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紫陽峰峰主無咎,心胸狹……(1 / 1)

「紫陽峰峰主無咎,心胸狹隘,殘害同門,現剝奪紫陽峰峰主一職,逐出天星宗。」

從求道階上山的路途溫言走過一次,那一次他是作為孩童接受天星宗的選拔,懷著憧憬和寒月族的未來一步一步踏上求道階的台階。

那時的他不知道他會遇見一個舉止溫婉、性情寬和、關愛弟子但是在除魔衛道之路上又殺伐果斷的師尊;他也不知道他會遇見喜歡給他做甜點的大師兄、喜歡給他梳各類發型的二師姐、喜歡帶他偷偷下山逛街的三師姐……

那時的他也不知道,他會在失去一個家後又重新擁有一個新的家。

他活了一百二十七年,卻在八歲時失去父母和族人,在三十八歲失去師尊和同門。

紫陽峰是他的家,他住了一百一十九年的家,他卻因為一時之氣毀了他的家。溫言此前從未後悔過自己做過的任何一件事情,可是這一次他後悔了,他不後悔指認牧炎,不後悔想殺了牧炎——

他隻後悔自己不夠狠,若是當時用什麼辦法威脅華棠,那他的家還在,那師尊門前的梅花還會有人每月澆上一壺靈泉水、大師兄的廚房還會有人打掃、二師姐的衣服還會有人定時拿出來曬,三師姐的書房也有人會定時補充一些新出的話本……

可是他毀了一切。

他何其可笑,天星宗何其可笑。

被天星宗逐出宗門的弟子都會被要求走一次下山路,因為在下山的過程中,天星宗的護山大陣將收回弟子在天星宗所學的一切內容。

溫言感受著自己在天星宗所學的被一點一點剝去,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已經不再重要,他隻知道師尊和同門在他身上留下最後的痕跡就這樣正在一點一點消失。

溫言卻隻能絕望地看著一切發生,無能為力,甚至他下山過程中沒有顯出一絲疲態一絲落寞的神色,因為他始終記得,師尊最不喜歡這樣的人。

輸,就輸得有氣度;敗,就敗得有傲骨。

這是師尊最常說的一句話。

隨著溫言下山,除了剝去所學外,護山大陣還會啟動攻擊陣法,攻擊下山的弟子,而在此期間,弟子不能運用任何道術和法器,隻能被動承受。

溫言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本就受了重傷的他支撐不住一頭栽到在地上。就在此時,一雙鞋出現在了溫言的視線中。

哪怕隻是看到了一雙鞋看到了一點衣角,溫言還是立刻認出了這雙鞋的主人——是還在望斷崖的鬱曜。

溫言記得上次在那個荒廢的彆院遇險後,他在半夢半醒中答應了鬱曜的求婚。雖然醒來後來阿曜再也沒聯係過他,不過他知道是因為阿曜在望斷崖太忙了。

而且他還聽說阿曜不傻了,變聰明了很多,他是真的為阿曜高興,因為阿曜不必再經曆那些流言蜚語,譏諷嘲弄。現在的阿曜是仙門的應劫之人,仙盟未來的仙尊,真好。

如果是阿曜的話,一定能理解他吧?

不過阿曜要在望斷崖修行,他又受了重傷需要修養,他們成婚的日子應該要向後推遲很久了。都說凡人成婚需要彩禮,若是他要“封印魔種”作為彩禮,也不知道阿曜會露出怎樣的神情。

“阿曜。”溫言這樣想著念了一聲,聲音卻因為受傷而虛弱。

“阿曜。”溫言又念了一聲,原本傲骨漸漸消失,他第一次向外人示弱:“我好疼。”

站在他麵前的鬱曜卻始終無動於衷。

在天星宗地牢時方音來看過他,還偷偷給他幾顆丹藥,所以此時溫言的雙手雖然是粉碎的狀態,經脈至少修複了一些,也能控製手稍微做一些幅度小的動作。

於是溫言強忍著巨痛,對著鬱曜緩緩伸出右手,然而還沒等他觸碰到鬱曜的衣角,他的胸口傳來一陣刺痛。

一柄劍毫不留情地刺穿了溫言的胸口,那柄劍很冷,幾乎要將他熾熱的血液凍結。

“阿曜?”因為胸口刺穿傷了肺部,此時的溫言連呼吸都在痛苦更不用說在說話的時候了,可是溫言依舊執著地喚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不過一個卑賤的仆從,也敢傷害你的主子?”

“咎由自取。”

那聲音和刺穿溫言的那柄劍一樣冷,還有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厭惡。

“阿曜?”溫言又忍著胸肺的疼痛喚了一聲,可是這一次鞋子的主人沒有停留,毫不拖泥帶水地轉身離去。

溫言想追上鬱曜卻無法因為站立隻能忍住雙手的疼痛向鬱曜爬去,他好不容易輕輕觸碰到了鬱曜的衣角,一道劍影閃過,那個衣角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上麵還沾染著溫言手指觸碰時帶來的灰塵。

隨著衣角落地與混著鮮血的泥土融為一體變得汙濁不堪,溫言徹底失去意識。

等他醒來時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此時他胸口的傷勢漸漸緩和,不再大量出血。他強撐著站起身,走完了下山的最後一段路。

在天星宗的山門外,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溫言倒在地上,身體因為到了極限而失去力氣,他任由雨水打濕身體,將他的一切與汙濁的泥水融為一體。

溫言本以為自己要死在天星宗的山門外,一柄紙傘來到溫言身前為溫言遮擋了落下的雨滴。

“真可憐啊。”

溫言聽見一聲輕歎。」

溫言醒來時,發現自己似乎正在一家客棧中。

似乎是被人喂下了不少高品質的丹藥,溫言注意到他受的外傷和內傷已經好了大半,而且此時他感受不到一絲痛楚,明明他的雙手手骨因為趙濤殘存的內勁一直無法恢複,可是他就連活動雙手時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感。

溫言有些奇怪的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個印記,這個印記他曾見過,是能將疼痛轉移到另一人身上的印記。

他手中的是母印,不出意外,他如今感受不到疼痛是因為有人將他身上的疼痛轉移到了那個擁有子印印記的人身上。

夢境中的畫麵依舊曆曆在目,哪怕溫言對夢境中發生的一切難以置信,夢境中發生的一切太過真實,那時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那種被拋棄後難以言複的悲傷,那個毫不留情的背影,和那塊同他一樣血汙的衣角。

仿佛華棠是皎皎無暇的天邊月,他卻隻是任人踐踏的地上泥,是鬱曜連踩一腳都要擔心衣擺會不會沾上的泥。

“阿言。”鬱曜端著一個瓷碗推開房門,發現溫言醒來,他微微笑了一下坐在溫言床邊:“剛熬的魚片蛋花粥。”

一勺冒著微弱熱氣的粥喂到溫言的唇邊,溫言卻愣住了。

夢境中的一切絕望而真實,就好像他親身經曆過一樣,現在鬱曜的態度和夢境中形成巨大的反差,一時之間,竟讓溫言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鬱曜。

他的記憶告訴他,他和鬱曜之間一直都說同生共死、相依為命的,可是那個夢境告訴他,他和鬱曜之間,不過是一個一廂情願、死皮賴臉,一個橫眉冷對、厭惡輕蔑。

最終夢境中如同驚濤駭浪般的情感戰勝了溫言的理智,他抿了抿唇:“阿曜,我自己來吧。”

鬱曜繼續堅持:“阿言,你手上的傷勢未愈,我暫時由我來照顧你就好了。而且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溫言這才將目光落在鬱曜身上,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鬱曜手腕上的子印——鬱曜將溫言身上的所有痛苦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平時,溫言定要多問幾句,可是此時他心神不寧,故而雖然看見卻裝作一無所知。

一勺粥再次喂到溫言的唇邊,溫言知道鬱曜在某些方麵一向十分偏執,於是不再推辭,任由鬱曜將粥慢慢地喂下。

粥的味道不錯,溫言也因此沒再過多抗拒,等一碗粥喂完,他又說道:

“阿曜,你不是在望斷崖嗎?怎麼忽然會在此處?而且我已經記不清下山路是怎麼走完的了,你可是在山門外找到我的?”

“你贈我的月光異動,我便知道你定然是出了什麼事,於是偷偷跑了出來。”鬱曜解釋:

“我找到你時,你倒在半山腰上,所以我施了個幻術代替你走完了下山路。”

忽然,鬱曜的眼眸動了動:“阿言,我已經從讀取其他弟子的記憶,也知道了你的事情——”

“你也想為華棠責怪我?”溫言驟然打斷了鬱曜的話,明明看起來十分平靜,鬱曜卻從中聽出難以掩蓋的委屈。

“不,我相信阿言。”鬱曜搖了搖頭:

“我不信留影珠中展示的就是事情的全貌,我知道阿言你不會無故傷人,更何況華棠是月神轉世,所以我想,你之所以針對華棠就是你說的那個原因——華棠想從你手中保下一個魔修。”

“而且……”

鬱曜看起來有幾分猶豫,他沉默片刻,說道:“師尊一心想阿言你交出紫陽峰,所以我想師尊是故意借此機會將阿言你逐出天星宗。”

溫言沒有料到一向不關心天星宗各峰之間的勾心鬥角的鬱曜能說出這番話,他挑眉,似有所指:

“既然如此,阿曜,你可願意為我討回公道?不過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隻怕你並不想忤逆掌門。”

鬱曜聞言苦笑,他思忖許久說道:“阿言,掌門行事偏頗,趙濤偏聽偏信,害你重傷至此,我定要……”

鬱曜忽然頓住了,明明他心中隻剩下心疼和憤怒這兩種情緒,可是他卻莫名覺得這樣的情緒不是他的。

他是天星宗掌門的關門弟子,亦是未來的仙尊和天星宗掌門,他可以在將來掌權後為阿言討回公道,不必急於一時。

然而心中的情緒洶湧,就連他也無法壓抑,於是他長歎一口氣,才說:“阿言,在此之後你想去哪裡?”

鬱曜在避開他的問題。

溫言眼眸暗了暗,可是心中卻沒有多麼失落。

鬱曜肯為他不顧仙盟的懲罰偷偷離開望斷崖,願意幫他遮掩帶他離開又精心照顧他已經是仁至義儘了。

他那番話不過是一句氣話,自然也沒期待過鬱曜答應。

人生在世,關係錯綜複雜,自然在人情世故上有為難的地方。

他若是鼓動鬱曜在天星宗為他討回公道,與掌門爭執,才是違背了他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