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仁賈這輩子就見過一個人有這樣的眼睛,化成灰都忘不了。
在古老的都市怪談裡,有三件禁忌之事一定不要做:猛戳瞎子那隻好眼,猛踹瘸子那條好腿,猛扇趙四那側好嘴。
做了倒是死不了人,就是有點缺德。
陸仁賈瞄了眼白棉襖收回懷裡的小手杖,眨了眨眼睛,僵硬地把視線轉移了,他突然覺得這地真是個地,椅子真是個椅子。
“那個,您好,”他覺得自己聲音中充滿了未開化的智慧,“鞋......鞋挺漂亮。”
白棉襖又笑了。
“我這盲杖也挺漂亮?”白棉襖挑了挑眉。
他說完話就咳嗽了兩聲,估計也缺水。
啊這.......我剛剛居然想搶人家視障人士的盲杖。
陸仁賈去當過義工,見過幾位盲人朋友,都是後天受傷導致的視力障礙。
陸仁賈心裡充滿了愧疚之情,是半夜醒來都要給自己倆嘴巴子罵一句“我真該死”的程度。
他更覺得這白棉襖眼熟了,不隻是長相,還有那種欠兒欠兒的感覺。
“好多人都暈了,那邊那個叔叫我給你們喊起來,”陸仁賈小聲說,“你,欸你彆站起來了,喝水不,我去給你拿水。”
陸仁賈看見這位白棉襖拉著他小杖子一邊的頭兒,也不知道怎麼弄了套絲滑小連招,玩具一樣的小杖子突然就長高了一大截。白棉襖用盲杖撐著地,試探了兩下,晃晃悠悠就要站起來。
陸仁賈手忙腳亂地給他按回座位,去痛衣哥那邊拿水,感覺自己脖子上多了條光榮的紅領巾。
【他剛剛是在睡覺嗎,人類的睡覺嗎?】
【睡覺是什麼感覺?】
【啊啊啊他的眼睛!】
【白色的!和我們殿下一個顏色誒(驕傲臉)(驕傲叉腰)】
【人類,去和他搭話呀,快去快去。】
陸仁賈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彈幕,彎下腰去拿礦泉水。
中年棒球帽那邊已經成功把所有人叫醒了,小黃帽捂著腮幫子縮在他對象小藍帽的懷裡,其他人也在三三兩兩的交流。不久之前這節車廂估計滿滿當當塞了一百多號人,現在他們都人間蒸發了。
陸仁賈想到這心裡突突了兩下,腦袋裡轉過好幾個念頭,但都瞬間被他了壓下去。他把車廂環視了一圈,輕輕歎了口氣,往白棉襖那邊走。
白棉襖挺聽話的,就坐在原地擺弄那把盲杖,陸仁賈發現這人是真的愛笑,醒來以後他嘴角就沒耷拉下來過,就是他隻愛勾一邊嘴角,笑得自信又嘲諷,跟那個歪嘴龍王似的。
陸仁賈在他身邊坐下,把水擰開遞給他:“小心點。”
年輕的龍王把耳朵側過來“看”了陸仁賈幾秒,伸手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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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拍響了巴掌,他這年齡說是中年不太精準,看上去中年往上老年未滿,陸仁賈估摸著也能叫小老頭。
小老頭清了清嗓子,舉手示意自己要發表講話了。
“嗯咳咳,我問一句,這把遊戲有老手帶嗎?”他問。
寂靜。
整個車廂靜悄悄的,隻有地鐵不知疲倦地運行。
“我隻是個通關了三場遊戲的新人,這把是紅後本,最好有老手能指揮一下。”他微微佝僂了一點,大聲說。
還是沒人說話,剩下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陸仁賈伸手撓了撓腦袋。
這位微胖的小老頭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
陸仁賈小心翼翼地扭頭看向旁邊的人,用氣聲說:“什麼三場?他在說什麼?”
“三場遊戲,”白棉襖回答說,“他說......我們在玩遊戲?”
還是沒人主動站出來,中年男人以為大家是在謙虛,又用視線把眾人掃描了一遍,最後看中了坐人群中間的一位玩家。
“......我自己也是新人,不怎麼會指揮,兄弟,要不你帶一下這個本?”中年男人對著那個玩家說。
他選的是個四十左右的男人,帶了一副眼鏡,一臉的敦厚沉穩,看上去是這堆人裡邊最靠譜的。
沉穩男人推了推眼鏡,緩緩用眼鏡掃視了眾人一圈,最後看著小老頭,搖了搖頭:“老哥,我是真的聽不懂您說的這些個什麼紅啊本啊什麼的,我是個老師,本來要去學生家裡講課......一睜眼就來這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老哥的表情瞬間難過起來。
【誒,這個本沒有向導嗎?】【這個人也好可愛哦。】【全是新人的本,好誒!(揮舞小怪獸)】
【沒有向導,他們都要死在這裡了。】
【為什麼沒有向導啊,這組很養眼誒,我還沒看夠呢。】
【還是黃王大人的副本好,沒有向導的新人也能活下來。】
【?】
【?】
【?!】
【它是黃王的奸細!管理員呢,管理員快把它封了。】
【係統:紅蛋直播用戶“吃幾兩花生米醉成這樣”已被永久封號,愛護內線環境,享受幸福生活,保護紅區,鬼鬼有責】
中年男人泄氣了。
他走到一個座位坐下了,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沒向導可怎麼玩啊,難不成都是新手,打個嘚兒啊打個。”
新手們一肚子疑惑,陸仁賈這邊剛想問兩個問題,地鐵突然劇烈地晃了兩下,有兩個沒坐好的直接給晃趴下了。
他們頭頂的燈開始接觸不良,忽明忽暗地掙紮了幾下。
“臥槽彆又來!”陸仁賈一個飛撲,圈著白棉襖緊緊抱住扶手。
“噔~噔~噔~噔~~,旅客朋友們大家好,滋滋,本次列車開往,【紅色主題副本】,滋~滋~請抓穩扶好,不要倚靠電梯,注意腳下安全,文明乘坐電梯~滋~滋,需要換乘的旅客,請提前下車,滋滋~滋~噔噔~噔噔噔~~”廣播開始滋哇亂叫。
地鐵又開始劇烈顛簸。
所有人都趕緊找了個能扒牢的東西,社恐哥來不及管他那兩個袋子了,他的小娃娃手拉著手從袋子裡滑了出來,還有一個拚好的模型緊隨其後“啪”一聲掉到了地上,當場身首異處。
社恐哥哀嚎了一聲就要鬆手。
“抓好抓好!”小老頭看起來特彆想騰出一隻手給了社恐哥後腦勺來了一下子,“你他娘給老子抓好啊!”
他直接喊破了音。
地鐵開始加速了,那種過山車的感覺又來了,雖然身體確實是坐在椅子上的,所有人卻感覺自己的靈魂被甩在空中飛著,腎上腺素從胃附近直接起飛到喉嚨口。白棉襖艱難地從陸仁賈懷裡伸出腦袋四處觀察,那對白得迥異的眸子在昏暗的環境下好像發著光。
陸仁賈這次學聰明了,像小鳥一樣把腦袋放肩膀下邊彆著,這下再撞著腦袋他把姓倒過來寫。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鐵的“起飛”停止了,又恢複了平穩運行。
那半死不活的廣播再一次響了起來:
“噔~噔~噔噔~~【紅色主題副本】站到了,本次副本人數:8人哦。”
車廂中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半透明懸浮牆,發著紅光,場邊特彆的賽博朋克,所有玩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白棉襖皺了皺眉,問陸仁賈上麵寫了什麼,陸仁賈念給他聽。
【紅色主題副本:73減7再加1】
【副本類型:新人副本】
【難度:簡單】
【玩家人數:8人】
【安全屋數量:1個】
【主線任務:生存72小時/找到門】
【劇情探索度:5%】
【個人初始技能將在遊戲開始後發放】
“噔噔噔噔,個人初始技能將在遊戲開始後發放~為了照顧廣大玩家的遊玩體驗,紅色遊戲策劃組特意在本車廂設置了礦泉水自取處,免費供應兩箱人類專用礦泉水。
感謝紅蛋直播集團,青燈食品集團,綠餌人類友好企業對本節目的大力支持,鐺鐺鐺鐺,紅色遊戲策劃中心全體成員在這裡衷心地祝大家遊戲愉快~~”
“嘭!”廣播器快樂地爆炸了。
陸仁賈心裡冷笑了兩聲,這次他倒是沒撞頭,就是那兩箱礦泉水不受控製地亂飛,好幾瓶都砸到他身上。
“.........過去多久了......現在幾點了?”車廂那頭飄過來一個聲音。
陸仁賈之前沒關心這個。他手臂酸得不行,甩了甩右手,用另一隻手掏了掏兜,想把手機給掏出來——希望他的華米vipo19pro max還乖乖待在他口袋裡。
就在陸仁賈掏完了左兜,把手伸去右兜的瞬間,他們頭頂上那個堅持了許久的,整個車廂唯一的燈,閃爍了兩下。
滅了。
黑暗籠罩了整個世界。
有的場合的燈可不能全滅,飛機算一個,電梯算一個,地鐵也算一個,燈滅一兩個不要緊,全滅了就意味著要出事。
陸仁賈記得高中的時候他們幾個膽大包天的混小子在寢室裡拉了窗簾玩筆仙,剛玩不久蠟燭滅了,估計是他們幾個嘻嘻哈哈也不知是誰口氣太大給噴滅的,那會兒還不是全黑,因為有個哥們太害怕了一直舉著台燈,氣氛大打折扣。
蠟燭滅了以後幾個人都不敢繼續了,後來幾天他們自己嚇自己嚇得不敢一個人上廁所,因為看見廁所裡麵放著個墩布就覺得像倒立的長發人,掛著的毛巾配著洗手台也像個默默站立的人影。
車不再前進了,地鐵終於停了,這就是“到站了”。
車廂裡沒人說話。
陸仁賈特彆討厭這種感覺。
提著警惕,在綿長的,無法逃離的害怕裡麵活活耗死自己的感覺。
他知道大多數人害怕的並不是黑暗,而是黑暗裡可能會發生的事情,人們怕的是未知。
陸仁賈心說我寧可痛快地和怪物一對一打拳。
“那,那個......”
終於,有個帶著哭腔的女聲響起,“我們能不能坐在一塊兒,我,我有點怕。”
沒人回應,但是腳步聲響了起來,是所有人都默契地往那姑娘發出聲音的地方挪去,很快就人挨著人坐好了。陸仁賈感受著左右的熱源,突突到嗓子眼的心跳稍緩了點。
人群的溫暖給了他安全感。
他接著摸索,終於在右兜裡掏出了手機,他的手指熟練地劃著手機邊框,摸到了按鍵,解鎖,穿著紫黃色球衣的科比依舊保持著鬆弛卻充滿力量感投籃姿勢,照在他肌肉上的光的是那麼的令人安心。
好消息是時間還是在走的,現在是八點一刻了,距離怪事開始剛剛過去了十來分鐘,陸仁賈感覺像過了幾個小時那麼久。
他把手機摁滅了,心裡有點發毛。
不對,有點奇怪。
陸仁賈的餘光似乎是看著了什麼東西,下意識打了個哆嗦。
身邊的白棉襖吸了吸鼻子,突然站了起來。
“你怎麼了,怎麼回事?”這邊的動靜讓其他人都變得緊張兮兮的,白棉襖沒說話,點著盲杖往車門的方向走,陸仁賈心裡突突打鼓,一咬牙也跟過去。
“什麼情況?誰手機還在,打個手電啊。”小老頭看他倆離隊了,也有點慌,跟其他人緊緊抱作一團。
白棉襖應該是停在了車門口,他杖子點地的聲音停下了,取而代之的是戳進什麼韌東西的“砰砰”聲,鈍鈍的。
白棉襖有點疑惑,他扭頭問陸仁賈:“這是什麼啊?”手上還在那戳戳戳。
陸仁賈做了下心裡建設,深吸一口氣。
他把那一小塊照亮了——一張笑臉突然放大在他麵前。
人堆裡,小黃帽發出尖銳的鳴叫聲。
這是人。
0.5個人,上半身夾斷在門口,血濺滿了半扇門。
人頭正好對著陸仁賈,衝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