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太過喧鬨,沉君玄沒有聽清,回頭看見是念玄後,他道:“嗯?”
念玄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香囊,握在手中,放在鼻尖輕輕聞了聞,意味深長道:“這香果真是上品。”
沉君玄笑道:“既然念兄喜歡,那我送你一個吧。”
這句話讓念玄有些許受寵若驚,他淺笑道:“送我?”
沉君玄點了點頭,正準備再買一個,就聽見念玄低沉著聲音,道:“我就要這個,你送不送?”
沉君玄豪氣道:“當然送。”
隨後念玄當著沉君玄的麵將香囊掛在了腰間,剛才賣香囊的老伯,見狀正要說些什麼,張著嘴半天,最終還是欲言又止,將目光落在了彆的客人身上。
這時沉君玄才想起來說幾句客套話,他問道:“念兄怎麼也來這扶楊城了?”
念玄似乎心情很好的說道:“我本是閒遊之人,聽說扶楊城山清水秀,便想來看看,不巧的是路途中丟了銀兩,現在身無分文,隻得流落他鄉。”
原是一樁糟心事,卻硬生生被他說成了好事一般,絲毫聽不出他語氣裡的失落,除了沉君玄本人,恐怕不會再有人相信,而沉君玄是從來沒有體會過沒錢的日子,所以他對錢的概念也隻是他願意出多少,即使被人坑了,他也隻會是稀裡糊塗的冤大頭。
沉君玄慷慨仗義道:“相識一場,便是友,若是念兄哪天吃不起飯了,可以隨時來找我。”
念玄道:“沉兄說的是客套話,還是認真的?”
沉君玄有些許心虛道:“絕非戲言。”
此話是真,不假,但也並非真的掏心肺腑,雖然此刻念玄的瞳色與常人無異,但他親口承認了自己是墨軒人,那晚他的眼睛也確實是幽藍的,短短幾天時間沉君玄知道了太多的事,他之前從不拐彎抹角,但現在他不得已如此。
而念玄也極其誠懇的回應道:“好。”
現下不過酉時三刻,天色還未完全陷入昏暗,正當晚霞,花燈節正值開幕,四周車水馬龍,熱鬨非凡,即便是橋頭也不乏撐起了小食攤,茯苓餅,冰糖葫蘆,黑芝麻糊,熱騰騰的湯餃應有儘有,不壹而足。
而所謂的花燈節聽名字便知道,要天色越晚才越好看,現在時辰尚早,想起方才念玄說自己囊空如洗,沉君玄很大方的請他去了扶楊城最繁華的酒樓,醉悅樓。
樓如其名,能令人魂牽夢繞,沉醉其中,來的大多都是腰纏萬貫的貴人,樓內自然也不失是一處高雅之地。
沉君玄走進去隻說了一句:“上你們這兒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
除此之外,一句多餘的話和多餘的眼神都沒有,將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貴公子氣質體現的淋漓儘致,即使是無意,但他身上的傲慢高貴與生俱來。
幾位姑娘犯了花癡,時不時的向他們這邊偷偷瞅上幾眼。
察覺後沉君玄不羈的笑著點頭回應,惹得一旁的姑娘失聲捂著滿臉笑意,相比之下,念玄的臉色便沉落的有些許漠然置之了,甚至是帶著一絲不悅。
這時掌櫃拿出了醉悅樓的珍品,之所以說是珍品,是因為每年隻此一壇,千金難買,眾人寫詩作詞,隻有最佳的詩句,才能抱得佳釀,此舉也深得文人墨客的青睞。
這酒的配方原是暨驍坊的張老頭祖上親傳的秘方,但他垂暮之年,膝下無兒無女,就將這配方賣給了醉悅樓,若說好酒,這張家釀絕對能占一席。
何掌櫃大聲喊道:“諸位客官,有來自五湖四海的,也有這醉悅樓的常客,但不論來自何方,今日齊聚一堂,便是緣分,而我們這酒樓裡每年都要熱鬨上這麼一回,在座諸位皆可賦詩一首,誰的詩句作得最好,便可拿走我身後的這壇張家釀。”
眾人捧場道:“好。”
隨後便是這些文人們筆頭上的較量,隻要是肚子裡裝了點墨水的人,都要上詩台,寫上一二。
什麼“醉漢愛喝酒,最愛什麼酒,必是張家釀,所以酒歸我。”
先不說其他的,字他還是押韻了,隻是惹得台下的人笑聲連連。
“快下來吧。”
更有識字不全的,鬨出了天大的笑話,他將張家釀硬是念成了長家良,讓人哭笑不得。
自然也有幾首好詩,令人稱讚不已。
“執此扶楊盛景,迷離不知歸途,酣醉一杯美酒,隻剩甘願沉浮。”
說的人是一位女子,聲音清悅歡樂,隻是帶著麵紗,看不清真容,但這聲音卻讓沉君玄感到了一絲熟悉。
他對作詩可沒多大的興趣,倒是對那壺酒垂涎欲滴,想要嘗個鮮。
念玄似有所覺的看向他,問道:“你想要?”
沉君玄略帶笑意,說道:“好酒誰能不愛。”
隨後他又打趣道:“念兄莫不是有法子?”
念玄道:“你若不能贏,那我便幫你。”
聞言,沉君玄道了聲:“好。”
說完後,他縱身從二樓跳到了詩台上,拿起紙和筆想也沒想,出筆即成,寫道“酒非能解萬愁,人非是愁更愁,晚間縱雪紛飛,豈無他鄉情仇?”
詩一出,台下的賓客接連拊掌叫好。
但方才那位寫詩的女子便拆台道:“詩是好詩,但還差了點意思。”
她一躍而起落到了沉君玄身旁,眉梢彎彎,身姿輕盈,她眨著一隻眼睛,笑道:“公子若是單憑此詩,怕是不能贏得美酒了。”
小嬌娘穿著一身豔麗的衣裙,輕輕扶手撩撥了一下沉君玄的衣角,即使帶著麵紗,也能依稀看清這張清秀的臉。
沉君玄還未開口說話,就聽見閣樓上的念玄十分淡然地作了一首詩,隨即所有人都望向了二樓。
念玄道:“生若春分迎梨花,死若初雪照寒光,貪戀人間殘花酒,浮生往事醉情腸。”
他右手拿筆,筆鋒飄逸,一氣嗬成,眾人細品後,隻道是絕好的詩。
此詩一出,那些躍躍欲試的人接連搖頭,這酒便有了歸處,掌櫃也十分守信的將酒送到了念玄所在的廂房,沒有人不服,隻除了那位小姑娘。
女子道:“憑什麼?我寫的難道不夠好?”
沉君玄想起方才的話,他故意道:“還差了點意思。”
見狀,女子使壞道:“這位公子一看便是人美心善,不若我們去把酒搶過來如何?到時候你我平分豈不更好。”
沉君玄笑了笑,道:“不要。”
女子道:“喲,你什麼時候轉性了?
沉君玄道:“不裝了?你怎麼下山了?”
女子正是夢神宗唯一的女長老,商雨,因長得極其秀美,似出水芙蓉,因此在宗門裡傾慕她的人可是不少,她不像其她大家閨秀的女子一般,商雨生性愛玩,為人古靈精怪,尤為討人歡喜。
她將麵紗摘掉後,繼續道:“山裡那麼無聊,我自然是來過花燈節。”
隨後舟嶽曆經了左撞右擠終於從人群中抽出了身,跳到了詩台上,他帶著寵溺的調侃道:“每年都來,你也不膩。”
商雨衝他做了一個鬼臉,道:“我又沒讓你跟著我。”
舟嶽笑意滿滿,道:“是是是。”
一轉頭,舟嶽又將目光轉移到了沉君玄身上,他眼中略帶驚訝,沉君玄已經好幾年沒下過山了,所以後來他和商雨下山吃喝玩樂,也不會再捎上他,舟嶽正想問其中原委,就看到念玄出現在了他身後。
舟嶽麵色立改,道:“怎麼又是你?”
沉君玄回頭看了眼身後的人,回答道:“是我請念兄來的。”
一看見此人,舟嶽心裡就有一團久久難平的火氣,不救之仇,還有一飯之仇,最主要的是這人對沉君玄可不是這樣,難不成真是和他有什麼仇怨?
商雨現在隻想著那壇美酒,既然大家都相互認識,那豈不是方便多了,她道:“要不我們去廂房聊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美酒麵前可無人情薄麵,沉君玄最終隻分了大半碗給商雨,剩下的都裝進了他自己的小肚裡,隻可惜了這麼好的酒,即使是金銀珠寶也很難買得到,偏偏就這麼一點,卻能引得人心瘙癢。
飯桌上舟嶽彆的什麼菜都沒有點,他唯獨點了一道叫花雞,果真上次的事叫他憋出了內傷。
酒足飯飽後,四周的天已經暗沉,隻剩漫天星辰掛於夜空,點綴微光,屋簷下的燈籠高高掛起,人潮擁擠,來來往往的人群絡繹不絕,馬車在街上穿流而過,家家戶戶亮著燈,其樂融融的逛花燈。
但要說哪裡是最熱鬨的地方,那必定是塵願寺,這裡有個習俗,在塵願寺裡有個如意木匣子,裡麵裝的是詩詞歌賦,若是年歲相當又未婚配的男子女子,抽到了同一首詩,那便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倘若結為連理,定然能流傳方圓十裡。
自然大多數人也隻是為了去圖個吉利罷了,畢竟這種事情也不是人人可得。
跟隨人流,他們四人也不知不覺到了塵願寺,耳邊的吆喝聲一段未停又響起了另一段,既然已經來了,那肯定是能玩的都要玩上一遍。
賣香的小和尚,跑到沉君玄身前,說道:“公子要買香嗎?”
沉君玄道:“不用了。”
他來寺廟裡從不上香,因為他不信神明,相比之下,他更願意相信事在人為。
小和尚走後,商雨拉著舟嶽去了如意木匣子所在的方位,念玄走在最後,對沉君玄說道:“你想去嗎?”
沉君玄歪頭示意,道:“來都來了,去看看。”
兩人一前一後走過去時,舟嶽和商雨手裡都握著一根紅綢帶,商雨稍顯失落的道:“我們上麵怎麼寫的不一樣,讓我看看你的是什麼。”
俶爾間舟嶽抽到的紅綢帶已經到了商雨手中,隻見上麵寫著“身處紅塵重網中,知君人間悵惘客,三紅九月哀事起,一介清平無歸處。”
一讀便知這兩句寓意不祥,反正是說人沒個好的,還說來圖個吉利,結果送你一句黴運的話,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商雨直接扔掉那紅帶,語氣有些不悅的說道:“什麼嘛,就這種還敢放在這裡麵,真是晦氣,早知道就不讓你抽了,一點都不靠譜。”
舟嶽也沒想到他的手氣竟然這麼背,但商雨居然為了他生氣了,他心裡又莫名的很是得意,他道:“算了,沒事的。”
但沉君玄可不信邪,越是不好他越是想試上一試,他大步走上前,神情輕佻,開口道:“讓我來。”
他緊閉雙眼,黑燈瞎火在木匣子裡隨意拿了一下,打開後,上麵清楚寫著一句“天街雲卷雲舒,塵間落霞漁舟,殘花不識煙火,人亦失了風月。”
沉君玄道:“看來今夜我們運氣都不怎的。”
念玄走到他身邊,兩人目光相撞,他輕聲說道:“無妨,這也當不得真。”
沉君玄本就不信這些,隻是純粹想圖個樂子,他望著念玄,嘴角微揚道:“念兄要不要來試一試?”
聞言,念玄也去匣子裡隨便摸了一個,但他沒有打開看,而是轉手給了沉君玄,沉君玄很自然的接過後,打開一看,略顯震驚。
念玄問道:“怎麼了?上麵寫的什麼?”
沉君玄拿著笑出了聲,很不可思議的道:“沒想到我和念兄竟這麼有緣。”
兩根紅綢帶上寫的內容一模一樣,這難得的緣分碰到了一處,就顯得有些喜劇了。
方才還一副苦瓜相的商雨立刻容光煥發,訕皮訕臉道:“你們這是什麼孽緣。”
商雨說完後還不忘,做出十分惋惜的模樣,惋惜那些有情人,卻得不到上天的垂憐,然而被調侃的沉君玄不快不慢地默默倒退了兩步,與念玄並排後,他很不見外的將胳膊肘兒靠在了念玄的肩膀上。
沉君玄半仰著頭,輕挑一邊眉眼,說道:“怎麼?你羨慕了?可惜你沒有啊。”
沉君玄滿臉的桀傲不恭,唱反調,要是換做以前,商雨必將得理不饒人的說到對方不敢吱聲為止,可是在曆經了三百年的劣勢吃癟,她終於認清了戰況,她對上沉君玄勝算寥寥,因為比起不要臉這一塊,她還是甘拜下風的。
商雨翻了一個白眼,敷衍道:“行行行,你們情比金堅,比翼雙飛,舉案齊眉,羨煞旁人,好了吧。”
這是什麼錯詞用語?
沉君玄輕咳道:“你說的這都是什麼鳥語,要是不識字,就讓舟嶽好好的教教你。”
商雨嘟著嘴,轉身道:“他?我看還是算了吧。”
舟嶽無故中棒,一臉無辜道:“我又怎麼了?”
商雨哼聲道:“沒說你,傻木頭。”
他們逛著逛著不經意間已經到了晚間亥時,原本擁擠的人流,也落了潮,隻有路邊依稀幾人還在收拾商貨。
商雨也走得雙腿有些酸軟,她對沉君玄說道:“現在太晚了,我和舟嶽就先回門派了,那你呢,什麼打算?”
沉君玄想了想,道:“我肯定是回我的淮思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