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讓空氣變得潮濕,天色越來越陰沉,要開車燈才能看得清路。
夏知渺有些慶幸遇到了江鶴,同時也有點不好意思。原本打算在方便叫車的路口就下,結果忽然落雨,江鶴索性直接送她到寵物醫院。
“江茉今年會回來嗎?”夏知渺想破腦袋,找出一個彼此間可以聊的話題。
雨勢太大,車子走得緩慢。江鶴骨節分明的手指鬆散地握著方向盤,手背上凸出的青筋如河流分支蜿蜒,隱沒在整潔的黑色袖口中。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隨後說:“沒有意外的話,應該不回來。”
夏知渺哦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車子慢慢行至紅燈前停下,江鶴拉上手刹,手肘隨意搭在窗邊,問她:“工作還順利嗎?”
夏知渺猜想他應該不知道她在哪裡上班,隻是隨口一提。點點頭,回:“嗯,挺好的,帶我的老師很負責任。”
就是這個圈子需要資曆,新手沒法自己做設計,沒點實際經驗,客戶也不信任。
江鶴不知在想什麼,看著前麵淡淡嗯了一聲。
紅燈轉綠,車子向前行駛。結果大約隻走了幾百米就遇上大堵車。
雨天路滑,前麵出了車禍,在等待處理。
夏知渺心一下子懸起來了。
“對不起,沒想到會這樣……”給人添麻煩讓她變得坐立難安。人家好心送她卻堵在路上,這叫什麼事。
江鶴倒是沒多大情緒。風輕雲淡看她一眼,隨即抬手打開車載音響,“聽過汽車演唱會嗎?”
夏知渺搖搖頭,“我隻聽過汽車電影院。”
“沒關係,現在開一場。”他目光掃過來,輕輕勾起嘴角,“免費的。”
其實江鶴給她的印象一直是個很清冷的人。就像校園裡的風雲人物,矜貴又高冷。可是這會兒他唇邊的笑很溫和,仿佛有股震人心神的魔力,讓她也跟著放鬆下來,不再因為堵車而忐忑。
音量開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感到吵鬨,同時很巧妙地掩蓋住了急躁的喇叭聲。
“……喜歡我彆遮臉任由途人發現
儘管唱用心把這情緒歌中染……
年月變但我未變
……仍長埋你的心中從未變”
夏知渺有些出神,望著青黑的天空和不斷落在擋風玻璃上的大雨,忽然想起十四歲那年。
她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個男生沒有帶雨傘。他站在便利店的雨棚下,默默看著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不急不慌的模樣跟其他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因為他那張過分好看的臉,夏知渺默默看了他好久。
他很安靜,臉上始終沒有什麼表情。淡定自若的姿態仿佛天塌下來都麵不改色。
他失神地望著街對麵,好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後來他不知想起什麼,一頭紮進大雨裡。身上的夏季校服頃刻被雨水淋濕,緊貼著少年清瘦的身體。
也許是他那張漂亮的臉有種人畜無害的氣質,也許是跟其他匆忙的行人對比過於顯眼,夏知渺躊躇一秒就跟上去將自己的雨傘給了他。
她在電視上看過,這種在大雨裡失魂落魄的人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搞不好可能會自殺。
少年在雨中錯愕地看著她,隨即蹙起眉頭拒絕:“不需要。”
她笑了笑,剛要解釋有人會來接她,她不會淋雨,手就被匆匆趕過來的周砥拉住。他防備地看了眼比他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拉著夏知渺上了自家車子。
而後自然被劈頭蓋臉教育一頓,“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接近不認識的人。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好人。”
說完這句話,周砥一路上沒再理她。直到下了車,夏知渺扯住他袖子,笑意盈盈地哄他:“你彆生氣了,我以後隻接近你還不行嗎?”
周砥表情終於有點軟化,揉揉她半濕的頭發,一臉不相信,“真的?”
“當然是真的。”她藏起小心思,順杆往上爬,“那你呢,以後下雨的時候是不是隻會接我回家?”
他裝作無奈地歎氣,“是是是,隻接你,隻有你。除了你誰還能給我添這麼多麻煩。”
現在,她二十四歲。年少時幼稚的諾言,隻有她一個人在兌現。
不知什麼時候起他們在成長的路上走散,周砥通向了一條多姿多彩的康莊大道,很多新奇的人和事物不斷充斥著他的生活,他變得越來越忙碌,身邊的愛慕者也越來越多。慢慢的,他的傘下站了彆的人,副駕駛不再隻屬於她,手機裡總是有不同女生的聯係方式。
隻有她一個人,還在漫長的單行道上踽踽前行。
前方,是看不到的儘頭,身後,是無法倒流的時光。
夏知渺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著的,等睜開眼睛,車子已經停在路邊。
昨晚沒有睡好,沒想到在江鶴的車上倒是睡得很踏實。
等等,江鶴?
她眨了眨迷離的眼睛,轉頭一眼看見江鶴線條優美的側臉。寬闊肩膀抵著座椅靠背,沉靜的目光落在手機上,姿態閒散,沒有半分急躁的樣子。
夏知渺不自覺看了眼時間,她早上九點出的門,現在竟然都快十一點了。不知不覺就耽誤了人家兩個多小時。
“那個……”她張了張嘴,最後隻能說出一句,“不好意思,好像耽誤你太久了。”
江鶴放下手機,臉轉過來,淡淡掃過她臉頰上被頭發印出的痕跡,眼裡不由得添了點笑意,“沒事,我今天休息,本來也是出來散心的。”
頭腦還沒有完全清醒,夏知渺遲鈍地點點頭,正要說什麼,電話忽然響了起來。
是寵物醫院打來的,預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對方應該是打來確認一下。
夏知渺接起電話說了兩句,急忙打開車門,“我先過去了,改天請你吃飯可以嗎?”
“等一下。”江鶴打開手套箱,從裡麵拿出一把五折小雨傘遞給她,“外麵還在下雨。”
淺粉色的雨傘,很明顯是女士用的。夏知渺有點躊躇,結果江鶴看出她的猶豫,扯了扯唇,直言,“傘是江茉的。”
她接過去,小心翼翼又問了一次,“改天……可以請你吃飯嗎?”
她想還人情,江鶴沒多考慮,順勢給了台階,“好。”
夏知渺彎彎嘴角,撐開傘下車,“那我先走了,今天謝謝你,拜拜。”
“你還沒……”
砰——
沒說完的話,就這麼被關上的車門隔絕。
江鶴看著小跑進寵物醫院的身影,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點了兩下,而後輕聲笑出來。
他轉過頭,跟太空艙裡的雪球大眼瞪小眼,“小可憐,你媽不要你了。”
雪球無辜地張大嘴,“喵——”
.
夏知渺覺得自己是不是提前得了老年癡呆。下車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應該拿點什麼東西走,結果隻拿了江鶴給她的雨傘。
直到走進寵物醫院,醫生看見她空空如也的手,奇怪地問了句:“貓呢?”
夏知渺才反應過來,她把雪球忘在江鶴車上了。
“貓……”她忘了。
雪球打針和各種檢查都是在這家醫院做的,跟這裡的人已經混熟了。醫生瞧見她一臉尷尬的模樣,笑著調侃,“你可真是親媽啊。”
這時醫院的門被打開。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進來。男人穿著挺括的黑色襯衫,肩膀平直寬闊如山,瘦腰長腿,氣質乾淨矜貴。
小護士眼睛都看直了,正要上前招待,隨即一眼認出包裡的小貓就是雪球。便脫口道:“沒事沒事,親爸來了。”
這話一出,夏知渺和醫生齊齊向她看過去。護士察覺到這話有歧義,連忙解釋,“我說雪球的親爸。”
夏知渺立刻扭頭,看見江鶴已經走到跟前,懷裡抱著太空艙,雪球在裡麵眨巴著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外麵的世界。
這個畫麵,有一種近乎詭異的萌感。
夏知渺連忙接過來,解釋:“他不是……”雪球親爸。
後麵一句話,差一點咬到舌尖,“這是我朋友。”
江鶴垂眸睇她一眼,淡淡嗯一聲,“我勉強算是這孩子表舅。”
夏知渺嘴角一抽,抬頭看他。
卻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算了。
表舅就表舅吧,這樣排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檢查做得很仔細,慶幸的是情況不嚴重,醫生開了點寵物益生菌就讓他們回去了。
前前後後,看病不過半個小時。從醫院出來剛好趕上中午。
雨已經停了,烏雲散了點,天色還是陰沉沉的。
擇日不如撞日,站在醫院門口,夏知渺問:“你現在有時間嗎?可以的話我們一起吃午飯?”
江鶴意味深長看她一眼。猜到今天這個人情不還,她可能心裡一直會惦記著。
於是勾起嘴角,對她說:“不好意思,我約了人。”
夏知渺微頓,“那……改天?”
江鶴嗯一聲,打開微信二維碼,“加個好友,哪天方便我聯係你。”
夏知渺愣了一下,隨後連忙拿出手機掃了碼。添加成功,江鶴成了她第五十二個好友。
江鶴收好手機,“先走了,改天聯係。”
她點點頭,“好,再見。”
江鶴上了車,臨走前降下車窗轉頭朝這邊看了一眼,才駕車離開。
寵物店旁邊就有牛肉麵館。夏知渺早飯沒吃,餓得前胸貼後背,去吃了碗麵才搭車回去。
平時這個時候家裡一般沒什麼人。周砥開了個AI科技工作室,有時間就和許嘉楓窩在那裡。陳咚菱在雜誌社當記者,也是忙得腳不沾地。
所以開門時看到這兩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起打王者時,夏知渺有點意外。
“不玩了不玩了,連跪好幾把。”陳咚菱意興闌珊地放下手機,聽見腳步聲後轉過身,衝夏知渺一笑,“回來了?吃飯沒有?”
“吃過了。”她將鑰匙放在門口的五鬥櫃上,換了鞋準備上樓。
許嘉楓從手機裡抬起頭,隨口問:“雪球怎麼樣?”
“沒大事,醫生給開了點益生菌調理腸胃。”
陳咚菱小跑過去接過雪球,笑著說:“沒事就好。剛才下了好大的雨,沒挨澆吧?”
“運氣好,搭了個順風車。”
雪球已經舒服得睡著了,軟糯的樣子像一顆湯圓。可愛得讓人心都化了。
陳咚菱隔著太空艙親了它一下,挽著夏知渺一塊往樓上走,“我看到那輛黑色的保時捷了。”她一臉曖昧地用手肘戳夏知渺,“啥時候認識的帥哥啊?”
夏知渺腳步一頓,古怪地看向她,“那是江鶴,你沒認出來?”
?!”
得知來接她那個人是江鶴時,陳咚菱瞬間瞪大眼睛,聲音也跟著上揚,“快給我個理由,你竟然跟江鶴聊了一上午?!我要告訴趙玲玲!”
大學時她們都住在同一個寢室,陳咚菱和趙玲玲對江茉這位哥哥垂涎三尺,經常開玩笑說要當她嫂子。
夏知渺用眼神示意她小聲點:“理由就是我沒叫到車,又快下雨了,他偶然路過,好心帶了我一程。”
陳咚菱化身嚶嚶怪,“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去了。可以近距離一睹男神風采……”
說話聲越來越遠,兩道身影隱沒在拐角時,許嘉楓終於贏了這一局。他放下手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忽然想起周砥臨出門前的交代,連忙發了一條信息過去。
【夏知渺回來了,放心吧!】
那邊很快回了信息:【她怎麼樣?】
許嘉楓:【……看著挺正常。】
想起那兩個女人上樓時說的話,他感到有些古怪。有些人太傷心的時候會藏在心裡,漸漸就變成了抑鬱症。
夏知渺的情況,應該沒有那麼嚴重吧?
許嘉楓想了想,把自己聽到的話轉發給了周砥:【我覺得還是有點不對勁。】
周砥:【哪裡不對勁?】
許嘉楓:【我剛剛聽到陳咚菱讓夏知渺給她個理由,為什麼擱江裡遊了一上午。】
許嘉楓:【你說她,不會想不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