺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拿傘,轉念一想便作罷。她現在實在不想麵對周砥。
彆墅區確實不太好打車,一般有急事出門都會提前叫好出租車來接。今天沒做計劃,也是意氣用事,隻能臨時叫車。
夏知渺走到路邊,拿出手機點開出租車公司的電話,正要撥號碼,一輛黑色帕拉梅拉從遠處駛來慢慢停至麵前。
車窗緩緩下降,男人清俊的側臉出現在視野中。他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過來,英俊的麵容因嘴角彎起的弧度多了些柔和。
“在等車?”
完全出乎意料的偶遇,讓夏知渺微微一怔。如果沒記錯,上次見麵還是在一年前。沒想到他還會記得自己。
“……江醫生?”
她還沒來及給出回應,江鶴伸手摁下解鎖鍵,啪嗒一聲輕響夾在他低沉的話音裡,“上來,順路捎你下去。”
夏知渺回過神,連忙說:“不用了,我叫個出租車過來就行。”
“可能要下雨了,先上來再說。”
雪團在背包裡不安分地磨爪子。背包被抓得呲啦響。可能是不太舒服。
夏知渺躊躇幾秒,打開了副駕駛車門。
“麻煩你了。”
車裡有一股很清冽的木質香氣,淡淡的,很好聞。
江鶴右手扶著手刹,問到:“去哪?”
“寵物醫院。”
他嗯一聲,沒多說,放下手刹將車開出去。
提示音滴滴響,夏知渺連忙係好安全帶。
說實話,她跟江鶴隻見過寥寥幾次麵,其實是有點怕他的。
上大學時她跟江茉和陳咚菱還有趙玲玲住在同一間寢室,相處得非常融洽。
而江鶴就是江茉的親哥哥。
現在回想起第一次見麵,還覺得有點丟臉。
那天是周六,江茉非要拉著她們三個去夜店玩,結果好巧不巧撞上臨檢。更點背的是她們都沒帶身份證,最後江鶴淩晨趕到派出所把她們撈了出去。
大概是三年前的事了,至今夏知渺還記得那天江鶴的表情。也許當醫生的會自帶一股威嚴,他什麼都沒說,光麵無表情地站在那就令人心生畏懼。
最害怕的當屬江茉,嚇得一聲不敢吭,抱頭鼠竄往她身後躲。
後來江鶴送她們回學校,路過高架橋的時候摁下了車窗,淡聲問江茉:“看見下麵那條江了嗎?”
她們都不明所以,個個噤若寒蟬。隻看見後視鏡裡他飛過來的眼刀,“把你丟下去,全平城的人都能吃上殺豬菜。”
也不知道是誰噗嗤笑出來。氣氛得到緩解,江茉仗著有外人在,膽子也肥起來,氣鼓鼓大叫:“你說我是豬,那你是什麼?”
江鶴冷哼,“我是在說你蠢。”
當時夏知渺也沒忍住,坐在一旁默默偷笑。無意間抬眼在後視鏡撞上江鶴的視線,呼吸微滯,心虛著轉開臉。
接著第二年夏天,她過馬路時被闖紅燈的電動車撞倒,手臂和小腿大麵積擦傷。肇事司機把她送到醫院後就開始哭窮,話裡話外就是不想付醫藥費。
那天剛好趕上江鶴值班,了解情況後當即報警處理。
上藥時他神色淡淡的什麼也沒說,好像沒認出她。包紮完傷口,多看了眼她包成蓮藕的胳膊和腿,才漫不經心地問:“剛才心軟了?”
夏知渺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低聲說:“我知道他是故意那麼說的。”
明知做戲,看對方衣衫襤褸低頭抹淚,也難免生出惻隱之心。
“挺好,沒被江茉傳染。”江鶴摘下一次性手套去洗手,“抵抗力不錯。”
夏知渺抬頭看向他挺拔的背影,心想這人看著一副清冷淡漠的高嶺之花的模樣,還是個毒舌。
她坐在椅子上,包得跟粽子一樣,明明自身難保,還忍不住為好友正名:“江茉不蠢,她很好的。”
江鶴關了水龍頭,轉身時眼裡似乎多了點似是而非的笑。那一瞬間像含苞待放的桃花悄然綻放,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豔色。
夏知渺被驚豔得愣了一瞬,飛快移開目光。
直到回到寢室躺在床鋪上,她才想清楚那個笑容的意思——
此地無銀三百兩。
車裡始終保持安靜,等紅燈的工夫,江鶴開窗吹了會兒風。一低頭跟太空艙裡的雪團來了個四目相對。
雪團齜牙咧嘴慵慵懶懶打了個哈欠,然後對著太空艙外的男人喵了一聲。
“嗯,你好,叫什麼?在哪上學?”
夏知渺回過神就聽見這樣一句話。想也沒想就回答:“江醫生,我叫夏知渺,我……已經畢業了。”
話落,耳邊響起一道很輕的笑聲。
“嗯,我知道。”她抬起頭,看見他一臉莞爾,“我問的是它。”
夏知渺怔了怔,輕輕哦了一聲。
誰能想到這是跟貓的對話呢。她臉頰發熱,若無其事地將貓包放到後座,然後告訴他,“它叫雪球,剛滿一歲。”
江鶴挑挑眉梢,說得一本正經,“原來還在上幼兒園。”
綠燈亮起,車子緩緩駛入主路,漸漸隱沒在蒼翠的樹木中。
周砥站在二樓的露天陽台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那輛黑色帕梅拉走遠。緊閉的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底混著跟天色一樣的陰沉。
咚咚咚——
玻璃門被許嘉楓推開,風也一並湧進來。他探進上半身,看見周砥一動不動望向樓下,有些無措地摸了摸脖子:“那什麼……周哥,來吃早飯吧。”
“你們先吃。”周砥沒回頭,視線還落在外麵。
“行,那我給你留點。”許嘉楓猶豫一下,說,“哥,兩個都得罪了得不償失。渺渺應該好哄點,要不你先把她哄好吧。”
本來這件事就是宋馨芮做的不對。但這句他沒敢說。兩人正黏黏糊糊曖昧著,他可不想給攪黃了。
毀人姻緣天打雷劈啊。
“行了。”周砥淡淡掃他一眼,“趕緊吃你的飯去。”
“得嘞,那你看著辦。”
許嘉楓帶上門,搖著頭歎息。就連他都看得出來不是喂貓那麼簡單的事,周砥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真要跟宋馨芮成了,按照那個大小姐脾氣,以後等著雞飛狗跳吧。
而且再怎麼說,跟夏知渺那是十幾二十年的感情。孰輕孰重應該不用仔細掂量。
“管不了管不了。”
局外人沒辦法摻和,讓他們自己解決去吧。
嘟囔完,許嘉楓噔噔噔下樓去了。
周砥倚著圍欄點了一支煙,抽到一半開始下起大雨。雨束被風卷進來,在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尼古丁鑽進肺裡的瞬間,他忽然想起夏知渺走的時候好像沒帶傘。周砥掐滅香煙想要打個電話過去,一下又想起在樓上時她有意疏遠的樣子。
劈裡啪啦的雨聲攪得人心浮氣躁,周砥眼色沉了沉,關掉微信界麵轉而打給宋馨芮。
大概過去十幾秒,電話就被接通。
“乾嘛,現在想起來找我啦?”裝出來的生硬語氣掩蓋不住內心散發出來的欣喜。
早晨不歡而散,回家後宋馨芮就一直在等周砥主動找她。電話終於響起的瞬間,心臟不由開始狂跳,嘴角也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怕顯得不夠矜持,沒有在第一時間接通。又怕他沒那麼多耐心,不敢耽誤太久就摁下了通話鍵。
“你知不知道,今天下雨降溫,我回來的路上凍得直哆嗦。”
曖昧了一個多月,她還以為周砥會在生日會上表白。雖然沒等到,但是沒關係,周砥平時算是很縱容她了,她不相信會因為這點小事鬨崩。
周砥沒接她的話,開門見山問,“你那件衣服多少錢?”
笑意凝結在唇邊,宋馨芮語氣裡透著不可置信,“你打電話來就是為了這個?”
周砥現在沒心情哄她,直截了當說:“多少錢,我轉給你。”
宋馨芮一時沒吭聲。
她家裡條件好,家人對她也都很縱容,平時任性慣了,做事很少看彆人臉色。即使這樣,想要跟她攀附的人也一大堆,維係人際關係這種事向來不需要她來做。
可麵對周砥忽然的冷淡,她終究無法冷靜。女人在感情方麵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現在直覺就告訴她,這通電話結束,他們的曖昧也就結束了。她等不到成為他女朋友那一天。
宋馨芮深吸一口氣,放軟了語氣說:“我在跟你開玩笑,你怎麼還當真了。”
電話裡很安靜,周砥始終不回應,很顯然已經擺明了態度。
宋馨芮心裡有點著急,隻好放下身段撒嬌,“哎呀你彆生氣了,我下次不開這樣的玩笑了,好嗎?”
換做平時,這樣軟軟糯糯的語氣還是很讓男人受用的。可此時周砥腦海裡都是夏知渺給他錢時候的疏離,和坐那男人車離開的畫麵。
這讓他有些煩躁,並不想接她遞過來的台階。
“我買一件同款還你。”周砥站直身子走到門前,用力拉開陽台門,“以後不要聯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