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循聲看去,發現殷益正站在自己的桌旁。
這十年來,溫言四處遊曆也碰見過殷益幾次。第一次碰見殷益時,對方認出了他,主動和他打招呼,那時關於鬱曜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殷益不僅一句不提鬱曜,也未曾向仙盟透露過他的行蹤。
在之後的相遇中,殷益一如既往地不提鬱曜也沒有向仙盟出賣他的行蹤。一來二去,二人也算成了好友。有一次他受了點傷,殷益還帶他回了殷益家所在的無憂林養傷。
隻是他們二人的關係也僅是好友而已,殷益實力深不可測背景成謎,溫言從未見過殷益出手,也未曾聽過殷益講述關於他自己的信息,當然,溫言也未曾將自己的秘密告訴過殷益,可以說他們二人看似親近,其實並沒有交心。
不過溫言對此卻沒有多麼遺憾。
成功封印鬱曜後,溫言的心像是空了一塊,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有什麼意義,如果他的生命是說書人口中的故事,或許完成宿命的他現在現在需要的是一場絢爛的死亡,將他的一切終結在最美好的時候。
可是溫言不想死,他想活下去,於是他想起自己曾經“殺儘這世間所有的魔門中人”的誓言,這個目標成了他活下去的新動力。至於那些人際交往,他早就不在乎了,有殷益這個偶爾可以談兩句的好友,他很滿意,他們不需要交心,不需要結下因果,隻需要 他在一刻不停地獨自前行感到疲倦時,有一個能讓他感受到他還屬於這個世界的人就足夠了。
對於殷益的到來,溫言並不意外,因為殷益離開無憂林采買物品時給他發了一個傳訊詢問他的位置,他沒有隱瞞殷益,棲霧城是距離無憂林最近的仙城,殷益會來棲霧城甚至抽時間來找他,是有很大可能的。
溫言能感覺到殷益似乎很想與他交好,在最初的幾次偶遇時也是在殷益的主動接近下他們二人的關係才漸漸接近,當然他對此並沒有深思過。
殷益和他一樣沒什麼好友,按殷益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心氣高,看不上大多數人,加上殷益十分討厭華棠,或許自己曾經那個冒天下之大不韙的舉動,反而讓這位隱世大能高看自己一眼,覺得找到了觀點相同的知己。
溫言其實很奇怪殷益為何如此厭惡華棠,畢竟華棠有一種莫名的親和力和吸引力,在北冥界幾乎沒有人不喜歡他,但是殷益沒有提的意思,他便沒有問。
“溫兄,方才你又聽到了什麼新消息?”殷益坐到溫言對麵,臉上是溫潤的笑容。
“關於域外天魔的。”溫言喝了一口茶:“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魔族,不過光看他的天賦能力,就知道不好對付,也不知道未來會不會引起什麼動亂。”
溫言說完自己的判斷,又問:“殷兄可曾聽過域外天魔,關於域外天魔,殷兄又是怎麼看的?”
殷益微微低下頭,似乎是在思考,過了一會才說:“也沒什麼其他想法,隻是覺得有些令人心驚,畢竟誰也不知道自己麵前的到底是你認識的那個人還是域外天魔偽裝出來的。”
他說著眨了眨眼:“說不定啊,此時茶館中正坐著域外天魔,聽其他修士怎麼評價他呢。”
“有理。”
“溫兄突然聊到域外天魔,可是想對付他?”殷益的食指無意識地輕點桌麵:“我聽說如今那域外天魔如今已經是十大魔使之一,溫兄你也知道,隻要魔種不覺醒為魔神,十大魔使就是魔門真正的掌權者。”
“十大魔使又如何。”溫言忽然輕笑一聲,聽上去有些冷諷:“隻要魔神不出現,十大魔使的力量就會被壓製,仙門自然也不懼他們。”
“呼,嚇了我一跳。”殷益長呼一口氣:“聽溫兄的第一句話,我還以為溫兄想單槍匹馬去殺十大魔使。”
“我有自知之明。”溫言的手摩挲著白玉質感的茶杯:“不過就算如今的我殺不了十大魔使,那我就努力修煉,終有一日,我會有殺十大魔使的實力。”
“這倒是有可能。”殷益微微笑了一下:“十年前初見時溫兄的實力不過能當一個普通宗門的長老,可是十年過去,溫兄已經不輸那些大宗門的太上長老了。若是溫兄一直按這樣的速度修煉下去,或許能成為北冥界數萬年來第一個飛升的修士。”
“殷兄倒是在捧殺我了。以我的資質,我的極限就是能單槍匹馬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付出不小的代價殺死十大魔使了。”
“唉,我果然沒有說錯,溫兄你就是想殺死十大魔使。”殷益歎息著搖了搖頭:“其實這個世界並不隻有除魔一件事情。從第一次見溫兄我就想說了——溫兄,你的眼中太過死寂,不僅放不下這世間任何一件事或者一個人,甚至放不下你自己。”
“溫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試著去尋找你喜歡的生活是怎樣的。生命並非隻有除魔衛道才稱得上有意義,好不容易來這人間走一遭,不活得開心點,豈不是虧了?”
溫言在聽完殷益的話後,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似是而非的畫麵,好像也曾有人對自己說過這種話,而且還不止一次。
溫言腦海中說這種話的人的模樣越來越清晰,直到徹底看清那人的樣貌——那人也是殷益。
可是他腦海中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呢?
他一次又一次嚴辭拒絕對方,執著地跟在鬱曜身後,想在即將到來的大魔劫中為鬱曜身先士卒,踐行他的道。
因為他的頑固不化,氣得殷益說他是“舔狗”,而他也是在那時第一次聽見這個被殷益創造出來前所未有的詞語。
“溫兄,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看難?”殷益忽然湊到溫言麵前,目光關切:“你是想到了什麼嗎?”
“多謝殷兄關心。”溫言搖了搖頭,將腦海中出現的畫麵拋之腦後:“我沒有大礙。”
“沒事就好。”殷益看出來溫言的不對勁,隻是溫言不願多談,他便也沒有追問:“對了溫兄,我前幾日煉器時,順手煉製出了一支符筆,還有這丹砂,雖然是煉製其他法器時留下的殘渣,但是其間蘊含的靈力不輸於市麵上流通的任何一種丹砂。”
“我見溫兄畫符時一向以指為符筆,以血為丹砂,雖說是溫兄的習慣,但是總這樣難免血氣虧損,正好我順手煉了一支符筆還有這丹砂,不如溫兄就收下吧,至少畫一些常見的符籙時,也可能用的上。”
溫言垂下眼眸,看著殷益遞來符筆和丹砂的雙手,他可以一眼看出這二者的珍貴,符筆必定是殷益用了極其珍貴的材料煉製出來的,絕對不可能是順手煉製,還有那丹砂也絕不可能是所謂的法器殘渣,也必定是殷益特意煉製成的,隻是為了讓他接受才用了這麼個說法。
溫言那塊空了的心像是終於被填滿了一小部分,他不想欠殷益人情,可是看殷益如此真摯又期待的目光,他更說不出拒絕的話。
收下殷益的符筆和丹砂等於欠下殷益因果,與溫言的處世之道相違背。
可是欠下殷益因果又如何呢?
至少證明他和這個世界還有一絲聯係不是嗎?
“多謝殷兄。”溫言說道。
在溫言收下符筆和丹砂後,殷益突然看了一眼窗外,然後下意識皺了皺眉頭:“溫兄,如今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有事,就先行離開,還望溫兄不要怪罪。”
溫言自然不可能因為殷益的離開有什麼不滿。
在殷益離開後溫言依舊待在茶館裡,他一向喜歡在沒有事情要做的時候在茶館中待一個下午。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中場休息的說書人講起的新的故事,隻是這一次故事中的主角就是如今存在的人物。
那是關於華棠和鬱曜的故事,在說書人口中,華棠與鬱曜師出同門,一個是月神轉世,一個是應劫之人可以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二人之間甚至已經有了婚約,可惜的是鬱曜如今不知所蹤,生死不明,真是蒼天無眼,讓一對有情人有緣無份。
溫言聽著,第一次覺得原來茶館也不是什麼清淨之地,月神轉世愛上魔種?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果然,說書人的話引起了一些茶客的不滿,有人大聲道:“老李,你這就是在睜眼說瞎話了,現在北冥界誰不知道華棠仙子跟一個魔族糾纏不清?還月神轉世呢,居然能說出‘魔修的命也是命’、‘魔門也有很多好人’、‘那些魔修不是有意害人的隻是被魔念控製了,我們應該感化他們’這種話。”
“也不知道這種人怎麼就成了月神轉世了。若是月神殿下在世,早就蕩平了西海!”
溫言聽著茶客的話更覺得無趣,他轉頭向窗外看去,可是幾乎就在瞬間他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牧炎。
當初在霜霞洞天沒能殺掉牧炎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牧炎。雖然從未再見,但牧炎在他心裡可是記了名的,敢用紫陽峰作為借口接近他是對紫陽峰的侮辱,他必定要牧炎付出代價。
他因為成功封印鬱曜的緣故修為大增,之後又花了十年時間四處遊曆殺死魔族和魔修穩固修為,如今的他已經能看出牧炎的深淺了。
既然這次再見,溫言又有對付牧炎的實力,他絕不會輕易放過牧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