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剛剛嚇老子一跳,我還以為又要直接打起來了。”從私房菜館裡走出來的時候,張賀還心有餘悸。
張賀也發現了周直的不對勁,從剛剛見到那個男人開始,周直幾乎就沒有說什麼話,整個人就怔住了。
“哎,那人你認識啊?”張賀扭頭問,畢竟剛剛對方那個態度實在不像是對著陌生人。
“算是吧……”周直答得含含糊糊,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不在狀態,一副魂遊天外的樣子 。
張賀騎上摩托車,示意周直也坐上來:“我靠,你小子,啥時候認識這種有錢人了?你是不是欠人家錢?”
畢竟剛剛那人的眼神像是要恨不得給周直直接生啃了似的,沒動手,光是眼睛就跟不得給人盯出兩個洞。
“又不是很熟……”周直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什麼叫欠人家錢,我像是那種人嗎?”
摩托車發動機嗡鳴,他們終於離那個私房菜館越來越遠,隨後拐了個彎,就徹底看不見了。
馬路上暖黃的路燈,還有鋪麵而來的晚風,夏天即使是晚上,吹來的風也是溫乎乎的,慢慢給周直的魂兒拽回現實,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的命似乎又緩過來了一點。
該說不說這到底是怎麼樣的孽緣,他一共也沒認識過幾個有錢人,都不需要掰扯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怎麼就遇上他了。
“行啦,人家有沒有為難你,以後說不定也沒啥機會再見麵了,畢竟那一看就是和咱是兩個世界的人。”張賀的聲音伴著晚風,模模糊糊的。
周直知道他說的是對的,如果不是這一場巧合,可能這輩子都未必會再見到鄧魚,這是他四年前就明白的事情。
四年前,周直的一通電話,斷絕了他和遠在異國他鄉的鄧魚所有的關係,然後迅速刪乾淨了所有聯係方式,連一點猶豫的時間都不給自己,就是為了得到今天這樣的結果。
如今目的達成了,周直覺得自己理應欣慰,但是卻有點提不起來勁。
周直想了想,最終給自己這樣奇奇怪怪的不得勁歸結為嚇的,這人不該在北京呆著嗎?怎麼閒著沒事乾跑來這兒了,嚇人一跳。
而且自己還穿成這副妖魔鬼怪的樣子,實在是狼狽得過分。
最鑽心的疼就是在前男友麵前出這麼大的糗,這麼多年就這一回客戶要求這樣怪!咋就這麼巧呢!
要不是尾款還沒有結清,周直真的很想給雇主罵一頓!
“哎,等會兒我要帶小陶去超市,你要不要一起去溜達溜達散散心?”張賀問。
小陶就是張賀的兒子,叫張陶陶,因為他媽姓陶,所以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周直本來沒有什麼興趣,但是他自己回家也沒有什麼事情做,家裡麵也沒人,他弟周延晚上還要上晚自習,要上到十點才能回來:“行吧,那我也去逛逛。”
周直自己沒有上過高中,不過他看他弟上高中是真的累,早上天沒亮就要起床,打仗似得火急火燎地洗漱,然後抓上書包就衝出門。
因為他們住的地方離周延的學校有些遠,不過好在有直達的公交車,就是公交車七停停八拐拐挺費時,所以隻能提前出門。
六點五十的早自習,他弟六點就要出門,否則就容易遲到。
周直自己起不了那麼早,周直給他弟零花錢裡多了早餐錢,叫他自己下樓在早餐店買著吃,同時慶幸自己沒有上得了高中,不然就得狠狠遭這份罪。
摩托車就停在樓下,連火都沒熄,周直一個人悄咪咪地上樓,回家換身衣服,他現在還在穿著裙子呢,要賺錢的話無所謂,但是要是被鄰裡看見了的話,那他以後還怎麼做人。
幸好爬樓的時候沒遇上人,他住的是老式的筒子樓,一共五層他住第四層,沒有電梯,聲控燈也時靈時不靈。
回家摘了假發換了衣服,洗了把臉,狠狠地搓了兩下臉,這才把鄧魚的身影從腦子裡趕出去。
清涼的自來水讓周直清醒了不少,看著洗漱台鏡子裡的自己,看著和幾年前也沒什麼區彆,無非就是年紀大了幾歲。
“你給我務實一點,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周直狠狠點了點鏡子裡的自己,隻留下了一點水跡。
涼水果然還是有用的,周直隻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清醒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思緒也少了很多。
接到張陶陶這個皮猴的時候他在家裡麵早就等得恨不得竄上房頂了,他坐在倆大男人的中間,東張張西望望,渾身都是勁。、
“張陶陶!”就在張陶陶樂得左搖右晃的時候,前麵的張賀喊了他全名,是警告的意思,三個字就讓這皮猴老實了不少。
張賀在外麵嘻嘻哈哈的不正經,但是在張陶陶麵前絕對是個威嚴說一不二的主,即使這孩子再鬨騰,隻要張賀一警告就立刻安分。
進了超市張陶陶就跟雛鳥入了林子似得,推著小推車就到處竄,他親爹答應他可以讓他把裝滿購物車,機會難得。
張賀瞧他那股子興奮勁就隨他去,他自己推了一輛手推車,自己也要買點東西。
周直不知道要買什麼,他出來就是為了散散心,隨手往推車裡麵放了一紮啤酒,他酒量一般,但是偶爾也能喝一點。
張賀跟著張陶陶跟得腳底板冒火,這孩子的精力就像用不完似得,誰也有過這樣的時期。
周直在冰櫃裡拿了些速凍餃子,他自己一個人懶得做飯,他弟周周延基本也都在學校食堂吃飯,他時常就煮一些餃子對付一下。
但是想了想周直又把餃子先放了回去,凍貨,等一會兒臨走前要結賬的時候再拿,不然化了就成了一坨了,畢竟現在還是大夏天的,而且瞧張陶陶那個勁一時半會兒還結束不了。
“小直,你幫我看一下張陶陶,我去上個洗手間。”張賀遠遠地喊了周直一聲,周直應聲走向了玩具區。
張陶陶雖然鬨騰,但是事實上放進購物車的東西,價格都不會很高,他今年隻有八歲,但是他家裡的情況是什麼樣他清楚。
他會故意裝作對那些特彆貴的玩具或者零食不感興趣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渴望是藏不住的,周直看見他拿起一個看著挺貴的玩具車盒子,仔細看了半天,然後又裝作不太滿意似的放下。
張陶陶走開之後,周直走過去看了一眼,那個玩具車看著很漂亮,如果周直自己年紀再小個十幾歲,他應該也會想要,當然,價格也不算便宜,要五百塊。
五百塊,對於富裕一些的家庭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但是對於很多家庭的孩子,說遙不可及可能有些誇張了,隻是會對價簽上的數字特彆敏感,替自己的父母舍不得。
放下手中的玩具車,周直漫無目的地閒逛,現在這些亂七八糟的玩具已經發展到他完全看不懂的地步了,不過他小時候確實也沒有玩過多少玩具,他弟周延也沒有。
隨手拿起了一個麵具,是兔八哥,塑料的質感很薄,可以看出來質量很一般,不過價格也挺便宜。
張陶陶已經不知道晃悠到哪裡去了,就在周直打算放下那個麵具轉身去找他的時候,遠處貨架前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嚇了周直一跳。
周直來不及多想,立刻轉過身去蹲下,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慌亂中拿著之前那個麵具罩在了自己的臉上。
鄧魚?他怎麼會在這裡?他媽的他那麼有錢還沒事逛這種平價超市?現在有錢人這麼平易近人了?
周直跑來這個城市已經夠嚇人的了,要不要巧到這種程度?
周直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連呼吸都不敢大聲,假裝對眼前的兒童玩具很感興趣的樣子。
周直不知道鄧魚到底有沒有看見自己,不過剛剛離得挺遠,是自己看錯了也說不定。
周直又暗惱自己的沒出息,就算碰見了又能怎樣?怕什麼!當年是自己甩了他的,自己又有什麼好慫的!
周直還能記得自己當年打電話給鄧魚的時候,他先是不信,以為周直在開玩笑,後來甚至急得都出了哭腔。
但是周直心狠,即使這樣也沒有回心轉意,狠了狠心,掛斷了電話,刪除了所有聯係方式,
心裡估摸著時間,周直的腳都蹲得有點麻了,他才敢慢慢站起身回頭。
已經看不見鄧魚的身影了,周直才鬆了一口氣,想來對方應該也沒有注意到他。
“咳”一聲輕咳在背後響起,給周直嚇了一跳,手裡的塑料麵具沒拿穩,直接掉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就這麼怕我?”還是周直熟悉的聲音。
認命地轉過身,果然是鄧魚那張他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這四年裡他都害怕再見麵的一張臉,也沒有想到能夠再見麵。
周直尷尬地笑了笑:“好巧……哈哈。”笑得有些乾,他都想抽自己一嘴巴子,還不如不笑。
鄧魚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周直,看得他頭皮有些發麻。
長久的沉默像是異常煎熬的審判,讓周直沒有辦法麵對,隻想逃避,或者說他一直以來都在做這樣的事情。
“你……你也來逛超市啊?”最終還是周直先開了口。
鄧魚的目光終於從周直的臉上挪開,他從地上撿起那個兔八哥的麵具,緩緩道:“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出來逛一逛,以前養成的習慣,你知道的。”
是,周直知道,不過這一直是他的習慣,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在超市裡麵逛一逛,哪怕不買任何東西,隻是散心,看看商品的價格還有標簽,能分散掉一些煩心事。
他們在一起的那些年,他把這個習慣傳染給了鄧魚。
周直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佯裝輕鬆問:“什麼時候回國的?怎麼沒留在北京?”好像兩人真的隻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鄧魚挑了挑眉毛:“去年,畢業了就回來了,那邊的飯菜我吃不習慣。”隨後他也學著周直那樣的輕鬆,“至於我為什麼在這裡,當然是為了工作還有相親。”
“難道你以為我是為了你才來這兒的嗎?”
鄧魚的問話讓周直無地自容,他擠了半天才能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怎麼會……”
但是這裡是周直的老家,他曾經極度憎惡這裡,想要逃出去,再也不回來,但是最後還是灰溜溜地夾著尾巴,回到這裡,繼續自己日複一日的人生。
“媽媽,快一點,在這邊!”一個小女孩的聲音打破了兩人的僵局。
一母一女推著購物車朝這邊貨架的過道走過來,周直本來想讓後讓一讓,讓她倆從自己和鄧魚中間走過去。
但是鄧魚的動作更快,他欺身朝著周直這邊走過來,甚至還扶著他的肩膀,讓他朝一邊讓了讓。
很自然的動作,哪怕他們隻是普通的朋友關係周直都不應該感覺到不對,就像走過去的那對母女也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還對他們表示了謝意。
“嗤。”鄧魚感受到了周直身體的僵硬,甚至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在抗拒,在緊張。
“我有那麼嚇人嗎?今晚在鄧文麵前不是還挺能說的嗎?”
鄧文?周直疑惑。
“就是我那個表弟。”鄧魚解釋道。
周直還是感覺他們現在的距離不是特彆安全,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小步:“那個啊……那個是替彆人去的,收了錢的。”
鄧魚根本不給周直後退的機會,他又往前一步:“你當年不是說你要回老家結婚嗎?怎麼?你現在就在靠做這種事情養家嗎?”
話語裡麵滿滿的輕蔑。
周直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咬了咬自己口腔裡麵的軟肉,末了終於抬頭心平氣和地說:“是啊,你也彆瞧不上,做這個來錢可快了,就拿今天說,和你相親的那姑娘就挺有錢的吧,讓我賺了一大筆呢。”
是了,他們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鄧魚理解不了他每天要為了三五百塊錢奔波,要為了菜價上漲而發愁,要為一些看起來無關緊要的事情做抉擇。
周直儘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他看著鄧魚的臉,這些年到處跑銷售保險,他早就練會了滿嘴跑火車:“我這不就帶著我兒子出來逛超市嗎?他成績進步了,我給的獎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