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君玄正欲拔劍,卻發現老人從他的身體徑直穿過,原來老人所說的人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戴著麵具的男子。
那男子怔怔站在原地,沒有開口說話,這時老人繼續問道:“不請自來,怕是意圖不善,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窺探我墨軒族的祭奠?”
對於老人的詢問,那男子並未做出回應,而是繞過老人走到鬼神前,做出了一個祈禱的手勢。
頓時沒人再說話,四周顯得極其的寂靜,廟裡的排排燭火被風吹得左右搖曳,人影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半晌後,男子突然抬起頭,轉身向老人行了個禮,聲音清脆,聽起來約摸隻有二十出頭。
“對不住了老人家,我需借你們全族的命一用,不過為了答謝,我可以放你們一人離開,延續香火。”
聞言,老人徹底怒了,抬起手中的枯木杖往地上一杵,整座寺廟抖了抖,他憤懣的道:“何方宵小之輩,敢出此狂言,我墨軒一族向來隱世而居,從不與人結怨,何來這無妄之災?”
那男子沒有過多的解釋,隻說了一句。
“我方才說的話依舊有效。”
話音剛落,兩人就動起了手,瞬間狂風四起,布簾被一一吹落在地,隻是老人年歲已高,不過十招,就落了下風,一個不注意便見了血。
一旁的女子見狀,立刻上前扶住了老人,她捂著老人湧血的傷口,不停的喊著:“阿爹你沒事吧?”
老人艱難的站直了身體,踉蹌了幾步又吐了一口血,原本還在寺廟外的人,這時一起蜂擁而至,那名男子隨即退到了綠銅鼎旁,對於那些修為低微的墨軒人直接大開殺戒。
不過片刻,寺廟外便屍橫遍野,鮮血四濺,哭喊聲與哀嚎聲穿雲裂石,綠銅鼎也被染成了血色。
剩下的那些人明知打不過,卻沒有一個逃走的,他們死前的最後一句話都是:“族長快逃……”
身為一族之長,老人深知自己躲不過這劫,他拉著一旁女子的手,塞給了她一塊木符,眼含不舍,神情又十分決絕的道:“溪兒拿著這塊木符,有多遠逃多遠,快走……”
女子不斷搖著頭,眼角淚水決堤而出,她扯著老人的衣角,不停喚著:“阿爹不要,阿爹……”
老人狠心的抽出了衣角,望著屋簷欲言又止,旋即他頭也不回的將木杖刺向了那名男子。
結果可想而知,他必死無疑。
女子親眼目睹了自己阿爹的死狀,但她並沒有膽怯,也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和剩餘的族人站在了一起。
明知會死,也毅然決然,和至親之人,站於一處。
那名男子動手乾淨利落,直到所有的人都已倒下,隻剩女子一人時,他卻停了手,居高臨下的看著女子。
“我說過放你們一人,所以我不殺你。”
女子輕笑道:“今日你不殺我,來日我必殺你,你滅我全族,以為放了我,我就會對你感恩戴德?真是癡心妄想,我詛咒你,永生永世都不得好死。”
男子丟了手中的劍,無比厭惡的看了看自己沾滿鮮血的雙手,他沒再說話,也沒有回應女子,隻是站在原地望著滿寺的屍體。
他站在血泊中,無奈又默然的離開,最後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長夜裡。
所有的回憶畫麵都隨著那人的離去,開始變得含糊,最終成了一片混沌,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一幕。
隻是這次村民的麵目卻變了,沉君玄與老人對視的一瞬間,他的臉開始變得扭曲,不過須臾間,所有的村民都成了石壁上凶獸的模樣,他們從魂體變成了實體,仰天一聲嘶吼,林中烏鴉如驚弓之鳥,聞聲即出。
一見此景,舟嶽立刻召劍而出,他看向身前的沉君玄,問道:“要打嗎?”
沉君玄卻皺著眉,小聲嘀咕道:“真不是時候。”
旋即他退到了舟嶽身後,道:“都這架勢了,肯定打呀,所以你上吧。”
舟嶽一臉懵的瞪著他,沉君玄兩臂環抱,極其悠閒的站在他身後,沒有一絲要動手的意思。
舟嶽道:“不是?小祖宗,你該不會是想讓我一個人上吧?”
沉君玄聳了聳肩,道:“很難猜嗎?”
舟嶽聽出了他語氣中的認真,所以也十分認真的道:“要麼你上,要麼我們一起上,這次我可能……打不過。”
聞言,沉君玄終於不再是悠哉悠哉的神情,他臉上多了幾分調侃,道:“你開玩笑的吧?平時不是和沈官明那個破花瓶,爭什麼夢神宗第三嗎?怎麼到了現在說不行?而且剛是誰說的,又不是打不過……”
舟嶽一股子不服的道:“這次若換了是他,也不一定能對付的了,再說我方才說的是我們又不是我。”
沉君玄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那些凶獸就已經接二連三的撲向他們,舟嶽一劍揮出,擋了一波,緊接著又是十幾頭凶獸趨之若鶩,呲牙裂嘴的咆哮著,向他們圍來。
沉君玄隻守不攻,在凶獸間來回躲避著,隻因他召不出劍……
是的,他召不出自己的本命劍……
夢神宗最小的長老,宗門的第一劍,世人眼中的一代宗師,天下大能,世間翹楚,居然狼狽到連劍也喚不出。
沉君玄嗤之以鼻的捂著眼,舒了一口氣,道:“太丟人了。”
除了夢神宗的掌門,恐怕誰也不會知道,也不會想到,這位曾叱吒風雲的小長老,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他本人的修為忽強忽弱,弱時連劍也控製不了,但這種情況極其罕見,一年都不見得有一次。
隻能說他們這次走大運了。
沉君玄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是聽掌門說,他天生魂魄不全,修行有礙,所以才會如此這般。
他撿起地上的枯木枝,化為了手中的劍,一揮即出,瞬間打散了麵前的兩頭凶獸,但木頭終歸是脆的,這一擊便碎了。
石壁上的凶獸不說有一萬,但幾千是有的,單憑舟嶽一人想要脫困,很難。
沉君玄手無寸鐵,被凶獸圍至牆角,寸步難行,不巧的是舟嶽也被圍得抽不開身,沉君玄麵上閃過一絲愁容,心道:“遭了。”
他有史以來從沒遇到過這種境況,之前都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這下他徹底把自己玩脫了,果真出門得看黃曆。
沉君玄衝著凶獸露出了一抹尬笑,心中第一次感到這樣沒有底氣,苦澀又很不是滋味,他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般,道:“這是你們自己找死,可不要怪我。”
正當他要用自損一千傷敵八百的禁術時,四周突然響起了一陣鈴鐺聲,這聲音穿牆而過,響遏行雲。
鈴鐺一響,萬獸皆退,妖風四起,煙雲繚繞。
沉君玄眨眼間,被人拽住了手腕,等他再睜眼時,自己已經不在寺廟中,而是身處一個封閉的空間,像是一座密道。
他身後的人放開了他的手,點燃了案台上的蠟燭,周圍一下就通明了。
沉君玄這時才看清他眼前的人,是一位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子,著一身玄衣,長得極其好看,腰間掛著一個鈴鐺,絕色又妖豔,隻是眼睛不同於常人,是幽藍如玉的。
這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說話,隻是看著他,看得沉君玄都有些無所適從了。
沉君玄被人莫名其妙拉到這兒,本就心存芥蒂,再看這一雙眼睛,他立刻戒備的往後退了一步,問道:“你是墨軒人?”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沉君玄的防備,很自覺的拉遠了他們之間的距離,隨後不慌不忙的回答道:“是,但我對你並沒有惡意。”
沉君玄繼續問道:“那你帶我來這兒乾嘛?”
“外麵那麼危險,自然是救你。”
提到外麵,沉君玄才想起,舟嶽還在那破廟裡拚死抵抗,旋即他又問道:“還有一個人是同我一起來的,應該還在寺廟中,不知是否方便讓他一起進來?”
那男子想也沒想,便說了句:“不方便。”
隨後他又補充道:“你那位友人不會有事。”
聞言,沉君玄便也作罷,不再提及,他拱手示好,道:“那不知這位朋友如何稱呼?”
“……念玄。”
沉君玄笑道:“好名,那念兄可知這是何處?寺廟中的那些凶獸又是怎麼回事?”
說完,他就自顧自的找了一處地方,隨後一仰,坐在了地上。
見狀,念玄轉身拿了一塊墊子遞給他,說道:“地上臟。”
沉君玄愣了片刻,雖說這人對他沒有惡意,是說得通的,畢竟他長得這麼好看,但這莫名的好意就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了,他再次看了這人幾眼,在確定不認識之後,他才抬手接過,道了聲:“多謝。”
念玄坐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說道:“這裡是墨軒人的祖祠,就在正殿那座羅刹像的身後,也是一個封閉的空間,除了墨軒人,外人都無法入內,而你們今晚遇到的那些凶獸,原本是被封印在石壁上的,隻是沒了我族的靈力鎮壓,每到夜晚便會出來作祟。”
沉君玄道:“可有辦法讓它們徹底消失?”
念玄搖頭道:“沒有,那些凶獸已經遺留千年之久,很難完全將其除去,不過,可以鎮壓。”
沉君玄道:“要如何做?”
念玄道:“等天明,施法鎮壓即可,但需要二位相助。”
沉君玄笑了笑,道:“好說。”
雖說那些凶獸不至於讓舟嶽喪命,但要是真的沒完沒了,那就不好說了,而他自己卻躲在這裡,安詳的坐著,沉君玄終是敗給了自己的良心,他又打破了這份寂靜,問道:“外麵的那些凶獸一晚上都這樣?”
念玄睜眼看著他,幽藍的眸子裡蒙上了一層極濃的眷美之意,他說道:“不會,最多一個時辰便散了。”
在得到回答後,沉君玄唯一的那點顧慮也沒了,他和念玄就這樣待了一整晚,而沉君玄的睡意竟出奇的濃鬱,沒過一會兒,便沉沉睡了過去,到了第二日,他才驚歎自己居然睡得如此毫無防備。
兩人一起走出了祖祠,而寺廟外一切如初,和沉君玄剛到時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這裡前不久遭遇了一場驚天地的打鬥。
沉君玄一轉頭就看見舟嶽抱著劍倚在一根柱子旁,麵色不展,像是一晚上沒睡好,他走進輕輕拍了拍舟嶽的肩,道:“舟嶽醒醒。”
舟嶽睜眼後立刻拔劍,在看清來人後,才歎了一口氣,道:“你昨晚去哪了?我還以為你被凶獸吃了呢。”
沉君玄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有些心虛道:“怎麼可能,隻有我吃它們的份。昨晚我被人救了,去了一處密道。”
這時,舟嶽才看見沉君玄身後還站了一個人,模樣俊美,個子高挺又有些清瘦,但他此刻想的並不是這人有多美,而是救人?為何不救他?舟嶽想到昨晚他獨自一人單挑凶獸,心裡麵無名的就冒起了一團烈火,他問道:“既然救了,為什麼隻救你,不救我?”
沉君玄卻開玩笑,道:“因為我比你好看。”
舟嶽道:“你……也太不要臉了。”
念玄走上前,看著沉君玄,兩人四目相對,隻是這時他的眼睛與常人無異,不再是幽藍的,他開口道:“確實好看。”
這下該沉君玄尷尬了,他嗆了一口,險些咳出聲,他本人做事隨性而為,說的話也是上句不接下句,以自誇為主,狂話為輔,舟嶽早就已經習慣,不與他計較,但是這人未免也太奇怪了。
沉君玄立刻岔開話題,道:“對了,你昨晚說的鎮壓需要怎麼做?”
念玄道:“等到酉時,太陽西落,便是最好的時機,到時候隻需要封印綠銅鼎,即可。”
沉君玄望著外麵的天,現在不過巳時,還有好幾個時辰。
寺院中有一棵槐樹,整棵樹被綠藤纏繞著,樹上的葉子寥寥無幾,冬陽落在上麵不尤多了一絲涼意,但是今日的陽光是頂好的,照在身上是暖綿綿的,有一股獨屬於冬日的暖意。
沉君玄試著召喚他的本命劍,在他確認自己的修為恢複之後,又開始望著外麵發呆。
無聊的時候總是需要自己找樂子的。
沒過一會兒,沉君玄就看向了舟嶽,隻是他在打坐,恐怕沒空理他,隨即他又看向了另一個人,念玄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也在看著外麵。
見他和自己一樣無事可做,沉君玄便將位置挪了挪,坐到了念玄的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