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劫之人鬱曜已經失蹤十年了。
仙盟用了各種辦法尋找鬱曜始終一無所獲,在追查鬱曜的下落時,仙盟發現與鬱曜十分交好的溫言也同樣不知所蹤,當仙盟想通過找到溫言尋找鬱曜時,卻得到了和尋找鬱曜一樣的結果。
鬱曜和溫言的行蹤成了仙盟的懸案,可是北冥界並不會因為二人的消失而停止運轉,在時間的看顧下,總會有新的人代替他們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走下去。
方音曾經很少離開天星宗執行除魔的任務,與她相反,她的師叔溫言卻很少在宗門停留,幾乎永遠在除魔的路上。
原本方音以為她的生活會一直這樣持續下去,她會守在宗門中為偶爾返回天星宗的溫言帶來天星宗最新的消息,她會看著獨守紫陽峰的峰主無咎一步一步將紫陽峰再次發揚光大,甚至更有可能她也會加入紫陽峰,完成她的師尊一直以來的夙願。
然而在二十三年前,這一切都天翻地覆。
溫言被指控蓄意折磨月神轉世華棠仙子,明明證據確鑿,依舊試圖狡辯拒不認罪。在掌門的審判下,溫言被逐出天星宗,獨自走上能將人折磨得半死不活的“下山路”。
方音不相信這是真的,她知道她認識的溫師叔不是這樣的人,雖然溫師叔對魔修一向是雷霆手段不假辭色,可是他不會無故傷人,就算是麵對那些執迷不悟心向魔門的凡人,溫師叔都不曾輕視那些凡人的生命,最多出手警告,並不會重傷他們甚至取他們的性命。
那些高高在上審判溫言的天星宗弟子,又有多少沒有將凡人視作螻蟻?又有多少人身上沒有背負著凡人的性命?
不過因為溫言出手傷害的人叫做華棠,所以溫言成了心狠手辣十惡不赦的罪人,所以溫言成了眾人唾棄鄙夷的對象,說到底,什麼修士、什麼仙人,又能比他們口中的螻蟻高貴多少?
在溫言即將被審判前,方音偷偷去地牢見過溫言一次,那時的溫言下顎分離,手骨粉碎,對一個修行符籙一道的修士來說,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懲罰,更不要說因為這些傷勢帶來的損傷和痛苦,如果沒有高品質的丹藥,輕則雙手儘毀道途終止,重則有生命之憂。
而華棠呢?
不過一點皮外傷,就得到了價值千金的靈藥,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懷。
沒有人在乎那個毫無背景的小修士到底經曆了什麼,他們隻需要知道月神轉世被人折磨了,於是那個小修士成為了世人口誅筆伐的對象,至於這其中的真相,又有什麼意義呢?
方音沒有能夠對抗世人的實力,於是她選擇了怯懦,選擇了閉口不言,她沒有為溫言申張正義,沒有為溫言細刷冤屈,她背叛了溫言和一百多年來的友情。
她能做的,隻有在溫言被關入地牢時偷偷去見溫言一麵,為他送上自己能找到的最好的丹藥。
在溫言被逐出天星宗後,紫陽峰終於也不複存在。
那個被紫陽峰峰主無咎蓄意折磨的華棠仙子成為了明月峰峰主,而明月峰建在紫陽峰的廢墟之上。
她始終記得紫陽峰被毀的那一日,她的師尊遠遠看著這一切,直到紫陽峰徹底消失不見才冷冷留下一句:“嗬,蠅營狗苟之輩。”
自此,方音開始解了關於天星宗內部的勾心鬥角,她才知道,紫陽峰早就為掌門一係所不容,直到紫陽峰隻剩溫言一人,掌門更是早就打算讓溫言交出紫陽峰,為華棠一事審判溫言,看似正義淩然也不過是利益熏心。
在知道這一切後,方音忽然不想留在天星宗了,她開始下山執行各種除魔任務追隨溫言的腳步,仿佛這樣就能彌補她內心的愧疚。
沒過多久,方音聽到了鬱曜和溫言失蹤的消息,她也嘗試給溫言發了許多條傳訊都石沉大海。
她知道她虧欠溫師叔,也不奢望溫師叔能夠原諒她,但是她真的期待溫師叔能夠回複她的傳訊,怪她也好,罵她也好,就算是回以她一陣沉默也好,至少能讓她知道溫師叔還好好地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處,總好過現在不知所蹤、生死不明。
棲霧城外。
方音在完成任務後決定返回宗門,她無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瞳孔卻突然猛地收縮起來——
是溫言。
是失蹤了十年的溫言。
方音確定自己不會看錯,連忙追了上去。
“溫師叔!”她喊。
溫言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他轉過身便看見方音正在向自己快速跑來,他猶豫片刻,最終決定停在此處等待方音。
被逐出天星宗後不久後,方音曾給他發過許多傳訊,但他並沒有回複。理由並非是在責怪當初方音沒有站出來為他說話,事實上,當初方音能冒著被掌門責罰的風險為他送來上品靈藥,他是心存感激的。
自從紫陽峰變為明月峰,他就明白,審判他的這一切都是掌門的借口,他身為紫陽峰的最後一人,就算不是傷害了華棠,也終有一日會被掌門找到清算的借口然後逐出天星宗。
所以他單方麵斷絕了與方音的聯係,方音不是鬱曜,他不希望掌門發現他還和天星宗的其他人有聯係,從而給方音帶來麻煩。
“溫師叔,這段時間你還好嗎?我聽說你失蹤了,還有鬱師叔也失蹤了……”方音看見溫言對她很是溫和的態度又像是回到了當初在天星宗的時候,絮絮叨叨起來:
“他們都說鬱師叔的失蹤與溫師叔你有關,溫師叔,現在仙盟一直在找你,希望通過你得到鬱師叔的下落,你一定要小心。”
“多謝告知。”溫言點了點頭,隨後苦笑:
“其實我也不知道阿曜去了哪裡,大約在十年前他剛剛離開望斷崖時他找到了我,原本我們說好要一起去仙盟選新任務,結果天星宗掌門突然傳訊給他,他不得不返回宗門,自從那日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溫師叔這段時間去哪裡了?”方音雖然相信了溫言的說辭但是仙盟可不會這麼簡單就相信溫言的話,畢竟他和鬱曜幾乎同時失蹤也太過巧合,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解決的。
“我去了墜神之地,那裡遮蔽了天機。”溫言說道:“可惜那裡太危險,我剛剛踏入就進入了時空亂流,直到幾天前才返回。”
溫言說話時微微垂下眼簾,因為他欺騙了方音,在封印鬱曜後,他為了防止仙盟查到自己身上於是借用月神的力量遮蔽了自己的天機,而後隱姓埋名,在北冥界四處遊曆,除魔衛道,偶爾鬱曜會通過道侶契約傳來的純淨靈力為他療傷,也在無聲地告訴溫言,哪怕他被封印在鏡月湖底,忍受著幾乎要痛不欲生的痛苦,他依舊沒有入魔。
方音聽見溫言的話,驚訝地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因為墜神之地幾乎是十死無生,溫言能回來已經是萬幸。
她突然想起自己為溫言準備的禮物,似乎是擔心溫言之後沒有交談的興致,連忙從儲物袋中拿出一個藥瓶:
“溫師叔,這是赤血塑骨丹,可以恢複你雙臂上的傷勢。”
溫言淡淡地看了一眼那個光看外形就知道價格不菲的藥瓶:“方道友,不必破費了。”
方音因為溫言疏離的稱呼才從剛才的那場夢中驚醒。是啊,溫師叔已經被逐出了天星宗,又怎會再用天星宗門內的稱呼。溫師叔能同她說話,為她解答疑惑已經是仁至義儘。
麵對溫言的拒絕,方音並沒有收回赤血塑骨丹,那是她花費了所有積蓄為溫言求來的靈藥:“溫師叔,是我對不起你,可是你主修符籙一道,就算你現在用不到,也可以有備無患。”
“方道友,你不欠我什麼。”溫言說道:“你不必背負愧疚,也不必想辦法補償我。因為你為我所做的早已仁至義儘了。若說錯,其實參與這個事件的每一個人都有錯,而我因為這個錯誤受到了極大的懲罰。紫陽峰不複存在,這個天星宗不待也罷。”
“至少,我會為了紫陽峰所有同門的願望而前行,隻要我在一日,紫陽峰就在一日,我必將儘己所能完成我的誓言。”
方音愣愣地看向溫言,她知道溫言看似冷情,但是那隻是對待魔門中人,可是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溫言在對待天星宗的修士時,也能如此冷漠。
方音確定,如果有一日溫言能在不傷及人命的情況下毀了天星宗,溫言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最終,她不想再多說什麼引起溫言的厭煩,於是趁溫言不注意突然將赤血塑骨丹塞到溫言懷中,然後在瞬息間離開。
她和溫言之間間隔了難以跨越的鴻溝,她討厭天星宗的所作所為,可是那是她的宗門,是她生長的地方,她做不到脫離天星宗,更彆說仇恨天星宗。
或許終有一日,她會與溫言背道而馳,可是她希望那一日永遠不要到來。
……
棲霧城的茶館與廣陵城沒有什麼不同。
這裡有愛講曆代大魔劫中往事的說書人,也有喜歡天南地北閒談的茶客,而溫言就是他們最忠實的聽眾,不論消息真假,他都會認真傾聽,因為這是他了解這個世界最後的途徑。
他的生命中曾來過許多人,可惜那些人都隻是來去匆匆的過客,在他的生命中隻留下一些痕跡就不得不離開。
而他親手封印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人,然後將關於那人的一切全部抹去。
他仿佛回到了四十五年前,踟躅獨行,隻是這一次,他連那些視若珍寶的痕跡也因他而被彆人剜去。
“說起來,你們可曾聽說過域外天魔?”
“那是什麼?似乎是之前從未聽過的魔族。”
“這域外天魔來自天外,並不屬於北冥界,關於他的來由還不清楚,可是他的天賦能力卻極其可怕。”
“什麼天賦能力?”
“他每殺死一個人就可以獲得那個人的記憶,並且將自己變做那人的樣子。也就是說,萬一某人死在域外天魔手中,我們甚至分辨不出來那人已經換人了。說不定啊,此時域外天魔就在咱們茶館用彆人的身份呢!”
溫言聽得入神,他沒想到這個北冥界竟然會出現來自天外的魔族,而且看起來這個魔族的能力不容小覷。
“溫兄,你說你來了棲霧城我就猜你可能在茶館中。”一個溫潤的聲音出現在溫言身旁:“我一來茶館,果然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