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彆院“活”了過來。
像是枯木重新煥發了生機,往來川流的穿著下人服飾的仆從正在為這個新生的枯木修枝裁葉。
然而這樣煥然一新的模樣並沒有讓這座彆院多了一分生氣,反而讓它變得更加毛骨悚然,因為這些仆從全部都是皮膚青紫身上長毛白毛的僵屍。
不同於其他雙唇緊閉隻有進食時才張嘴的僵屍,這些臉上掛滿假笑的僵屍隻讓他們非人的麵目變得更加猙獰。
溫言看不出眼前這個紅衣青年的深淺,也就代表著此人比他預計得還要深不可測。他和鬱曜都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不約而同地暗中激活仙盟執事送的傳送符。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傳送符對他們的靈力完全沒有感應,就好像徹底失效一樣,成為一張廢紙。
溫言和鬱曜雖然都減輕了自己動作的幅度,但是在紅衣青年看來依舊一眼就能看穿他們的意圖,不過他並沒阻止二人的行動,而是等到溫言鬱曜二人發現不對勁後才慢悠悠地說道:
“此地是在下的領域,在下就是這裡主宰。”
領域?
溫言一驚。
領域是高等魔族特有的能力,可是魔族一般隻會錘煉自己的天賦神通和身體,怎麼會鑽研陣道甚至精通屍血宗的功法?
紅衣青年似乎是看出了溫言心中的疑惑,麵對必死無疑的獵物,紅衣青年並不介意多花費一些時間逗弄一番:“凡事皆有例外。在下與那些粗鄙的同族不同,在下很喜歡與人族交往。”
“若你們二人願意就此引頸受戮,在下可以讓你們變得和你們之前殺死的那隻黑僵一樣擁有過去的記憶、情感和自身意識。”
紅衣青年說著微微抬眸,似乎是在回憶:“在下從不拒絕幫助那些善良的人族實現他們的願望。那隻黑僵采藥時墜崖,瀕死之際遇見在下,他希望能繼續活下去照顧他的阿弟幫助他的鄉親,在下很是動容,於是滿足了他的願望。”
“你們二人願意除魔以身涉險,想必也是舍己為人的好人,在下也不介意幫你們一次。”
“荒謬!”溫言忍不住低聲反駁。
讓善人沾染鮮血成為非人的怪物,卻保留了善人的意識和情感,這根本不是拯救而是折磨。
眼前這個魔族並非是喜歡幫助善人,而是喜歡看一個善良的人在無數掙紮後沉淪於惡念中,不再良善。
就像那個叫做高洪的修士在掙紮三年後墮魔;就像那個黑僵在吸食了足夠多的血液後最終隻會控製不住地渴望人血,而最信任他的阿弟會成為他最容易獲得的食物。
“阿曜,這個魔修不是我們能對付的,我來拖住他,你快離開。”溫言說著甩出一張符籙,一道屏障隔絕了溫言鬱曜和那個紅衣青年。
“我不走,阿言,要走你走,我來拖住他。”鬱曜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們在他麵前連螻蟻都不如,我還能用秘法拖住他。聽我的,快走,去仙盟告訴他們這裡的一切,至少將來還能為我報仇。”
“我不走!”鬱曜再次強調,他十分認真地看向溫言:“阿言,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要死一起死!”
溫言麵對油鹽不進的鬱曜有些動怒:“你傻嗎?就讓我們白白死在這裡,還讓這個魔族繼續禍害更多的人?回仙盟報信,讓仙盟派人來解決這個魔族。”
“好。”鬱曜這次終於沒有違抗溫言的命令。
溫言本以為會看見鬱曜離開,卻沒想到鬱曜隻是傳訊給了仙盟告知這裡的事情,然後握住了溫言的右手將靈力渡給溫言:“阿言,我已經通知過仙盟了。現在就算死,咱們也不能讓這個魔族贏得輕鬆。”
“遺言說完了?”紅衣青年淺笑著看著溫言和鬱曜二人:“既然你們的願望是死在一起,那在下會實現你們的願望。不過你們二人感情如此深厚在下還會將你們一起做成僵屍,此後歲歲年年都在一處,永不分離。”
紅衣青年話語剛落,兩個身材魁梧的僵屍來到從他身後的房間走出,這兩隻僵屍身上帶著濃重的血煞之氣,看起來麵色卻與常人無異。
“侍衛,拿下這兩個修士。”
這是不化骨?
溫言再次震驚,他沒料到這個魔族居然連實力等同於真傳長老的不化骨都煉製出來了。
僵屍成為不化骨後樣貌才會與常人無異,擁有著能夠移山填海的力量。
兩具不化骨走到溫言開啟的屏障前用力敲擊屏障。他們敲擊的力度極大,每一次都使得地麵劇烈地晃動起來,如同地動一樣。
若非有鬱曜幫助,溫言幾乎要支撐不住,他這才明白他之前說的能拖住這個紅衣青年其實還是太自負了。
紅衣青年本以為隻需瞬息就能解決這兩個自不量力的小修士,卻不想他的兩具不化骨花費了一炷香的時間還沒有破碎對方設下的屏障,而周圍的那些僵屍也在令一人的劍意下無法靠近二人。
他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緩步走到屏障前抬手觸摸眼前的屏障。
大量的魔氣瞬間衝擊溫言的屏障,屏障再也支撐不住,徹底破碎,紅衣青年的掌風卻沒有停止,繼續向前移動毫不費力地擊飛了正對著掌風的溫言。
那掌風的力道極大,哪怕鬱曜用力攥緊了溫言的右手,依舊沒有拉住溫言。他回頭看去,看見溫言直直地撞到彆院的圍牆之上,發出一聲沉重的聲響,而後溫言吐出一口鮮血,落在地上一動不動,昏迷不醒。
鬱曜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一陣幾乎令他窒息的絕望湧上他的心頭。
怎麼又是這樣?
他心中一遍遍責問自己。
為什麼他依舊沒有救下阿言?
明明一切都不一樣了,為什麼如今的他依舊如同一個悲哀的稚子一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阿言身受重傷?
他仿佛回到了那個破舊的宅院,隻能一遍一遍哀求阿言不要死。他明明有種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卻無法挽回心愛之人的性命。
是啊,心愛之人。
他是個傻子,所以隻敢默默地跟在阿言身邊,壓抑心中最熱烈最無望的感情。
可是為什麼上蒼依舊要將阿言奪去?為什麼要他成為阿言最厭惡的那類人?
“真沒用啊,小傻子。”
在絕望之中他聽見一個令他莫名有些熟悉的聲音。
“你想救下他嗎?”
……
紅衣青年在解決溫言後,不再動手,令兩具不化骨和周圍的僵屍圍攻鬱曜,然而鬱曜周身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力量,將圍攻他的所有僵屍震飛。
紅衣青年這才注意到,鬱曜居然入魔了。
這倒是紅衣青年最喜歡看的戲碼,於是他輕撫著手中的黑貓,靜靜看戲。
然而他很快意識到有些不對,尋常的修士入魔在身體中會出現靈力和魔氣的撕扯。原本儲存靈力的身體要開始儲存魔氣,屬於修士的本能會排斥想要湧入他身體的魔氣,然而在大量的魔氣入體後,他的身體又需要一段時間適應魔氣。
所以修士入魔說起來隻在一念之間,但是要徹底完成入魔還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也會經常出現一些入魔到一半的修士在他人或自己的努力下壓製住了魔念最終回歸仙途的。
但是眼前這個修士的情況非常奇怪,他身上完全沒有出現靈氣和魔氣撕扯的情況,魔氣融入得無比自然,就好像他的身體天生就是為了修魔而生,魔氣在他身體中太過如魚得水,甚至比起絕大多數由仙入魔已久魔修還要更適應魔氣。
他是魔族?
紅衣青年心中閃過這個猜測,不過又很快否決自己。
不對,魔族根本無法修仙——除非他是魔——
紅衣青年忽然大驚失色,明明覺得這個猜想十分荒誕,可是卻是眼前出現這樣的場景最合理的解釋。
驚疑不定地紅衣青年一時間忘記了行動,不過他就算確定了自己的猜想隻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行動。
鬱曜沒有猶豫,纏繞著黑氣的刺穿紅衣青年的頭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之前拚儘全力也無力對抗的敵人。
隨著紅衣青年死去,彆院中的僵屍們全部失去了活力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整座彆院也恢複了之前荒蕪的模樣。
鬱曜想著溫言不喜歡魔物的身體殘存於世,於是抬手摧毀了此地所有魔物的屍體。
解決了所有敵人的鬱曜瞬移到溫言身旁,小心翼翼地將溫言抱在懷裡探知溫言的心脈和鼻息。
在確定溫言心脈平緩鼻息穩定後,才鬆了口氣。溫言應該隻是因為之前的撞擊衝擊太大,一時間昏迷,這對修士來說不算什麼嚴重的傷勢,不過他還是將那枚九轉回魂丹小心地喂給溫言。
做完這一切後,鬱曜有些複雜和迷茫地看著自己周身的黑氣。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是阿言最討厭的人。
但是沒有關係,他可以變成阿言不討厭的人,他可以壓製心中的魔念,可以作為天星宗弟子甚至未來的天星宗掌門鬱曜陪在阿言身旁。
他會讓阿言最擔心的大戰不會來臨,他會幫助阿言重建紫陽峰,他會保護阿言過完幸福而美滿的一生。
鬱曜心中這樣想著,他周身的魔氣快速散去,片刻後他的身體再次充滿靈氣。